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梦白日尽——晓未悟
时间:2022-04-13 06:53:01

  温彦行哪知,根本不是像而就是没有人在家,人家陆二小姐正在城外的新生里,又哭又笑的撒着欢儿呢。
  自从与岳沐之的感情生出罅隙,到纳妾之事婚姻亮起红灯,再到几月前的彻底和离;陆婉儿从未敢真正回头审视过自己的那些经历。说来不过是需要积攒一些忘记过去并大步向前的决心和勇气,可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是让人猝不及防地只能被动向前,哪会给人更多选择的权利。
  说起来,谁又能在“和离”这件伤敌一千却也早已自损八百的事里,做到快速潇洒地抽身呢,即便有人能,也都只是加了很多伪装而已。
  初恋,于人而言总是纯洁美好的,也正因为此才有了许多人心口那个抹不去的朱砂痣,才有了于一些人而言,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会念念不忘的幻想。
  陆婉儿想,对待当初那份炙热而又简单的感情,自己是付出了全部信任和期待的,从未想过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亦从未在那段感情里给自己留有后路,因此才会在得知玲儿将要入门为妾时,生出了被最爱之人背叛的那种无法接受。
  而真正绝望的,却是在冷静思虑过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竟悲哀地发觉,自己无法把错误安在任何一个当事者身上,原来让自己不能呼吸,无法承受的那个错误,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根本就不能称之为错的事,说不定还是个极自然的好事。
  好在自己还是有弃了那段感情的权利,无非是像现在这样,如无根的浮萍飘在异地他乡;也无非是在对未来的迷茫中虚度时光;更无非是在回洪州后,于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孤独终老。
  任自己扒开那些随意掩盖的伤痛,虽又像要沉入湖底那般窒息难受,陆婉儿却知道,短暂地遗忘只像手术前用的麻沸散,在最难的时候麻痹一下自己足已,却是不能让受创颇深的伤口真正止血愈合的。
  想要旧疾最终成疤,还是需要鼓起勇气进行下一步地清创,把伤口上坏死的部分去掉,涂上即便药效没那么强,但只要不会令其继续恶化的药,然后用干净的布条绑紧,历经一番时间的涅槃之后,方才能获得新生。
  也正如这沂州府的春,无不是经历了严寒难熬的冬天,才迎来了新的希望。而也并不是如眼前这般,所有的万事万物都能从寒冬里熬过来,更有许许多多被忽略,熬不过的。
  所以越是伤痕累累的时候,其实时间越是紧张,因为它不但有愈合的能力,也同样有着感染的风险,拖得久了当真是不妥。
  借着今日,有关春的震撼感受,陆婉儿吩咐丫鬟玲儿不要跟过来。独自一人在田野的僻静之处,试着直面曾经的一切,有满目疮痍的不堪,也有更多温暖的记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着,甚至连嚎啕大哭她也未曾再去刻意收声躲藏。
  没有得出“世上一切缘法皆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顿悟,是因为她觉得那些回忆都真实极了,不该被否认也不该被虚化。
  倘若一心只想要将过去遗忘,遗忘到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又有何存在的意义?过去既然都是虚无的,那未来又如何真实呢?或许有人会说,那你可以把好的记忆留下,不好的忘记呀?!可真正记忆里的那些好与坏,大都是连在一起的,又如何将二者完全剥离开呢?
  陆婉儿想,自己“新生”的关键,许并不是选择性遗忘过去,而是要选择“放下”。心怀悲悯也好,冷静自持也罢!只有不去质疑那些客观存在的过去,才能由心放下那些或悲伤或荣耀或留恋或不舍的感情,也从中积蓄出感悟和力量,应对接下来的人生。
  若喜欢这北方四季分明的春,未尝不可长久地留下来;若喜欢玲儿的陪伴,便未尝不可想法子从温府那里换来她的自由之身;若需要为了那些想过得生活,便未尝不可去经商赚钱,以用来在任何时候安身立命......
  即便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沂州府,仅凭自己一个弱女子,人生也不该受限于前尘往事的自怨自艾里,更不该受限于温家那个小小的一方宅院里。哭到双目红肿,哭到声嘶力竭,哭到耗尽气力的陆二小姐,终是在外放掉那些积压许久的悲痛过后,新生了一丝可直面以后的细微力量。
  微小到像那些于这浓浓春日里,也算是晚发破壳的娇嫩细芽,正拱起身上厚重的泥土,向着泥泞外的一缕阳光奋力成长。
  虽还未及细细规划以后的打算,陆婉儿也不想为自己随意框定任何一种可能的人生,但她心中明了,有些事可从长计议,也有些事可早做打算。不论以后是否会常住沂州府,还是会思念江南故乡决定返还洪州城,亦或是随自己心意在两地间常来常往;这南北通商一事,都是眼下自己擅长也可行之事......
