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我都会与墨斋掌柜细说让他去处理,因为近日可能还是要出一趟远门,办些私事,所以倘若你来此地寻不到我,有事便可直接吩咐掌柜。”接下来,林晓阳的话倒是让陆婉儿听得意外忧心起来。
“京中之事,尚未办妥?”她直言相问道。
“不是。”林晓阳知道她对京城其实充满了惧意与隐忧,许是一点儿美好地记忆与想象都没有。
“那,就是要去为我寻药?”陆婉儿回来路上,已经听诊脉地御医说了些太医院可能有秘方可用,而东家定会为她寻来等;寥寥数语,不过是为宽慰她不要太在意此时容颜变化。
却不知敏锐如二小姐自然就明白了,这许是林晓阳数日前要冒险进京的另一个原因。
既然已从京城平安脱身却还是要出远门,想来该是找到了方子,只是可能奇药难寻罢了?这是她能往自己这个方向猜测到的唯一缘由。
她其实很想说,不要再这般继续为自己奔波了,容貌一事,除了要跟姐姐她们多费些口舌解释,其他倒是真没什么好在意地。
当然,她仅是一介商人之女,即便好似亲身经历过京中的风暴,也到底是没有亲眼所见,且永远也无法深刻感受到,对于一个身处其中长大的人,忽有一天想要完全与它脱离,其实不仅仅是个人选择而已。
林晓阳必须要走,是因为他的确要去为陆婉儿寻医书上所述地稀缺药草,当然也更是因为要把他从京城带来地危险,一并从陆婉儿身边带走。
只待日后寻回良药,也将所有遗留地麻烦在此之前解决清楚,未来于他而言仍是可期。
“并不全是,大都是些生意上地事。”林晓阳没有否认,又好像也没有全部承认,加上说话语气平常又淡然,倒是让陆婉儿有些不得不信,也无法询问更多。
就像回到第一次见面时地那种感受,此人面目平平,却隔着些云里雾里地距离,颇让人有些看不透彻。
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林晓阳此番态度,倒确实是缓解了陆婉儿与其来往所产生地一些不适与压力。
说起来谁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另一个人别无所图的守护与好意呢?尚不了解其过去的陆婉儿,即便聪慧却也无法得知林晓阳视她为一团光,怀了一种只要能让他接近就可满足地低微心理。
就像在黑暗与阴冷中呆久了地人,偶然看到了一缕阳光,于是带着渴望与胆怯想要去靠近,哪怕光的本质便是触碰不到,却有一丝暖意显得很真实。
于是,余生他最想做的就是留住那点儿光芒,就算仅仅是能看见也好。
简单告别后,陆婉儿又出乎所料地突然回了陆府;近一年来父亲病情发展地不太乐观,起码因为常受困扰,而不得不把很多陆记生意之事都交托陆珍儿暗中打理。
有儿子的周姨娘心中有些计较,却也知自己担不起这个重任,毕竟一大家子赖以生存地营生总是马虎不得。
主动去院子里寻了姐姐,摘下帷帽便在陆珍儿少有地动容与凝噎中,细述了自己治病地过程,从震惊中缓和过来地陆珍儿,除了不肯婉儿再离开陆府外,也只是庆幸与难过并存,无法忍心对眼前地妹妹再有半分苛责。
“你身边那位大夫,倒是需得我们好生感谢之人!上回为父亲所配地药,效果也很是不错,不但发作次数明显少了,而且发作之时疼痛感也缓解许多。”
陆珍儿握着婉儿的手,迟迟不肯松开,许也是想在更多地言谈举止间,仔细确认是否真如陆婉儿所说,她除了要承受短暂的药物反噬外,肺疾已然是痊愈了......
“姐姐说得是!明日再让那位大夫去为父亲诊个脉,看看是否需要根据病情调整下方子。”陆婉儿单与姐姐说了自己无法隐瞒地病情,而对于其他人事仍是只字未提,并非是与姐姐感情生疏,只是一些惨烈地过去,又何必让最爱地亲人复又因此揪心一遍。
虽知晓婉儿还是有所隐瞒,可听到她说会在洪州呆上很久,就守在姐姐身边再也不乱跑的时候,陆珍儿望着语气俏皮,人却比自己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的陆婉儿,心里酸楚不已。更有些质疑当初同意她一人远走他乡时,自己作为姐姐地那份冷漠与不负责任。
陆珍儿觉得很愧疚,在母亲去世以后,未能帮助陆婉儿走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害,也未能让她过上安稳日子,早早就默认了她是一个大人,由着她天生地主见与坚强,在外面东奔西走。而她这个姐姐,则躲在深宅后院中安享着属于陆家大小姐地静谧时光。
但,其实当初地陆婉儿,也是在美好地年纪遇到了幸福的人,陆家也是十分隆重为其送嫁,只是后续对于人生的诸多选择,即便可以预料到结局,旁人又能如何?
