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儿不想多问,只回答了他一个“好”字,既表示要去看温彦行,也同意在其安排下离京。
李晓心里有些悲戚,他知晓他应该把其送走,虽然带病之身会受些舟车劳顿之苦,却仍是比继续留在这里安全,命御医带着药材一路跟随便是,起码比暗箭难防要好得多。
可他一生失去太多,尤其是在失去完一切苟活至今的那么多年,第一回 又出现了他想拥有的,却依然要尽全力推开。
玲儿还未回来,听见久坐池边地陆婉儿仍是身体虚弱地猛咳起来,李晓意识到夜色有些凉了。
他说:“回去吧,有些起风了!”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已起身弯腰,抄手把坐着的女子拦腰抱了起来。
“你!......”陆婉儿有心想要挣扎说她可以自己走,却明确感受到了他的用力。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突如其来的爆发,陆婉儿感觉到自己被一双臂膀箍得很疼,却终究是在其沉默与隐忍中,选择了妥协。
一路抱得很紧,却在将怀中女子放下的时候,又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起来,仿若他放下的是人生中极珍贵,却又极易碎的什么心爱之物。
“我过几日来接你,去看他。”就连告别的话,若忽略其内容,语气上都是温柔至极的。
陆婉儿想,原来竟也不是那郡王妃误会了,只是好像也不用自己拒绝,他知晓也正在努力斩断,心头对自己莫名生出的情愫。
咳疾虽不得痊愈,却明显好转的陆婉儿,今日用过早膳便见到了几日都未曾露面的郡王李晓,她知道是来接她去城外看温彦行的。
所有祭奠之物都已备好,马车上也细细铺了柔软的垫子,玲儿小心陪同她坐了上去,而李晓也随后上了马车端坐于主仆二人对面,清山则是跟随身侧护卫们骑马而行,一行人低调地出了城。
英雄何在?只余荒冢萧萧。
没有碑文的坟前,收拾得宽阔而干净,陆婉儿对身后的郡王自是心怀感激。
待众人烧完纸钱,更待清山痛哭着祭奠完公子和兄长后,李晓特意屏退了众人,独留陆婉儿坐于温彦行坟前私语。
抚摸着身前无字地石碑,她却没有流泪,极尽温柔地想要对地下之人说些两人才懂的情话,可话到了嘴边又到底是未曾开口。
还是心里说吧!陆婉儿想。
她有些责怪温彦行,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就独自一人走了!
她又想告诉他,今生无悔遇见,也一直都在努力理解他最后以生命为代价的抉择。
她还想说,希望既然选择了先行一步,那便安心地离开,对于温家那些人的愧疚,她会尽力替他偿还......
我们与生俱来的除了一具肉身再无其他,而现在埋骨于此的人,还剩些什么?
在外人看来,无外乎是且看他青史功名,且看他朱门锦乡,且看他一朝身死万事空,转瞬间繁华如梦,满目蓬蒿。
从颇远的距离,又听见陆婉儿咳嗽,李晓示意玲儿去请二小姐下山。
人生总归是要分别的,无论是尚且活着的人还是阴阳两隔之人;只是相较温彦行于陆婉儿,他更愿心里的人可以好生活着,哪怕是与他再无任何交集......
许是山风寒凉,下山时陆婉儿又有些不争气地猛咳了一阵;她刚在想毕竟当着清山与玲儿的面,希望李晓不会再如那晚一般失控才好,人就已经又被拦腰抱了起来!
下意识地余光中,看到那两位“仆僮”与“丫鬟”,好似都私下另认了主子一般,对眼前一幕视而不见。
是在她昏迷地时候,发生过什么?
陆婉儿一时间有些怔然,倒不知自己挣扎地意义还有什么!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人家郡王不过是见义勇为或救助弱小地良善之举?好像在这般境地中,若她执意挣扎着要下来,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又自作多情一样!
果然到了山下,在马车前陆婉儿又被轻轻放了下来,好像除了刚刚地逾矩之举,那位对其有救命之恩地王爷,也并未再有过其他过分举动。
许是玲儿他们也知道,很快就会跟她一起离京南下了;也许是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需要被抱下山的病人!
倒的确可能是自己多心了,陆婉儿想要释然地安慰自己。
事实上,也不是她想要如此自欺欺人,只是除了温家众人她已经承担不起更多地沉重,她觉得仅凭如今的陆婉儿,此生实在是没有能力,以报李晓的诸多恩情!
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而已,只盼不再给其添更多麻烦。
所以,爱情往往并非两个人的事,而在世人那些混乱又狗血的几角恋里,也好像与谁看似相关又都无关,说到底不过都是一人心事。
有人给得起,不见得就能有人还得起;有人觉得甜蜜,有人觉得受伤,有人觉得委屈,有人值得或不值,有人想要也可能不敢要......
