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个现代的心理师,则会判断出两人奇怪地情感表达与交流方式,无外乎就是典型地创伤后应激障碍。
可御医又不是千年后穿越而来,对于心理上的疾病,既无疯癫之状,哪会认为也是需要干预和治疗地呢?
遗憾又可悲地是,林晓阳觉得陆婉儿是他的药,可却不知细论起来两人不过算是病友。
墨斋东家离去不过三两日,便有陆婉儿也不曾见过,更不知身份来历地人按其吩咐入山帮忙。
不得不佩服地是,只来了一位管家外加两名伙计,而其中那位名义上说是管家,却分明是可抵千军一般地智者,起码对付温家那些人算是大材小用外加绰绰有余了。
这是制定过朝廷律例与刑罚的吧?陆二小姐想,不论是按劳取酬地标准,还是监督审核制度,简直就是按一个国家为范本,无数条细则家规很快便已根据山上当前情况制定出来。
为首那位还甚为谦逊地拿来给陆婉儿过目,数十页密密麻麻地蝇头小字,直看得人头晕眼花。
“东家说了,日后就让我先留在此处但凭二小姐差遣,所以这些细则可以不断修正完善。”陆婉儿至此明白,林晓阳这是为梁山“叛军”请来一位军师啊!看来,日后她专心于生产与经营就好了。
“由此甚是省心!那就拜托了!”二小姐对着管家微福一礼说道。
当然,此人最擅长地远不止制定规矩,执行起来也是特别地严苛而认真。像是秉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地法官,山规面前坚决不讲人情。
大概于既定规则内行走,就是世人更易于接受和习惯地生活方式。
若是心思懒散关系到吃穿用度,没有其他倚靠地人还是愿意有一份工作,哪怕是辛苦谋生也行!所以老话说没有吃不了地苦也没有享不了地福,熬过那个不习惯地阶段,然后习惯成自然也就好了。
陆婉儿之前想得是,要让他们明白人生从头开始努力地意义,并以种茶树为起点日渐累积,从一件事亲历而为地事情中慢慢获得自我地认同和成就感,说白了就是调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想法与观点,其实也都是没错地,只是她高估了大多数习惯既得利益者的领悟能力。
玲儿送饭回来说,这几日温家人虽也大都算是埋头苦干,嘴上不再抱怨,可瞧着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怕是仍不服气着呢!
陆婉儿却劝她,日后不要再为此事感到不平,毕竟从云端跌到泥里,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苦难,需要时间接受适应这很正常。
“晚上,还是想办法犒劳一下大家!“新”生活刚刚开始,也不能让他们只看得见苦......”二小姐吩咐玲儿道。当然陆婉儿也不曾闲着,既然林晓阳派了好用的人给她,她也不能让进山地“军师”闲着。
山上诸多需要兴建地生产、水利工事,还有更详尽地未来规划都是要勘查和计量的,而且茶的品类与日后经营模式,更是有待细细考量;人事分工上除了要培养一批擅长农事之人,还要有擅长行商和管账、持家等不同才能秉性的人。
她还给吕怀山递了信,想询问抵达流放之地后那些温家人的境况如何;只期盼能将那些人顺利转移出来,早日安全进山。着急于此,自然也是因为那批人里尚有温彦行父母,若论亲疏远近陆婉儿最想营救地就是他们,其他人才是顺带而为。
起初陆二小姐是想等着温父、温母进山后,将更多与温家人相关的管理责任交由他们处理;当然如今这个打算也没变,只不过受形势所趋使得她必须默许林晓阳眼下安排,以求日后交接时局面起码不会太过混乱。
这是陆婉儿与林晓阳不同的地方,哪怕由那一纸婚书使得她觉得自己该为温家人负责,可内心却与过去并无太多区别,她不是温家的主人而一直都是个客人。林晓阳对温家情感连客人也算不上,所以只要能达到救助地目的,手段与身份他都不在意。
任人唯亲与任人唯贤,在任何一个以人为本地集体中都是避无可避地问题。有人说,有魄力地领导者,都会以个人能力来评判下属,家族或世袭制度往往会严重阻碍时代地进步与发展。
就像京里那个亲小人,远贤臣的君主,昏庸至极却承袭了上位,才是一切纷扰悲剧地根源。可殊不知,京里那位也并非一开始就不辨忠奸,他也有被陆挚与温彦行他们认同和拱卫的时刻。
当然除两者之外还有举贤不避亲这个中间选项,就像温彦行,温家为了举贤把二少爷立为长孙嫡子,结局于温家而言又是如何呢?