以她那份执拗地性子,怕是谁也难以左右。
因此即使最亲的亲人,也常常只能是为你担心而已。
因为你长大了,觉得自己想要的诸多东西好似都在外面,于是望着你执意远行,偶尔得知你的消息,时常守在你成长的地方等你回“家”,却又常因看不到你也帮不到你心怀愧疚;而你,只有倦意甚浓之时才会突然想起她们。
当然,还有些人根本就无人惦记,不仅无父母亲人,还有一个只想置他于死地的兄长,又是时也。命也。
第86章 山重水复云深处
听说洪州上贡的茶,都产自西山;陆婉儿想亲自去看看。
以前只是知晓如何贩茶售茶,再有就是饮茶而已,对于种茶和制茶,也只从温彦行送她的那本《茶经》中有所了解,却一直没能有机会好好研究。
带着诸多目的,陆二小姐约了墨斋掌柜吕怀山一同前去考察,因为这关系到日后地寻址,还有就是要请些教种茶与制茶的师傅等方方面面。
因此说好在姐姐身边常呆地陆婉儿,第二日开始又时常不见其踪影,大有要做一番大事的忙碌之相。
山多而田少,水清而地沃,山且植茗,高下无遗土。西山茶园,站在高处一眼望上去,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且听闻这些茶园,每年召采茶人就要数百;而山脚下就是焙制茶叶的作坊,有许多做工师傅们技艺娴熟,生产上颇为井然有序。
看过西山的茶园,陆二小姐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些雄心壮志出来,想来又是骨子里那份爱好赚钱地天性有所异动;当然不仅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不一样地东西也在觉醒,她想让自己忙起来,也喜欢为了这些有趣地事而忙碌。
若是寻到一处好地方,种上好茶,产出好茶叶,再经过墨斋的文化熏陶,加上陆记茶器地相互合作,那倒是一项可以大有作为的事业。
不仅仅是为拯救温家那么简单,她隐约觉得日后说不定可以打造出一个不一样的商业版图,可以传承也可以留世的那种。
待日后林晓阳回来,定要好好与他细说一番,墨斋那么好的招牌倒也不一定只做笔墨纸砚地生意,茶叶也是可以的!若是觉得不伦不类,失了读书人的清雅高洁,那就独立开来经营便是了。
陆婉儿从西山回程的路上,一直絮絮叨叨在与吕怀上不停地讲这些新鲜冒出的想法,倒也让吕掌柜见识到了二小姐真正地一面,有些与东家相似地特质,只不过没林晓阳那么少言寡语的深沉模样。
更让吕掌柜佩服地是,话多归话多,陆二小姐正事也是一样都没落下;比如一些种茶的条件,焙制茶叶的作坊,还有茶园面积与人工比率等等,她都敏锐地记在了心里,并仔细交待给他用以参考选址。
而对于她所说的与墨斋合作,也是新奇又有趣,文人好茶比之其他人更甚,因此倘若在售卖中加入文化地含义,确实妙哉!
而此时正带着几位心腹,一路转向往西骑行地林晓阳,也是好似有所感应般心情明朗许多;刚刚躲过了最后一波跟踪之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从京中那些人的视线里,彻底隐匿消失......
待他去西域为陆婉儿寻回良药,便可依她所言,于山野隐秘处建一所茶园,不仅可以安顿好温家众人,他还想要使其变成一个幸福与安稳地世外桃源。
若是世间真的可以有这么一片净土,那守着它了此余生也算上天待他不薄。
陆婉儿不知道的是,有些人的爱从开始后便不曾停止过。为了她的病情,神秘地墨斋东家,几乎派人盯住了每一处拍卖会场,不惜重金买下诸多名贵之物,悉数送至为她诊治地御医处,悄悄熬成各类汤药,只为调理并延续着她脆弱又坚韧地身体。
这种强行续命地方法,是有效地。
起码眼下这段时日,风风火火地陆二小姐为了她心中产生地新理想而奋斗时,尤在感叹幸得良医,使得她还有这样做事的机会!至于容貌未复之事,平日里自己不照镜子便是,当真越来越不重要。
吕掌柜寻了几块清山秀水之处,带着地图与所知详情来找二小姐商讨;陆婉儿比对过后,倒是就几处还不错的,产生了想去实地勘查再作定夺的打算。
山脉大都连绵一片,江南道地形更是以此为主,只是大多数地荒山都是人迹罕至,有些海拔甚高,仅靠人力并不好开发。
所以,要建茶园,需得考虑有山有水又便于修道的地方,起码得是方便行走与农资货品运送的地形,除此之外最重要就是适宜建庄居住。
大约用了半月时间,最终使陆婉儿感兴趣地那处却在庐山,近江州一带。
倒不是因为众多才子佳人们诗词歌咏,使得此处甚有些名气;而是从水系上来看此地少洪涝,从地形上只算附属山脉而已,山腰平坦可居,而交通上则与城保持了相对安全的距离,且只要穿过一片密林再行过一道湖泊,不远处就有路可行。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地看过之后吕怀山也觉此处条件最佳,起码综合考虑安全和适宜建庄建园等方面,确实如此;就是距离洪州城稍远了些。
但毕竟考虑温家人身份问题,其他几处不仅怕是很难藏得住人,且论起种茶的生态环境也都是比不过西山。
“那我们就选这里吧!”陆婉儿人还在山上,就已沉醉在山川云雾地妙境里做了决定。
“如此,日后江南道的茶不仅有西山之白露,还有庐山之云雾,岂不妙哉!”二小姐瞬间从商人好似变成了文人,惹得从不苟言笑地吕掌柜也微微有了些笑意;若是东家瞧见这一幕该也是高兴地,他想。
选好地点几人便下山直接前往了江州,想要此行把事情一并敲定;寻了江州墨斋的掌柜,需得以不令人起疑地方式圈下那片山地,还要尽快寻人安排建造屋舍等事宜。
陆婉儿看得出,林晓阳定是早有安排,因此江州掌柜丝毫没有迟疑地承诺,会尽快将这些事情办妥!
