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就是这一刻,李晓就已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也让他一眼入心了。
他撤开几步距离,对陆婉儿说:“你醒了?先不要着急,我已经先行派人去沂州府传递消息了!”
他保持了他该保持的距离,也不想让陆婉儿再次失去他好不容易为她寻到的,活下去地意义。
李晓出了房门,吩咐丫鬟玲儿进去照顾,也让管家送些米汤过来!
回了卧房,老练如他也已是虚脱之相,后背衣衫早已被一层细密地冷汗打湿。即便陆婉儿不知,不过这半日时间,世上已多了一个最了解她的人......
林晓阳后来常常自问,她美吗?不美!一个将死之人还何谈美貌?!
那她有金钱权势?也没有!一个商人之女而已,起码对富可敌国的他来说,都算是没有吧?
那她才情斐然?倒是有一点儿,就是好像也算不得稳定!
那到底是什么,就让他也入了心呢?穷尽后半生,他也未能向自己解释清楚。
“二小姐,你终于醒了。”近来,已是被迫迅速成长的玲儿,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和情绪,她可不能再当着刚刚转醒的陆婉儿面儿,哭哭啼啼。
还是浑身并无半点儿气力的人,有很多话想问一问,比如她昏迷了多久?比如京中是否已经是尘埃落定?比如温彦行......
陆婉儿只是想了想,都没有问出口,她也不忍心打破玲儿那副强装笑颜的样子。
待小丫头用湿热的毛巾,小心地给她净了脸,郡王府管家已经命人端了米汤过来,身子没养好,又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再昏倒一次,陆婉儿逼迫自己顺着玲儿那小心翼翼地笑意,把她递过来的汤勺,含在嘴里。
结果再苦,再糟糕她都得咽下去!
既然陆婉儿不问,便没有人主动去说,这接连几日的默契早已说明了很多。
第75章 白日无光哭声苦
凡是郡王府能搜罗来的名贵药材,依然可着劲儿地任陆婉儿使用,而陆二小姐依然住在李晓的书房里。
有人怕她对温家之事过于焦虑,影响恢复,便也偶尔透露一点儿消息于她。
待京中圣意传到沂州,也差不多要半月时间,而温府早已有所准备,故而也不用太过担心;且暮春时节,按律例十岁以上男丁北上,一时间倒也无太大危险,只是届时南下的老幼妇孺需得想办法接应。
所以,陆婉儿从中推测出,自己尚有二十多天的时间用来休养,她得让自己好起来,得南下去替温彦行照顾温府的那些女眷幼童!这是她还活着的责任。
君当作磐石,我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可莫不知磐石过坚,强力易碎;蒲苇柔韧,故而能支撑的时间好似更久一些。
陆婉儿闭口不提温彦行,倘若尚有生机,众人自该欢欣雀跃地告诉她,不说便是已经不在了......
清山偶尔也来说上几句话,他心中隐痛确实也是不比任何人少,如今孤身一人,只想以后好好守在二小姐身旁,算是尚有他人生的意义。
这几日,陆婉儿已经能撑起身子下地了,清山和玲儿都暗自高兴着。
陆二小姐终是发现自己尚住在郡王李晓的书房里,便向管家提出要搬回原先的院子休养,可管家去回禀李晓,主子却说:“你去告诉二小姐,就说那个院子里眼下住了旁人,还是先住在书房里吧。”
管家虽心头困惑,却不敢有所违拗,而陆婉儿听闻后也只能是客随主便,心想着也过不了多久就要起身南下,即便怕打扰了这位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郡王,倒也不再坚持。
陆婉儿这几日亦是强迫自己多起身,连御医也说久卧不利于身体进一步地复原。打量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房间,她隐约看见温彦行,穿着肩头几片银杏树叶的那身白衣,坐在书案前看书,写信,作画......
虽都是镜花水月的幻觉,可画面却美到让她不忍伸手戳破。
即便如此,那个书案前的白衣书生也很快就消失了;随着幻觉破灭,整个世界也仿佛一瞬间失去颜色,人生如茶,太苦。
陆婉儿摸着自己平坦地小腹,望着空空荡荡的书房,不免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李晓的书房,格调与陈设都跟温彦行在温家地阁楼有些相似,都是大大的书案,还有摆满典籍的书架,檀木桌椅上有茶具也有香炉,环顾下来就是一个读书人的风雅之所,干净又很幽静。
其实单从这书房就大概能明白其主人心性。并不能得见一个商人的气质,且与温彦行的阁楼稍有些区别,就是整体颜色上更偏沉闷古朴一些,透着岁月的温润,还有时光的厚重感。
而有一面墙上却挂着些兵器,就多了凌冽与进攻地意味,说明这里的主人除了具有文人气质和成熟的智谋,还多了运筹帷幄又杀伐果决地一面。
只是,此时的陆婉儿,无心了解有关这位郡王的一切。
清醒地人,悲伤是挡不住地,遑论那悲伤太过巨大,书房外的李晓默默伫立在那里,回忆着曾经他也是这般绝望过,在那段赤诚地感情上,在同是天人永隔地结局中,也在这个白日无光的皇城里......