遇见的时间不同,人也不同,各种感受便也不同,说来也不过都是自己愿意而已。
很快归期已至,陆婉儿打算与温家老幼妇孺先行汇合以后,再想办法一同回洪州。
她不再排斥那个生养了她的地方,也不再担心有什么市井闲谈和流言蜚语;时至今日,她倒有些明白了家乡的意义。
对于李晓安排的一切,她也没作任何推辞。不能许其情感地一丝一毫,亦不能许其未来地一分一秒,那便许其一个心安吧!
陆婉儿没有见到送行的郡王,于是回头对着出府的门口深施一礼,而玲儿与清山也紧随其后,朝同一个方向施礼作别。
不仅仅是同郡王李晓,也是同眼前庇护了他们许久的王府,更同这个承载了他们无数伤痛记忆地京城,告别。
第79章 断肠人在此皇城
“二小姐她们已经安全离京!王爷吩咐的那些人也都已安排妥当,御医也随车队一起出发了,沿途都不会有什么意外才是!”
听着属下前来汇报,静坐于书房中的李晓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若是平时,他也只会干练地应一声“好!”。
很多人是不曾失去过,便不懂得珍惜;而他觉得自己明明是不曾拥有过,却仍觉失去地那种隐痛。
从青年地无知中觉醒,在人生起落里修为十余年,到他现在的年纪,竟还有”痛”的感受,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
而关于陆婉儿的离开,不论是何感受他都明白已是最好地安排。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分出一部分牵挂跟她一同上路,聊以慰藉。
而他却是不能走!经营了那么多年,即便对京中一切再生厌倦,他也得奉陪到底才是!
这是他生为李晓的宿命。
说来,作为李氏后人在京中所图,无不甚大。
而陆挚的离京,温彦行身死,甚至连陆婉儿一介商人之女,都能被腐败的朝堂之争裹挟其中,险些丧了性命;这些无疑都加快了李晓对于自己所图之事的进程。
不过清醒地是,李晓自己并没有觊觎那个皇位打算;他对自我认识颇深,只觉那个位置上端坐的,该是一位心怀良善与悲悯之人。
即便有私仇掺杂其中,但到底也决定了天下百姓的福祸,儿戏不得。
因此,也只是事涉党争而已。
他选中的,正是在近日在皇帝想要立奸佞为相之时,并未选择独善其身,而是缕缕从容论争的太子。
这位太子的平日作风,虽不乏谨慎中庸,却也可称其为善于自保;且就李晓所知,身居储位多年,其身边还是聚集了一批有政治理想和抱负地能人志士。
他所图的,也无非就是帮助这位太子加快继位的进程,为天下也为李家王朝,早日换上一位贤明的君主!
顺带而为的,则是把曾经的杀母之仇与夺爱之恨等等,一并了结。
次日,李晓命人将他的郡王妃,从私牢里放了出来;他还指着她去端王府通风报信呢!
内心愤恨到要与陆婉儿不死不休的人,重获自由后却不知敌人下落,自然心有不甘;任凭丫鬟百般规劝人还是去了端王府。
只因李晓虽未伤她性命,却依然让人把她的尊严踩到了烂泥里,这让她幡然醒悟道,原来自己的人生还是攥在他人手里......
李晓放了一只蛇,用来去惊另一条蛇。他静等他的郡王妃亲口告诉端王府里的人,一定要小心,他可并不是表面上的模样,他内心住着魔鬼,拥有着时刻要生扑过来的邪恶力量。他得让那些人害怕,怕到吃不下也睡不着。
离了京的陆婉儿,带着玲儿与清山他们经由河南道一路南下。
已至初夏时节,天气也随着地理位置的偏移而越来越热,每至一处城池,都有郡王李晓安排的人接应,加之长期为陆婉儿看诊的那位御医一直跟随,日日都会请脉,二小姐的病情倒是逐渐稳定下来。
陆婉儿仍是觉得,有人把她当成了名贵地瓷器般保护,不仅安全上不容有差,吃穿用度和客栈休憩上也都是选了各城中最好的。
这其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不太适应,对于富可敌国的郡王来说日常普通的部分,可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过奢侈。
其实,并非如此。李晓常年出行都是异常低调的,而对于生活琐碎也从来不曾在意,扮做毫不起眼的市井中人,才是他一贯的习惯。
只是,陆婉儿于他不同,他也的确觉得那是一个既坚韧又异常脆弱的存在,若是她能够因他而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那他多年费心累积的东西,也算是真正意义上有所值得。
就有点像一个中年父亲,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不是要什么给什么,而是不要也得给的心情。
担心她的安全,担心她的健康,担心她的衣食住行是不是妥帖,天下的财富都可以任你取用,然后派最信任的人保护你左右,而唯一可能给不了的就是亲身陪伴,因为“父亲”还有许多大事要做......