想来依托墨斋才能高效行事,陆二小姐觉得日后若有了受益,也该大多归林晓阳所有。她还是把自己手中筹集到的所有银钱,悉数交给了吕怀山。
与林晓阳之间的帐,想分是早已分不清楚了,不过为此事倾她所有,也算是寻个心安。
因近来常外出不归,不想陆珍儿担心,婉儿其实是报备过想要与人合作也搞个茶园的想法。且饶是陆珍儿再耐得住好奇心,也没忍住问了婉儿为何近来与墨斋来往频繁密切?因吕怀山不仅常托人来寻,之前也亲自来陆府寻过二小姐......
很想问一问欲言又止地姐姐,是否还对当年那位“怀山”有意;如今此人已是墨斋掌柜,而且据陆婉儿这段时间观察了解,吕怀山无父无母无兄无姊,虽是孤家寡人一个,可即便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地人家,也仍是一位有才情也有能力的良人,可托终身。
陆珍儿却说往事已矣,她觉得自己如今这般也挺好的,倒让陆婉儿有心却又不想继续强行撮合。
算了,眼下也有更重要地事情要做,何必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婉儿笑了笑,简单回应了姐姐她与墨斋的关系,也不过就是北上时有幸结识墨斋东家,因此想要有些合作而已。
提起墨斋东家,倒是不知林晓阳到底去了哪里?
陆婉儿顺着姐姐走过去的方向,正巧望见了书案上常用的那方砚台,倒是恍惚记起还是多年前墨斋老板特别送于她的呢!不过当时只是没在意,也没见过面地微小缘分,不曾想多年后会是这般交集......
缘分之事,或许就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不止旁人干涉不得,自己都是做不了主的;若非如此,当初也只是在洪州城擦肩而过地温彦行,明明相隔千里之遥,为何还是成了她生命中最刻骨铭心地一段记忆。
甚少胡思乱想,也尽量不让自己有时间期期艾艾,陆婉儿把更多时间都用在了对茶园的规划建造上。
她从姐姐那里拿到了工整细腻的茶经手抄本,复又细细研读几遍,这回不仅从中看到了著书人的清风霁月,也看到专注一件事为那人所带来的豁达与成就感。
她不需要著书立作,只想好好打造一个属于她心中的理想国,建立一个在她的认知范围内,可使温家人安身立命地茶山。
她想起温彦行曾用茶来比喻他爱上的女子,也从不曾忘记关于未来,那些对饮成双人地期盼与向往。
虽是斯人已逝,可若是生命时长有限,那么就让她在走向尽头之前,帮温家人把幸福尽可能地实现。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不断重生地陆婉儿,愈发觉得要珍惜还活着的机会,做些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尽些自己应该要尽地责任。
第87章 买尽青山故人来
并不是一点儿都不关心,也不知晓陆记地生意近两年来既平淡也没有新的增长活力,她不想过多参与是因为那是姐姐的责任,而每个人都要在人生地经历中自我成长。
除了核心工艺的滞后问题最为致命外,陆婉儿觉得其根本还是在于洪州窑的寿命亦有它的时限,万事万物沉疴过久都是不破不立,这得需要陆珍儿下定决心,有更坚决地勇气取舍才行。譬如,找新土,选新址,建新窑,用新人......
就像她也要事无巨细地,从头钻研茶的品类与产地;并不是照搬西山经验,而是得网罗各地的树苗先进行一轮试种,才能根据当地土质、水质与各类茶树的融和情况,才能真正找到最适合云雾之称的优等选择。
就像各地瓷器中为何只有越瓷更盛?那其实并非全在工艺,还有烧制陶土的选择,窑的建造与温度,上釉地材料与时机等等;定是都经过不断地摸索、尝试,在经历了更多失败后,才找到其独一无二地道路。所以,成功其实是无法复制和被模仿地。
也所以,待江州那边有信传来,房舍刚算建好,陆婉儿便带着玲儿、大夫与吕怀山拨给她差用的几名伙计,一同先行进了山。
算算林晓阳所说的时间,温家第一批人已经延期近半月还未至,不知是否出了差错?就在陆婉儿担忧之际,有人特意上山传信告知,原因是官道近来莫名设了许多关卡,而温家几十口人没有户籍,为掩人耳目营救之人不得不假扮官差,继续押送他们徒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