 
 
第39章 一泓风月画图间
  无人对饮的温彦行,今日并未再因此而心烦意乱。
  毕竟前些日,便已觉整理好了那些心绪,未再刻意控制自己不由自主的泛滥情感之后,果然是有效果的。一个人独饮了一会儿,像往常那样翻了翻书,再抬眼望着楼下已颇显精致的小院儿,虽仍不见人在,却忽有了作画的兴致。
  少年时期喜欢的事情,后来常因没有时间或心性,已是许久未曾动过笔了。
  不过温彦行可是名副其实的天选之人,画工上虽不能称为大家,那也是相当了得的,“临摹”区区一方小小的院子,自是手到擒来之事,只不过要想画的精细,画出神韵,再画上色彩,离了大半日的忙活,也是不可能的。
  院子虽画的十分写意自然,也颇能看出作画人的才情笔触,那石桌上的热茶香气缥缈,却未见有人端坐在旁。只见院中兰花开,未见种花赏花人,此是温彦行作画时的心境,也是他心里选择的逃避与浅浅不安。
  那个藏起来的院中人,还是只能在他心里,而不能宣之于口的存在。
  直到傍晚之分,天都有些擦黑了,陆婉儿才与玲儿从城外回到了温府所住的宅子。已经四下无人,就连天色黑的都看不清面目表情了,二小姐还是没有摘下头上的帷帽,听声音肯定是哭过了,且哭得很久很大声,连喉咙都哭得哑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让她这么难过,玲儿想自己也只有偶尔受了欺负,想要一个娘亲的时候才会一个人躲起来这样哭过。怕是二小姐心里的事,也像这种程度的悲伤吧,想到这儿玲儿亦觉得心里难受极了,马车上忍了一路,不敢开口细问,甚至连二小姐哭过这么明显的事,都要假装不知。
  回到院子里陆婉儿有些累了,于是趁玲儿先行进屋点灯的功夫,已是独自一人坐在了石凳上,任自己趴在眼前石桌上,一动也不想动。
  于是,不但画已收起,晚膳都早已用过的温彦行,终于听到院子里有人进去了,然后看到房间亮了灯,本以为今日可能是见不到陆婉儿了,却听见丫鬟从房中朝院子里喊了一声:“二小姐,灯掌好了,你先进来休息!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好给你端来。”
  夜色朦胧间,细看才发觉石桌上趴着一个圆圆的帷帽,不知是从哪里呆了一整天,方才回来。
  听那帷帽下的人瓮声应了一句“好!”,小丫鬟轻声轻脚地离开了院子,而院中独坐之人却一动也没动,不知是累坏了还是情绪低落,温彦行想或者两者都有吧,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那都不重要。
  小院儿里添了人,白日的景儿却没了,当然不是真没了就是天黑看不清了。春天的月色清冷有风,都快小半个时辰了,丫鬟怎么还没回来?那陆二小姐莫不是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吧?又不是不懂事的孩童,挪到屋儿里休息不好吗,这样是很容易着凉的。
  尚未发现自己日渐精分的温公子,此刻内心活动就像一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不停地嫌弃着,又不停地絮絮叨叨,想让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小孩儿成熟一点儿,更懂得自爱一些。要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立场和身份,真的是想喊她两句了。
  其实也只因温彦行知道,那石桌上的人定是清醒的,毕竟倘若就只是疲劳到想睡,正常人还是会第一时间躺到屋子里温暖又舒适的床上去,哪有人会在又黑又凉的院子里,身下是又冰又硬的石桌呢?这不是自虐吗?
  因此多半是情绪低落,刚刚或正在经历悲伤逆流成河的状态,才可能会这样吧。同样是聪慧又敏感的温少爷,就是觉得心疼了,心疼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小小一只孤寂到不能自已的安静、柔弱。
  这么多天一直未见其悲伤愁苦,向来都是一副放飞自我的样子,今日终于露出脆弱的一面了吗?终于是一个和离之人该有的状态了吗?终于像是一个刚失了爱情不久的女子了吗?也不知道她今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卸下伪装,放弃了这么多天的抵抗......
