只能用“正中下怀”来形容舅母的贴心了!陆婉儿想只是要些碎石与石块来修整下院子,于硕大的温府而言确也算不得大兴土木的事儿,且只需把材料送进来,动手之事仅凭她与玲儿两人即可,于是欣然应下让舅母去帮忙安排,后又与府中管事讨了个破旧的粗瓷水缸,便连小池塘的材料都是备齐了。
只见过世家小姐夫人们对着些名贵盆景莳花弄草时,大都是气质优雅,人花相应间,更有一副风姿绰绰的美感;哪曾想近几日,温彦行却见识了陆婉儿与丫鬟二人,在院子里浑身是土又满手泥泞的样子。
而此时院子里鬓发凌乱,正双手叉腰指挥着玲儿专注干活儿的二小姐,却也全然不知自己这副田间地头的农夫模样到底有何不妥,因为她也全然不知,这一幕幕邋遢样子全被楼上之人尽收眼底......
忙活了小半个月,碎石小径与池塘假山都已就位,每日累到腰酸背疼腿抽筋的陆婉儿,终于看着初具模样的院子,对着玲儿颇有成就感的咧嘴笑了。
硬装搞定,接下来就是软装了。那些洒下的花种子,还是得静待时间使其绽放,不过已经注了水的一方小小池塘里,倒是可以提前养上睡莲和蝌蚪。小丫鬟再次确认过自己没有听错,二小姐要的不是三五条小鱼,而是三五只蝌蚪,便也觉得任务新奇又简单。
而温彦行于楼上恰巧听见,陆婉儿特别嘱咐小丫鬟,蝌蚪要能变青蛙的那种,而不是最后变成癞蛤蟆的那种后,当真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儿。突觉得自己这笑声有点儿大,怕被院子里的人发现,又赶忙捂着嘴往墙边侧退一步,躲了躲。
只是蝌蚪好找,这睡莲沂州城里还当真是没有买到,玲儿带着几只刚抓的小蝌蚪将此事回禀了二小姐。
温家公子倒因见多识广,心中知晓陆家二小姐想要营造的,自然是那小荷点点,池水涟涟,夏日里虫鸣蛙叫,一眼望去岁月静好之景。于是着仆僮特意去温家最喜爱书画的叔父那里讨要一支来,然后不动声色地交到了陆婉儿手上。
毕竟是家中向来自律又勤奋的公子,对于近几日颇有些闭门不出的温彦行,府上众人只觉习以为常。不仅母亲心疼近来忙到消瘦的儿子,除了差人送些羹汤外,只想让其好好休息些时日;就连父亲也是对来访的客人能挡则挡,很少差人来扰。
尚不觉自己已是鬼迷心窍的温彦行,就任凭心意地每日看看书,写写文章,等等京中还未传回来的消息,其余兴趣便是凭窗而望,看陆婉儿折腾她的小院子了。
虽冬日的萧条还未完全褪去,播到土里的种子也不过刚刚发芽,池子里的蝌蚪尚未见什么变化,就连刚放进去不久的那支睡莲也显得单薄可怜,温家公子却硬生生从那扇半掩的窗子后面,感觉到了无数地生机盎然,甚至提前感受到了几个月后的夏日静好。
第35章 一晌贪欢见浮生
沂州府的春天,乍暖还寒,刚暖和了没几日,气温又稍有些降下来,陆婉儿只得夜里把几只小蝌蚪与那枝睡莲,都挪进房中的水盆里养着。
不过好在没有像江南那样漫长的雨季,虽早晚还有些凉意,却日日都很晴朗。折腾完院子眼看着又无聊了起来,陆家二小姐想着不如就研研墨,像姐姐一样画个画,再不然就做做手工?毕竟看这春光正好,也是个适合放风筝的时节。
说干就干,陆婉儿的确是把自己能想到的消遣,都做了一遍,只是结果却不像想象的那般完美罢了。毕竟画工不好一直是她的硬伤,明明脑子里想着要画的是只鸿雁,可就连玲儿看了也说有点儿像只会飞的鹅......