说起来桥段烂俗,身为庶子的他年轻时与温彦行相比,才情与容貌也是不遑多让,不同的是他并非在什么偏远的世家,而是出生在李氏皇族。
其母亲也是世家千金,其外祖原也是名门望族,而当时圣上也只不过是众多皇子中的一员。
彼时,李晓父亲也正被席卷进京城那场,暗地里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中。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却不知世间最残酷的情感,都是在表面光鲜亮丽地皇城与皇宫当中!什么兄弟之情与同胞之谊,又是什么父子传承与血脉之尊?在那皇位与皇权面前,都是虚无。
李晓父亲与如今皇帝便不是一母同胞,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当年的事,既久远又隐晦,不过是圣上生母暗害了李晓真正的祖母,李晓父亲想要活着就必须成为仇人的亲生儿子,还得辅佐那位仇人之子上位。
作为回报,仇人将李晓母亲嫁给了他。可李晓父亲又怎能心中不恨,弑母之仇与屈辱偷生都支配他想要暗中筹划,希望能有朝一日反击成功!更何况,试问,身处这争权夺利的旋涡中,又有谁能不想登顶那权力的顶峰?
只是能力配不上野心,就要为此付出惨烈地代价!当年牺牲地就是李晓的母亲,李晓外祖和彼时还是世子的李晓心中最爱地女子。
圣上当然知道自己那位“亲”兄长的恨意,也当然知道李晓的恨意,只不过他不在意!
因为这位端亲王已经没有复仇的野心和能力,而那位“小郡王”也不过是京城中有名的一位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庶子......
当然,李晓同父异母的兄长现如今才是端亲王府的世子,与端亲王府的当家主母,母子连心,仍时时刻刻都在替皇宫那位监视着他与父亲。
就连眼下郡王府里那几位莺莺燕燕的“宠”妃,也都是端亲王府的主母,亲自安排嫁过来的......
李晓亲眼目睹过自己的母亲惨死,也如陆婉儿如今这般失去过挚爱之人,是什么支撑了当时的他活了下来呢?
或许跟书房中陆婉儿不同,支撑他在这个人间炼狱里活下来的,可能并不是什么责任,而是怨念,与那滔天地恨意。
他开始在这处处危机的皇城中,营造自己荒诞颓废地形象用来自保;他也开始暗中行动,拉开了一个巨大的商业版图,企图打造他的金钱帝国,用来积蓄自身的力量。
仅用了十多年时间,他甚至已经开始插手朝堂,建立起一个看不见得消息网,逐渐掌握了官场中部分实质性的权力。
可这一切仍是远远不够,离他可以倾覆他想倾覆地一切,还远远不够!
他没有再让自己爱上过任何人,因为他知晓自己所行之事其中暗含的风险,他不想重蹈父亲当年地覆辙,也不能再次承担那样惨痛的教训,他得让自己在对手面前,没有任何弱点可言。
至于,他当年偏巧爱上的女子,原本如他母亲一样,也是一位门当户对地世家千金,不过后来一切都变了。
而那个女子倒并未像温彦行一样身死,只是嫁给了他的兄长,仍是成为了端王府的世子妃。
初中进士时,明朗睿智的温彦行多么像彼时地他自己,与后来那个腹黑的李晓不同,一身才情却不擅营谋,仅凭他的正直与天份便成为了陆挚的学生。
也仅凭其坦率与赤诚,便赢得了陆婉儿的坚贞与衷情。
其实,他是羡慕温彦行的。当然,他也心疼陆婉儿!心疼那个两次死里逃生,仍不知如何表达内心情绪,只能一个人躲在书房角落里自苦的女子。
不仅仅是陆婉儿,千里之外的温府也是一朝之间,慌乱不堪!
虽有李晓提前派人前去传递消息,可当圣旨已至,官差将整个温府围困查抄之时,仍是哭声连天,人人自危。
毕竟是大厦将倾,本就是人心涣散地没落世家,终是没能迎来新的荣耀,而是颇为意外地一夜坍塌。
身着囚服的温家上下,被身着官服地差役戴上枷锁与桎梏,人人敬仰地温府主人们,以贱奴地身份从杂乱的温府里鱼贯而出。
街头不乏几个仇富已久的贱民,世人中也从不乏落井下石的劣根性与愚昧无知的跟风者,有几人畅快却是更多人唏嘘不已。
最平静地不过是温家老爷,最先得了消息,也从丧子之痛中有了些麻木与淡然。
不仅仅是街上的贱民,就连温府几位深觉受温彦行牵连的旁支,心中委屈不忿,对温家那位天选之子破口大骂!温家老爷也恍若未闻。
阴沉天气里,哭闹不安地更多还是那些妇孺与孩童,有的感觉自己突然就从天上掉到了人间,有的则仿佛直接掉进了地狱。
在如此浩大地劫难面前,若想所有人都能毫发无伤,自是不太可能,只是越是挣扎,就越是容易受到绝望的惩罚而已。
第76章 一道残阳铺水中
众人不知,若不是温父已经散了大部分家财,以作上下打点,只是当地的强权就已经把他们踩进了烂泥里。跌落云端的那些温府适龄女眷,如何还能够平安地离开沂州府?
