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加入众人用膳的行列,果然人一多胃口便有了,哪怕只是些普通饭食,陆婉儿也觉得滋味甚好;看到忙碌了一上午的伙计们亦吃得很香,对视到自己时又流露出些单纯质朴的害羞模样,陆婉儿心中就只剩人间值得了。
下午同掌柜在后台盘了货,又差掌柜亲自去过问一下合作的商行,第二批货物何时运来。忙完这些之后,陆二小姐喊了玲儿一同去其他铺了货的店里,暗访了一番销售情况,直至忙到傍晚许多店铺打烊,方才与小丫鬟回了温府休息。
而温彦行那边,用过午膳后便静下心来执笔与京中几位同僚好友写信,除了叙旧保持联系外,也是想多从他们口中探听一些近来朝中的局势。即便短时间里无法回京复职,但对关键形势的掌控和政局敏感度,却是万万不能丢的。
忙完正事,复又想起陆婉儿其人,温彦行只叹自己此生志向已定。倘若当初不入朝堂,亦选择了淡泊“名利”,将一切社稷之事置身事外,或隐于市井,或隐于乡野,得遇陆二小姐这般女子,定是会不顾一切也要相许一生。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只如今日这般二人能像友人,不问将来亦不念过往的闲谈对饮一番,便已是难得。
以前甚不能理解,为何历代君王当中,总有些不爱江山更爱美人之流,其中更不乏因此遁入空门或失了性命的昏庸之辈;而现在虽仍是不能接受,却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情”之一字,是缘亦是劫。
第48章 有心之人不用教
清晰领略过沂州府的一年四季后,时间很快便到了第二年的夏。
许是因为整个河南道春夏时节都是雨水少,日晒充足的缘故,陆婉儿觉得沂州府更可爱的一点便是这里夏秋季所盛产的时令水果,不仅种类多且滋味丰富。
甜就是真地甜,像蜜瓜之类清脆爽口特别甘甜;而酸甜口儿的就是可以尝出两种十分鲜明的味道,就像陆婉儿最最最喜欢的黄桃一样,甜度和酸度搭配刚刚好,两种味道在同一个水果里同样表现地都很出众,却又恰到好处并不会令人起腻,特别适合夏天烦热之时,一饱口腹之欲。
这类鲜果虽是陆婉儿的最爱,却在沂州府那些城外不适宜种植粮食的山岭之地,随处可见,算是一种只是在当地才有的平民类水果。
不过因果子成熟期比较集中,又不像瓜果类那般耐放,即使是储存在阴凉的地窖里,也只能放置个两三天的时间便会开始腐坏;哪怕是像温府那种有冰块的高级地窖,最多也只能存放个五到七天;这当真是让陆婉儿甚觉有些可惜。
其实当地百姓倒也有其独特的办法,那便是将鲜果去皮去核,切成块状后放到锅里加水熬煮,直煮到果肉软烂,汤汁里有许多浓稠的果胶出来。再将粗陶的封口坛子上火蒸煮后,用来承装这些熬好地黄桃和糖水,经过高温杀菌然后密封放置在阴凉的地窖中,便起码可以放置半月甚至月余之久。
是如何知晓还有黄桃糖水这种东西的呢?自然是因为住在温府中,温彦行无意知晓了她的喜好。可惜随着黄桃鲜果下市,沂州府的天气又越来越炎热,陆二小姐胃口也是越来越差,恹恹地简直连去茶馆儿都提不起兴趣。
常年在南方长大的陆婉儿,自是不知温府里夏季还有冰窖这种神奇的地方。所以当温彦行有心让仆僮去取了冰凉可口的黄桃糖水,交给小丫鬟玲儿,让她带回小院儿给陆二小姐消暑的时候,陆婉儿当真是惊喜极了。
而当她耐不住好奇心,第一回 在沂州见到温家冰窖的时候,只能说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惊叹极了。