不仅如此,没想到自己手工竟然也不行,一向自诩心灵手巧的人,在第一回 做纸鸢这件事上备受打击,就连当初在陆家窑厂与老师傅学制瓷,那么复杂的工艺都没觉得有这么难,想来就是因为没有老师教吧,陆婉儿想任何事全凭自己摸索,肯定都是难的。
好不容易让玲儿买了材料来,又忙活了大半天,最后看到成品的样子,恐就算是清风可托,怕它也难共白云飞不起来了。可毕竟是一上午辛辛苦苦做的,随意丢了不忍心,挂房中又强迫症一样看着难受,于是温彦行就看到了那个院子里,房檐下多了一只奇怪的东西。
看着像只麻雀,又有点儿像胖胖地鸭子,翅膀一边长一边短,然后尾巴又是圆嘟嘟不太好描述的那种,得亏就是被远远的偷偷瞧见,不然离得近些,怕是连这只纸鸢自己都会觉得尴尬症要犯了。
这位陆家二小姐手艺和画工皆如此蠢笨,怕不是一切都与别人家小姐,反着来的吧?除了长相上还算清秀外,还有其他优点吗?温彦行,也是不禁在心中怀疑了一番。
自信心严重受挫的陆婉儿,百无聊赖之际,干脆趁大中午的时候躺回床上睡觉去了。于是温家少爷在房中徘徊窗前看了几回,都不见那个院子里有人,再然后一个下午书都没怎么看进脑子里,只觉莫名有些心浮气躁。
睡到快傍晚,一身酸软的二小姐才起得床来,就觉脸上皮肤有些发烫,对着铜镜仔细端详后吓了一跳,许是因为北方的春天实在太干燥了,紫外线又很强,前几日在院子里忙活,晒得皮肤又黑又粗糙。
长这么大都没纠结过护肤问题的陆婉儿,此时就是觉得一定要出府一趟,去逛一逛沂州城里的脂粉店,别的先不说,就是一定得选些合适的面脂买回来涂一涂。
其实早就跟玲儿打听清楚了,如何从温府悄悄出门的路径,今日总算是被她找到了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旁人倒也不懂,为何既然都已是个十分正当的理由了,还要在丫鬟的陪同掩护下,悄悄出府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陆家二小姐是被温家软禁了呢......当然只有陆婉儿知晓,之所以不愿从温府正门进出,只是想最大程度地在温府弱化自己的存在感,简单说就是“别给人家添麻烦”。
然而世事就那么无常,你越是不想的事,往往就会万万没想到奇迹般发生了。
当陆婉儿穿戴整齐,带好装钱的荷包,连整个脸都用帷帽遮挡严实后,刚叫上丫鬟玲儿准备偷偷摸摸地从府上一个侧门出府时,二楼的人就已发现了异常。
烦躁了半天的温家公子,对终于出现却行为十分诡异的主仆二人颇为不解。不会就是因为这般出格,才遭了婆家嫌弃吧?终于弄清二人意图的温彦行,一边担心其安全,快速下楼悄悄跟了上去,一边心中腹诽着陆婉儿的奇怪行动。
还好天色尚早,温府与主街的距离也不算远,只要在擦黑之前赶回来即可。终于从呆了个把月的院子里到了街上,陆婉儿感受到了放风的快感,一丝兴奋也是油然而生,就连与丫鬟说话的声音都明显大了许多。
“走!玲儿!我们今天就去这沂州城里,买买买!”也不知哪儿来的豪情,反正玲儿知晓二小姐是有钱的,小姑娘便也跟着有些开心的应着“好的!二小姐。”
既已出得府来,江湖经验十分浅薄的主仆二人,又哪会回头细看有没有人跟着她们,当然也因为光天化日之下,正常人对周围环境的判断,结论都是安全的。