  就在楼上之人越脑补越心疼的时候,小丫鬟终于回来了,还从温家小厨房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回来。
  母亲安排的这个丫鬟倒是不错,就像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两个仆僮一样,最起码忠心耿耿,知进知退也知冷知热,同属颇为用心的良善之人。
  “二小姐,你怎么还在院子里!再待下去该着凉了!”丫鬟玲儿一边小心地把热汤面端进屋放好,一边又从屋子里出来把陆婉儿搀起来,也扶了进去。
  因知陆婉儿脸色肯定不佳,便细心的从里面关上了门,好让二小姐把帷帽摘下来,用热毛巾擦个脸,然后吃口热热的面。虽然她也知道,院子里又没人往屋儿里看,可就是觉得关门这个动作,或许会让二小姐更安心地卸下防备,也能让她觉得密闭起来的空间会更温暖些。
  这也是为何,陆婉儿这些天越来越觉得依赖玲儿的原因,也使得婉儿白日里最想计划要做的事之一便是,倘若玲儿以后愿意跟着自己,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她从温府的卖身契讨来,还她一个自由之身,即便是死契要去央求舅母或温夫人,即便要花再多钱也在所不惜。自己也定会好生善待于她,若她日后有了心仪之人,也甘愿为她准备嫁妆,给她祝福......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陆婉儿对她与玲儿之间的情谊,是心里有底的。
  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小院儿里没了透出的灯光,丫鬟玲儿也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窗外寂静的夜色,让温彦行觉得时间流速都好似加快了,明明才是戌时未到而已,感受上却已然是深夜了。
  也不知那屋子里的人,是否真的睡着了?温彦行也算是第一回 那么早就吹灭了楼上的烛光,合衣躺在自己的床上。许就是想营造一个和陆家二小姐所处的相同环境,借此体会她此刻的心绪,共情着她与别人的往事悲伤。
  长夜漫漫,心念红颜的温公子不知,就在他浅浅未眠疑入梦,所觉似是又似非的时候,陆婉儿其实早已呼吸浅浅又温柔缱绻地,睡了几个月来最安稳的一夜。
  因此一大早大出温家少爷所料,小院儿里便有人趁着饱睡后的清醒,蘸着晨间露水,给远在江南道的姐姐写起了信。
  信中细述了自来到沂州府的种种,也把昨日之感悟同一直忧心她不已的陆珍儿,推心置腹地谈了谈,亦仔细说了些自己想要在沂州府经商的打算,手中本钱虽说不多,却可以先寻些畅销之物,做些倒买倒卖的简单营生,而这都需得姐姐在洪州给予很大的支持配合。
  写到这些,陆婉儿也心知一切都快不得,毕竟两地距离甚远,就算是书信一封也颇需要时日才能到,更何况自己这一路亲身行来,亦知路途的遥远和交通不便。
  需得选一个中点站,借助陆记往北的商路,捎带部分货品至此后,然后寻沂州府里最可靠的商行,定一个长期稳妥的合作关系,再从中间这个枢纽之地运过来,方能以最少的成本,又最安全的方式,将这条往来于洪州与沂州的线路打通。
  而姐姐应该可以在洪州办妥一些采买和发货事宜,却并不擅长销货;那第一步不妨就先选一批江南的好物运送至此地,自己也可以借此摸摸沂州城的市场,试试水。
  做生意不像搞发明创造,最忌闭门造车,需得去深入市场,了解客群,摸清当地消费者的购买能力和生活喜好等。因此,在书信寄出去前,多逛几次沂州城的商铺和街道,好生琢磨一番,便是一定要成行的事了。
  日日从正门出府肯定是不妥,不过毕竟自己是客,像上回一样带着玲儿从侧门悄悄出去,倒也是个好法子,毕竟上回只是巧合,也不可能每回都能被熟识得温府之人遇见,只要不选夜晚出行,且保证玲儿与自己的安全,二人到时都戴上帷帽有意遮挡之下,当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当一个人真正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一切的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即便是客观就已存在的,也会容易被忽略,或想尽一切办法使其迎刃而解。
 
 
第40章 昨夜恼人眠不得
  一边写写记记,一边安排着自己近几日最要紧的行程,陆婉儿丝毫不觉无趣,反而好似找到了一个令自己最兴奋的行进方向。
  就像之前在陆家窑厂的心态,也像后来在岳记商行的状态,有事情可做,才是让她觉得能够生出成就感的理想生活。
  即便自己不是一个物欲十分强烈之人,但有钱又有什么不好呢?
  有钱了去向温府讨玲儿卖身契的时候,便可随他们开价儿;有钱了碰上穷苦之人,想帮衬一把,也有能力支撑;有钱了或可买栋大宅子,让姐姐也从陆府出来,陪着自己常住沂州府......总之都是有钱好办事,享受赚钱的过程,也能享受花钱的快感,的确是没什么不好的。
  就在陆婉儿沉浸在如何赚钱的遐想,与一早上就在铺排的未来计划中时,丫鬟玲儿也端了香浓的米粥与松软的葱油饼来,还配了一小份爽口的咸菜丝。
  说实话对于沂州府的吃食,陆婉儿也是十分中意的,虽说不似江南菜系的小巧精致,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样儿和摆盘,却也是像这里的人那般淳朴实在,就在陆婉儿安心享受着这些温暖的早膳之时,“公子!”忽听一声不太真切的称呼声,从哪里飘了过来。
  往日里并没那么敏感的陆婉儿,今天许是心思活泛了太多,连带着听觉都敏锐了起来,下意识抬头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忽就看到了不远处,之前竟然自动忽略了那么久的独栋小楼。
  “玲儿,那栋楼里住的是谁?”陆婉儿微抬下巴,问了问身旁的小丫鬟。
  “是我家二少爷啊!就是府上长得最好看,又高中进士那位!”小丫鬟一边掩着手故作神秘的样子,一边顺便安利了两句。虽说别人也听不见,但身为府上下人,哪怕是夸奖赞美之词,既然是背着主人议论的,也好似被第三者听见一般。
  “他是一直住在那个二楼?”陆婉儿有些狐疑地继续问道。
  “对啊!从我记事起就住那里。府上只有这么一个阁楼,也是沂州府有名的状元楼呢,虽说好像也不是状元,但我们家公子也算整个沂州城里读书最厉害的了。只不过高中以后就一直在朝中做官,所以已有许多年都是常住京城里的宅子,近来也是为老太爷守丧才回来的,这回可能要在府上住上很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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