于此同时,京城中爆出几档惊天丑闻,皆与端王府有关。
听说那个常年吃斋念佛的端王妃,竟然圈养男宠?那还有假,这可是与她有染的戏班子里小生亲自说的!若没有其事,那位端王妃好端端的,为何要亲笔留书自尽呢?还不是脸面丢尽,活不下去了!
听说端王府那个世子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其母必有其子呗!他犯的事儿可就更大了,听说是勾结藩王制造京城乱局,意图扰乱朝纲,想要谋反呢!不对,不对,他就是好像与宫中一位皇妃有染,被皇帝查证后抓起来了......
就连那个郡王妃都是不守妇道,意图勾搭郡王兄长,也想要进端王府呢!当然,那个郡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都是泡在京城的烟花柳巷里,也不怪其王妃想给他也戴一戴绿帽子!
过程不甚重要,各种风言风语传得却是神乎其神,即便很多都不是事实,但有人在针对端王府却是显而易见地。
本来此事传到宫中,皇帝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听闻了事关宫中他的清誉那可就不行了!那个郡王李晓可以戴得东西,他贵为天子怎么能容忍呢?
于是有好事多言者被砍了脑袋,而端王妃确实是死了,世子也当真是被秘密囚禁了,就连世子的外祖,也就是端王妃的父亲亦深受牵连,不仅丢了官职,府上还被秘密查抄了一遍,自然也印证了是位名副其实地京城巨贪!
那位端王爷呢?作为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长,自然是无碍,只是虽说皇帝没有迁怒于他,但他却有些不识相地还想救他儿子呢!
而京城第一大纨绔——郡王李晓,当然是一气之下休了妻,还与其兄长割袍断义,及时划清了界限。
不仅街巷之中,就是朝堂里的大臣们对这些事情,也都是真假难辨,无法置喙。
说起来都是李家丑闻,事关皇家颜面,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众人深觉还是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虽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是李晓不在乎;虽然双手沾满了鲜血,他也不在乎!甚至觉得就让那些阴暗肮脏的一切,陪他一起下地狱吧,这很好!
甚少有人察觉是他在搅动风云,但有一人却是瞒不了的,那便是他的父亲端亲王。
曾经那个也想要拉人给他自己生母陪葬的“枭雄”,此刻已是颓败衰落之相;李晓有些高估了他的恨意与野心,也有些低估了他的舐犊情深。
他是来替他的“世子”求情地,他虽然也受制于端王妃多年,可今日他却告诉李晓,那都是他自愿地。
当年眼睁睁看着李晓的母亲惨死,为保李晓性命他甘愿妥协退让;而今日为保另一个儿子性命,他也甘愿来跪求李晓......
这是一个人生比他更加悲哀地父亲,李晓想。
数日前,他亲眼看着那个当年害她母亲身死的“端王妃”,饮下断肠毒药,临死前痛苦哀求地也不过是她自己的性命。
至于她的父亲,她的儿子,她的夫君,在人生最后一刻,都好像未曾有所留恋;对比之下,那些极端利己之人倒也算是一种幸福。
而父亲不知,“世子”血脉里延续地没有李氏后人的一丝悲悯,他也做了太多彰显出极端利己主义的一面。
不是因为夺妻之恨,也不是因为他未曾善待那个被他强娶过门的世子妃;而是若时局需要,他定是一个可以杀兄弑父,毫不犹豫选择牺牲至亲的冷血动物。
所以,李晓并不想放过他。
可不止是父亲,当那个本该对其恨意最盛的世子妃,也来求他的时候,李晓终究是有些动摇了。与旧情无关,他只是想起了身在远方的陆婉儿。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炎儿还小,不能没有父亲。”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妇人,向他开口道。
当然他知道,眼前地世子妃也不过是为了她那年幼地儿子,来求其生身父亲的性命,并不是出于一个妻子的立场。
可他就是有些质疑,当年那个被其兄长胁迫地女子,若是换成陆婉儿,还会有今日这般场景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这一刻,他好似有些明白,陆婉儿身上吸引他的到底是什么了......
第80章 晨时云断雨初晴
不知温家女眷此时身在何地,陆婉儿只能但凭李晓安排,一行人先回了洪州城。
一进入洪州地界,雨季初歇,迎面而来那种湿哒哒地天气,让陆婉儿觉得恍如隔世般亲切。
而已经许久未得婉儿消息的陆珍儿,终于在隐忧多日后,也是意料之外地忽然就见到了面容好似愈发瘦削地妹妹归来。
回了陆府,并未对这几个月经历过多阐述地陆婉儿,在姐姐那里看到了养得白白胖胖的雪球。
幸好上次回来,便没有把这只猫咪带回沂州,否则定也是要一同受苦的。那时也只是见姐姐一人冷清,想留下它代替自己与姐姐作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