而属于不请自来,颇有多此一举嫌疑的温彦行,此刻跟在后面也是刻意保持了距离。
就这样稀里糊涂跟着陆婉儿她们逛了一趟街后,温家少爷再次见识了一个南方女子的精致和造作。
精致体现在所买物品上,而造作则体现在她与丫鬟的肢体交流上,虽听不清二人说些什么,却大概能看到陆婉儿对身旁尚比她还高些的小丫鬟,一路搂搂抱抱,上蹿下跳,毫不稳重不说,还时不时掀起帷帽抛个媚眼儿什么的,这与温彦行认知里的所有女子,都很是不同。
逛了脂粉店,又逛了旁边的首饰店,陆婉儿自己倒没买什么装饰品,只是给姐姐和沐舒还有表姐她们各挑了只不错的发簪,虽还没那么快返程,却是偶然碰见了就先买了留着呗。又见有一对儿碧色蝴蝶珠花挺适合玲儿,便撺掇着害羞的小姑娘试上一试,询问了伙计价格不高,想来也不会让其有什么心理负担,便一同买下送于了她。
说起玲儿,也算是身世可怜之人,虽说自小在温府长大,也没过过吃不饱穿不暖的凄惨日子,却也是个打小便没了娘亲的孩子。父亲作为一个常年在府中做些粗活的下人,能把她拉扯长大就不错了,至于这些女儿家的首饰当真是没有的,许是等年纪到了,说了亲以后男方可能会送一些。
因此当陆婉儿硬是要把已经付过钱的珠花,戴到玲儿头上,且不许她再摘下来时,小丫鬟的心里已是感动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这一幕也让一下午都对陆婉儿心有微词,各种挑剔不满的温彦行,稍稍理智了些。
在热闹的街上站久了,自然就有人认出了正“假装”独自闲逛的温少爷,毕竟身姿长相扎眼出众,又算是沂州城身份尊贵之人,哪有不热切上前打个招呼的道理。而就在温彦行谦逊回礼之时,买完一圈东西的陆婉儿在玲儿的指引下,最后去了一家药店,然后温家少爷便跟丢了。
左瞧右看都已是不见人影,这让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温公子,匪夷所思地垮下脸来,当街生起了闷气。若不是后来又发现了,拎着药包从药店走出的二人,有人怕是要忍不住回去直接上门质问陆婉儿,究竟从首饰店出来后又去哪里了!
倘若真是出现了那样的场景,陆家二小姐怕是会吃惊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吧。毕竟迄今为止,所有的奇怪情绪都是温彦行暗戳戳一个人的,不仅整个温府,连同整个沂州城也尚无人发觉温家养了多年的名贵铁树,是要开花了吗?
那个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寡言理智,谦逊稳重,一身功名,前途无量,家族骄傲,朝廷精英......到底出了什么意外,现在是何种状况?!
暮色已至,而陆婉儿不过才逛了三四个店,还意犹未尽呢,跟玲儿打听了当地专卖美食的地方,便兴冲冲地拉着小姑娘一同奔去。当她付过银钱,看到那些吃食店老板所给分量后,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民风淳朴。
看着身旁瘦高的玲儿,陆婉儿想许是因为北方人食量普遍都大吧,不然这一份馄饨为何比洪州城里卖的两倍还多,就连这盛放馄饨的器具,也由碗变成了盆......