当然这样的冰窖,一般普通百姓家里是没有的,但温府却是有一个;趁冬天到处冰天雪地的时候,命仆人采了一定数量的大块冰块,搬进铺了厚厚草堆的地窖中,再进行一些陆婉儿也不甚了解的其他工序,总之就实现了夏季有冰的理想生活。
而对于煮好的黄桃糖水,吃起来口感上只能说绝不比鲜果差,酸甜度依旧很完美,再加上冰块降温的加持,陆婉儿觉得自己吃到的简直就是夏天里,人间最极品的美味。
倘若想要将此物运回南方,将坛子直接放到铺好柴草的柳箱之中,再带上些冰块包裹严实避免高温,仔细研究一番当是也不难实现。难的是到了南方之后,想要继续储存或随时保持酸甜凉爽的最佳口感,怕是一时间不可能有温府这样同等的条件。
不过,倘若就在北方一些除沂州府外的城里售卖呢?那倒是可以深思一番,只不过要从原材料采摘到加工到仓储再到运输和开店等等,恐怕是个十分繁琐的生意,仅凭现在的自己怕是很难撑得起来。
但若是能拉上温家一起合作,倒是就会变得可行许多……毕竟,首先货品还是要靠近产地生产,这就需要人工和场地作坊,而温家恰好就有现成的原材料和城外农庄,关键是人工也十分充足;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存了冰的地窖都是现成的,无非就是趁着冬季再在原来基础上考虑一下扩大些规模;而至于运输,只要控制好距离和时间自是不成问题......
这其中最难得一步,怕仍就是到了销货之地货品的存储问题,而贸然在其他城里想要造冰窖又开店,那肯定是个需要大量投入成本地事情,且这类货品只属于季节限定,也最适合夏天一季而已,此举就定是没什么赚头了。
陆婉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行商敏感综合症,但凡碰上喜欢的好物,就莫名想到能不能成为另一个赚钱的方向,就是这种骨子里抑制不住的本能,促使着她近几日不停地就此事陷入一轮又一轮地沉思。
今日也不例外。陆二小姐又想到了新的解决办法,那便是既然这黄桃糖水仅适宜夏天销售,就可以不考虑开店,若是只在当地寻一些上规模的酒楼或卖吃食的店家,只为他们供货而不直接参与零售呢?
那是不是有关存储问题,对当地那些经商之人便不算太大问题,毕竟说不准本就是做吃食生意的,夏天他们本就有自己固定的冰窖可用。而温府这边只管生产、运输和铺货,亦不用担心店面成本之类的大头了!只要在沂州把前面这三个环节做好,再把双方合作后地利润率计算清楚,那确实可以是个十分不错的买卖。
而对于合作方的售货问题,陆婉儿倒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说起来又有谁会不喜欢在炎炎夏日里,来上一碗酸甜可口又生津开胃的冰凉美食呢?!仅是那些城里的小姐、夫人们客群便够了,更何况此物还是老少皆宜的消暑佳品。
今年就差不多半个夏天,陆婉儿都在一边正常经营着自己的青瓷和茶馆,一边用了许多时间来思考和编写有关黄桃糖水批量生产与外销的“商业计划书”。
因为她想将此事写得特别详尽,细到每一个环节地方方面面,这样才能拿去找温家老爷商议。而即便是与温家的合作意向达成了,这个生意也只能是明年才能做起来,所以倒有的是时间来着手准备。
近来倒没怎么得见温家表哥的面儿,陆婉儿习以为常。但还有不能习以为常之人,便是温彦行的两个心腹仆僮了,如果说第一回 送冰镇黄桃罐头纯属好客之举,那么后面这第二、第三回......各种送这送那呢?
还不让说是公子的安排,送去给小丫鬟之时都是打着温家夫人旗号,真是头一回活久见!向来老成持重的高冷公子,何时在这些生活小细节上,这般在意过他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在任何吃穿用度上特别地讲究挑剔过啊!