温彦行不仅自己身死,还的确拖累了整个温家,可已从提前告知消息的人那里知晓了其中内情,温家老爷哪怕就是情感偏颇,也无法责怪他的儿子,甚至知晓陆婉儿身怀有孕,现如今正在京中休养之时,心里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
他不知,那个给了他一些希望的孩子,此时却已经没有了;怀着那一丁点儿的期望,与温家男丁们一路往北地而去。
早已哭干眼泪的温母,眼神有些空洞,听着一路哭哭啼啼地温家众人,心中生不起半点涟漪。
直到有脾气暴躁的官差,上前推搡和辱骂一位出城半日仍哭声不止的妇人,还有一个好色之徒对一个温家女子见色起意,纠缠不已;温母才从漠然中回过神儿来,奋不顾身地猛扑了过去!
力量的不对等,使得一位妇人哪能从官差那里讨得到便宜。
不过她在绝望中生出的凶悍与勇气,却是让那些随行官差们不敢再过放肆。
本也是收了银钱,也受了京中贵人所托的,在拼死反抗面前亦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也生怕就此闹出人命不好收场!
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夕阳余晖之下,温家众人被流放第一日的感受恐怕是最无助和悲哀地。
其实这些暗含的危机,在出了沂州府后自然会好很多,因为不论是李晓还是陆挚都已有所安排,不过为了避免当地官员有所察觉,密告于京中奸佞,徒增不必要麻烦,都是特意等在了流放途中的中下游罢了。
而郡王府中,也终于有人坐不住了。趁着郡王外出,便有好事的丫鬟陪着主子,来到了李晓的书房外面,不出所料地有暗卫现身阻拦:“王妃应当知晓,王爷有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半步!”
“可是,王爷书房里却住了人,不是吗?”郡王妃出言反问。
机灵的丫鬟也故意提高声调道:”这毕竟是在王府里,即便再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郡王妃该见,总还是要见的。”
果然屋中之人受了惊动,陆婉儿怕郡王李晓为难,亦不知府中关系复杂,便面带病容的从书房中现身出来问安,本欲解释一番她与李晓的关系,以免徒增误会,可一时间竟没能找到开口的机会。
“听闻妹妹身体不适,特带了些滋补的吃食,前来探望。”郡王妃一见到陆婉儿,便像自来熟一般,意欲上前几步拉近二人距离,却不想暗卫明晃晃地挡在了其身前。
“姐姐都是一番好意,妹妹可切莫要误会了。”见暗卫如临大敌的样子,郡王妃只得讪讪地把食盒递过来,心中却对陆婉儿恨意更甚。
陆婉儿心知,这位郡王妃怕是对自己有所误会,赶忙开口道:”郡王妃莫要误会,我与郡王并非您想得那种关系,而且在此地也耽搁不了多久,我也便要离开京城了!”
这不解释还好,又不能详述其中隐情的模糊解释,倒更令郡王妃心中冷笑不已,口中也稍有些不那么客气起来。
“都知我家王爷风流,是京中出了名儿的,可那都是在府外,从未见过将谁带回家来。想来妹妹对王爷来说,是不一样的吧。否则,这书房是平日里谁都不能靠近的,却让妹妹住了这么久……”
陆婉儿见其当真是误会极深,有心想再解释一番,又不知该如何阐述她与郡王李晓的关系,一时间倒有些尴尬。
见其语塞,郡王妃就更是有心出言讥讽道“果真应了那句,被偏爱地总是有恃无恐。妹妹放心,我可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只要是王爷喜欢的,我也定是会好生对待地。”
虽听出她言语中的不善,可陆婉儿却觉得,眼前这位郡王妃是有理由对自己发难的;毕竟她的夫君把一个来历不明地女子带回了王府,又未向其作任何解释,而她这个当事人也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清楚......
“王妃都这么大度,你还不把食盒接过去?”就在陆婉儿怔然间,旁边丫鬟也有些出言不逊道。
“那婉儿,就在此多谢王妃了!”算了,还是不要试图解释了,事涉太多当真是无法详述,陆婉儿想等她启程南下后,一切误会自会解除。而此刻,尽快结束对话才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于是便在郡王妃主仆二人看来,一副颇为低眉顺目地样子,把其手中食盒绕过暗卫,双手接了过来。
晚霞把郡王李晓的书房照的氛围不明,郡王妃瞧着身姿单薄的陆婉儿,既无倾城的美貌,又无勾人的魅态,除了一双眼睛有点儿深邃幽深,倒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王爷如此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