吸取了前面跟丢的教训,又因卖吃食的地方人流量都比较大,温彦行这回便跟得近了些,结果自然是当又有人认出温家少爷上前打招呼的时候,陆婉儿终于发现了,今日不巧竟在街上偶遇了温家表哥。
虽人还是很帅,但毕竟自己是与玲儿悄悄从侧门出的府,本仗着城中无人认得,便可以毫无顾忌与避讳的放飞一回自我,正与丫鬟同吃着一盆馄饨的陆婉儿,在确认了对方也已经看到她后,自然免不了有点儿被现场抓包的尴尬,于是无可奈何,又颇觉扫兴地恢复起端庄小姐的模样,起身见了礼。
而突然看见自家少爷的小丫鬟,那自是紧张的不用说了。
一副风轻云淡地向陆家二小姐回了礼后,温彦行指了指黏在陆婉儿嘴角的香菜叶儿,好像提醒她抓紧时间擦好,免得偷吃被发现了一样,心下却想,不论事实上是谁被谁发现了都好,眼看时候也不早了,这样便可名正言顺的一同回府,岂不挺好。
第36章 巧手弄茶肌骨清
本来吃完东西,也就打算悄悄回温府的婉儿,此刻心情却不似之前那般好,可能就是觉得好好一趟出行,被这个突然偶遇之人变得拘谨起来,虽已是尾声却不圆满了。
陆婉儿觉得自己就像是学堂里那个自娱自乐一整天都没人干涉的学生,临放学了教书先生突然关注到你,甚至想问问这一天可有学到些什么,不仅仅是让人紧张,确实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呀。
所以,虽说温彦行回程的路上,其实什么也没说,有人也戴上了帷帽,一路含蓄地微低着头不曾瞧见,却觉得他明明就是一脸想问的表情。这,倒确实是冤枉了温少爷,主要不需要问,都早已是暗收眼底的事了。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放学。哦,不对!是持续到陆婉儿告别温家公子,终于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也终于在“先生”看不见的地方,又露出了那个调皮捣蛋的本质,并洋洋得意地复盘了一番,今日终是乖巧地骗过了先生,没有受到苛责或留堂的难为。
而小丫鬟是不明白二小姐内心活动的,她也紧张,就只是下人遇到很少见的少爷,单纯紧张而已,毕竟随二小姐出趟府买买东西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纸鸢没做好,院子里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陆婉儿随后几天里依然是恹恹地很少出屋子,温彦行也就不太能从楼上窗口看到人了。几番琢磨之下,忽觉那个空荡荡的小院儿里,好似少了些什么,别说还真让他有所发现。
因为那个院子在温府,属于一个很少有人住的偏院儿,所以其实配置是比较简单的,除了一棵有些年头的银杏树外,其余就是光秃秃的了,否则陆婉儿也不会想着造一个江南园林的小景出来。
想来想去温彦行发觉是少了石凳和石桌的,难怪屋儿里的人这两日很少出来了呢,于是很快吩咐了多年心腹的仆僮,去寻一套素雅的青石桌凳,给与舅母一同来小住的陆家二小姐送去。
“等等,还是不要说是我吩咐的,寻到后让管家出面送去,就说是温夫人想起来缺了,便着人送过去的吧。”温彦行复又交待了一句。
避嫌,还是要避的,毕竟男未婚女单身的状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反正看起来都是自然不过之事,那陆二小姐也不会去跟母亲求证。不得不佩服温家少爷,向来都是一个思维缜密之人,毕竟在京中锤炼了几年,谨小慎微的习惯还是有的。
果不其然,桌凳一送进去,白日里陆婉儿便在屋中待不住了。春日的院子,银杏树长出了嫩绿的新叶,阳光熹微并不刺眼,虽不是盛夏那种满眼的茂盛,却也是适合偶尔静坐,喝喝茶晒晒太阳的。
而温府里此时会真正惦记着陆婉儿的,除了一直在暗处无人知晓的温彦行,另一人就还是舅母了。
不知道心事疏解的怎么样了,却大概知晓其一人的冷清孤寂,于是舅母这一日让人给婉儿送了只猫来,雪白雪白又毛绒绒的一团,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的小奶猫,作个伴儿当真是很好,且养到回程时抱在怀里,也方便带回去。
猫咪是最喜欢晒太阳的动物了吧,暖烘烘懒洋洋的趴在檐下睡上一觉,陆婉儿心喜之余,也是十分羡慕起那只小东西来。
气温微凉,陆婉儿量好尺寸,让玲儿去城里定做了石凳的垫子,更重要的是为小猫咪定做了一个软绵绵的舒适小窝,想起石桌上也没有能配得上喝茶的桌旗,好在图样不复杂,便也用她那蹩脚的画工简单画了样子,让裁缝店一并照着做一套出来。
江南女子一旦文艺精致起来,却好似从骨子里就占了优势。温彦行真正常接触过的女性里大都是北方人,虽娴淑端庄或才情绝艳的也大有人在,但好像也只有在长了一辈儿的师母身上,看到过这样清秀文雅的风韵。
不过与陆婉儿比,师母更多了些年龄上的温和气质,少了些比较独特的清冷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