所以啊,有些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而且总是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嫌疑。温公子自己觉得对陆家表妹只是朋友之谊,又是主家送点儿东西给客人用,挺名正言顺地啊!可仆僮哪晓得他内心的想法,就是晓得也不会信,因为二人通过近些天地仔细观察留意,更是发现了不得了的地方,原来自家公子还一直在偷窥别人......
眼尖的那位,甚至还在楼上公子常用的角度,瞧见了楼下小院儿里再次盛开的睡莲,这下不更是实锤了么!怕不是那睡莲,便是去年春天公子特意吩咐自己去温家二老爷屋儿里讨回的那支吧?
跟随公子多年,从不曾见其对哪家女子动心,两个仆僮都觉替温家老爷、夫人着急,眼看都要而立了,虽说凭公子才能身份自是不缺世家小姐匹配,但总是没见过自家公子有那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时候,说直白点儿就是对男女之事一直都不曾开窍。
把此事当成年度最劲爆的消息,也不为过!两个仆僮暗戳戳地磕着温彦行的八卦,也因此对府上住得那位陆二小姐关注留心起来,毕竟时不时向公子随意提上一两句,看到温彦行那副明明很想细问,却又碍于身份刻意表现出欲盖弥彰的反应之后,二人便能偷笑一整天。
而随着仆僮们提及地次数越来越多,英明睿智的温公子还是像个“傻子”一样,尚未发觉自己已被吃瓜,两个仆僮的欢乐值也就愈发地高涨。不管怎样,只要是公子开始对女子产生了兴趣,便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否则即使日后娶了一位端庄贤淑的少奶奶,却是从未体验过何为心动的感觉,那也将是人生一大憾事。
不得不说,温彦行的仆僮私下里当真是为自家主子操碎了心......也不得不说,迟钝的主子才配拥有这般机灵地手下;而十分聪慧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的陆婉儿,只有一个在这些事上敏感度,比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小丫鬟......
第49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鸿雁来,玄鸟归,白露凋花花不残;到了初秋时节,洪州城里仍然是盛夏天气,而在沂州府的陆婉儿却是又一年感受到了时节分明的凉意,中午还好,早晚却是要添衣衫了。
陆二小姐给洪州去信,嘱咐姐姐尽快采购今年适合冷天售卖的新茶,还有再发一批瓷器过来。说起来哪怕是京中,市面上常见也不过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等,像洪州的西山白露作为贡茶之一,才是饮茶之人追捧的品类。
而洪州当地有一种岩茶,常年长于雨量充沛,岩泉渗流,云雾弥漫之地,因土质为岩石风化后的砂砾土壤,结构疏松,酸度适宜之下更富含有机质和矿物质,加之当地百姓采用了一种特殊方法焙制,冲泡之后茶汤略红且色泽澄亮,颇有温润口感。
当然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对于此时陆婉儿来说是不甚明白的,只知道以前从姐姐那里喝过,反正采购来按去年的行情,仍是好卖就可以了。
而现如今更令她感兴趣的,却是有关黄桃糖水的买卖,虽然起码也是明年才能实现地生意,但倘若要做,今年的冬日里就要开始准备起来了,而她近来才把各细节整理清楚,尚未去找温家老爷谈呢。
陆记瓷器在沂州府卖的也不错,但于生意渐稳的陆婉儿来说,只拘于一城的格局上却是小了,只是无奈自己尚未有更多得力人手可用,此事当真是急不得,若此番能跟温府达成合作,便可顺带而为,方才能有万事可行的感觉。
起初陆婉儿行商是没有把温家算进来的,本想着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生意,赚到足够自己用的银钱也就罢了,可眼下嗅到新商机,便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地心了。
而这一年多来,陆婉儿也基本看明白了,温家虽在沂州田产众多,城中商铺也有一些,却大都是在当地自产自销的状态,温府众人安于现状久矣又经商之才不多,许多资源都是白白浪费了,如何能将这些“资产”盘活起来,怕也是温家老爷最想解决的问题。
陆婉儿推测的一点儿没错,自从见陆婉儿拉通第一条往洪州的商路之后,也眼见其这一年里在沂州府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温家老爷早已对她是刮目相看,甚至也思考过是否有机会可以合作;毕竟家业再大也怕坐吃山空,近些年随着在京中为温彦行置业打点,家中银钱早已有短缺之相,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阖府上下也只有他才最清楚罢了。
因此当陆婉儿终于下定决心来找他谈生意的时候,温家老爷心里是存了意外之喜地。待认真听完眼前这个年轻的南方女子,颇为详尽地想法和计划后,哪怕亦不是十分擅于此道的温父都觉得甚为可行,更觉陆婉儿太有行商之才。
而温家所需投入并不大,人力和原材料甚至加工场地都是现成的,无非就是把“仓储”这部分扩大些规模而已,运输上也可以与城里其他商行合作,而前期若是在周边不远的几个大城试水成功,甚可以把生意做到京城去,这才是他心中最想实现之事......
只因温家老爷心中早有计较,所以合作事宜洽谈地特别顺利,顺利到陆婉儿都觉惊讶的程度,这只能说明温家老爷还是个颇有远见的当家人,当然也可能说明温家也是缺钱的。
不管是何原由,总之达成的是互惠互利的好事,陆二小姐在告别温家老爷前又一本正经地承诺,会把更具体的实施计划写下来,以供其前期着人准备。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清高自持的温彦行听完父亲转述后,更觉其不愧为自己看上的女子......
论起经商之才,说起来在温彦行所熟识得人中,能让他觉得能与陆婉儿相提并论地也只有京中那位密友“小郡王”李晓了,平日里世人皆知他个纨绔之徒,而这些年随着二人交情越来越亲厚,温彦行方知此人怕是扮猪吃老虎的典型。明面上虽从不涉朝政之事,却算是京中的隐形财阀,手中生意遍及南北。
当然陆二小姐与之相比,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浅得多,只不过单比对行商之事的天赋,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若是像父亲所说,未来温府生意可以其名义隐秘做至京中,倒可引荐两人认识一番。
与温家老爷谈妥初步意向的陆婉儿,近几日常常出城去温府的农庄上做些实地考察之务,好为后序的生产提前做整改之策,而这也给了温彦行与她再次碰面的机会。秋风习习,天高气爽的景象,使人清醒又满足。
农庄里秋收已过,收下来的粮食蔬果却正是堆满庄子的时候,到处黄澄澄地一片,满是丰收的颜色与喜悦。庄上管家喜悦的当然是少爷来了,而至于陆婉儿因之前已得了老爷吩咐,管家也自是不敢怠慢,小心陪着去各处勘查了一遍。
只道是老爷特别重视此事,所以连少爷都一同派遣了来,哪知晓温彦行纯属于不请自来,唯一知晓其中内情的也就是身旁跟着的仆僮了。
当然,另一件让陆婉儿万万没有想到的事,那就是粮食堆满仓的时候,鼠虫之类的东西也特别地常见和活跃;虽说农庄里也为此做了许多措施,但总有许多是禁不住的。
一向养在府院中的二小姐哪见过这种场面,于是当她想要去查看一番庄上可用的作坊场地,一只肥胖的硕鼠就毫无征兆地窜了出来,丫鬟和仆僮实在离得稍有些远,想拦也拦不住,只能任由陆二小姐吓到花容失色,方寸大乱之下朝身侧最近的人身边躲去......
本来离陆婉儿最近之人,是正在为其做讲解地庄子上的管家,其次才是温家少爷。可下意识地举动里,温彦行哪能允许陆婉儿扑到管家怀里,虽是读书之人却不影响其身姿矫健的温公子,一把拉住陆婉儿的手臂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过来;因是陆婉儿主观上想要躲避的相反方向,所以脚底不稳,便是整个人都被带到了温彦行怀里,贴了个严严实实方才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