后人评判历史,只能唏嘘每一个朝代从前奏到高潮,最后到结局不过是非成败转头空,任凭在位者皇权在握,说到底也不过是时代进程下一粒微尘罢了,只是落到陆婉儿与温家人头上就成了一座山!甚至于,对林晓阳来说也不例外。
陆婉儿近来怀着些复杂地心情,对林晓阳地强势和所派之人的能干,听之任之。
虽知晓其手下既然有那么多人忠心耿耿,不乏吕怀山那样的君子,医术高超地御医,甚至是如今这位铁面无私地军师;可说来维系他们之间关系地除了不为人知地过往恩情,也只剩主仆忠诚了吧?所以,身边围满了人仍是孤寂和冷清地。
哪怕结识温彦行,当初地郡王或许也是存了计划与目的地。陆婉儿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
“这两日,温家三房那位少奶奶染了风寒,她想让自己男人停工半天照顾一下,可是管家却不同意,还说就算她生病不上工也是要依例扣下工钱的。听说把那位少奶奶直接给气哭了。”许是玲儿也觉有些不近人情,所以才会在二小姐面前唠叨这些琐事。
虽然她原先在温府做事时,常常也是生病硬挺罢了;实在忍不住地时候府上管家也会准许她休息,月钱倒不会扣,就是父亲也鲜少为此停工照顾,多是些熟识妇人可怜她送些吃食来,其他时候也就是一个人躺着。
“请大夫去诊脉,你去送些汤药和吃食,其他只当不闻不见吧。”陆婉儿不知该如何回应小丫头近日心软地转变,也不知该如何置评那种代表了林晓阳的管理之道,她只是理智上觉得不该过多干涉。
因为她也无法对人之常情,作出理智地维护与判断。
若论人之常情,温彦行该是还好好活着才对,温家人都还在沂州府安享富贵才对,陆相也该在京里为民所谋,深得皇帝信赖才对。
而林晓阳她就不得而知了,起码还该做着那个妻妾成群,生来高贵地郡王才对......
看似无情,林晓阳将一个性情能力如何地人送进山,他自然心里有数。
就如陆婉儿总是对他生出的想法那般,阴沉下全是老练,就像一只连圆滑都不屑于伪装地狼,孤傲又自信。
也因此更显得温家人软弱地像群羊,力量悬殊下不免带起旁人强烈地压迫感,这许是二小姐近来心里不太舒服地根由。
想尽力而为建造一个避世地桃源,其实二人目的迄今为止都是相通地。不过就像没有经验初次养育的父母,一个像严父,一个像慈母;一个觉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个觉得矫枉过正就显冷血无情。
林晓阳的确是一个习惯了说少做多的性子,有些独裁和冷淡,当然这些并不妨碍他明辨是非,也有助于顺利行事;不过就是在情感上注定有所缺失,就如明明已经表达了那么多对陆婉儿的专注和在意,两人却仍像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第90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这大概就是林晓阳自山上走后,近两月来陆婉儿与他有关地感受;不仅其本人冷,就连派上山的人也挺冷的,一丝人情味儿也没有。
若不是玲儿发觉二小姐近来面容好似细腻了些,白发也有渐黑地趋势,主仆二人倒是都差点儿忘了林晓阳亲自送来的锦盒。在他走的那日便被御医拿去入了药,用完也无任何适与不适的感受,时日一久陆婉儿便也没有再记在心上。
小丫头怕自己看不仔细,待一日诊脉过后特意跟出去问了大夫,只因已经许久未见二小姐主动照过镜子,若不是复原之象,在其面前一惊一乍地倒也不好。
御医也是高兴之余跟玲儿多了句嘴,只说倘若再不见些效果,岂不有负东家花了三月时间去西域辛苦寻药之举?
听闻其中还有这种典故,倒是把陆婉儿身旁地小丫鬟感动到不行!
世间若有这样一位男子对她,也算此生无憾了!玲儿不免感慨,惟愿日后宋清山对她也能这般有情有义。
唉!只可惜女子心事总有先来后到地顺序,少爷的死对二小姐打击甚大,谁都知晓不过才大半年前的事,想来郡王也是因此才选择什么都不说,对二小姐只有默默地守护。
待日后温家的事彻底解决,那些与少爷之间地伤心往事也总是会随时光而浅淡,到那时二小姐容颜已复,转身之间突然发现有人对她付出良多,情深意重;或可能接受郡王也未可知?只是不知这个过程到底需要多久,对痴情地林东家而言也算是种折磨......
玲儿细思极恐地摇了摇头,深觉二小姐年纪上也没有比自己大几岁,可感情经历上当真是不算和顺。
当然,作为陆婉儿身边最亲近地人,她是希望早日见到小姐从过往中走出来,去拥抱新的感情与生活。
大夫亦觉多嘴后又嘱咐,不需要将病情变化特意告知二小姐知晓,以免太过在意反倒日日焦虑。因为效果就如现在这般,是日久而渐地,世间只有稀缺良药,却不可能有一夜复原的奇药。
玲儿听闻是这么个道理,亦觉不如将期盼留待日后变成盛大地惊喜。
只是近来感受到陆婉儿对林晓阳派来那位管家,好似也不太认同,虽没明确表示过质疑,却有些过分客套;说来她也不喜欢那位不得不承认当真十分能干,但总觉好似没有感情地人物。想来东家怕二小姐辛苦,倒是在这件事上用力有些过猛了。
事实上温家众人确也安分许多,开始有了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被动转变,不再觉得自己还是往日各院儿里地少爷和夫人;倒像二小姐说得那般,因是不得不接受地现实,所以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饶是如此,小丫头却不自觉地开始有意无意在陆婉儿面前提起林晓阳,除了关心起归期,还在这件事上说了些对他的维护之言。
“上次林东家一走就是三个多月,这回又是有俩月之久了,在外奔波定是十分辛苦,大概是有特别重要地事,要做。”“那位管家虽有些冷清冷性却也十分能干,大概是怕小姐太过操劳,林东家才选了这么个人进山来帮忙,温家主子们近来倒是勤恳许多,也甚少再听见有人抱怨了。”......
对于玲儿诸如此类地絮叨,起初陆婉儿权当不知其“心意”,比起秉承着对她好的态度出言相劝,又觉任何人都有喜欢另一个人的权利。
直到有一日小丫头又送汤药来,御医明明说今日换了药会很苦,可见陆婉儿面不改色地喝完并拒绝她递过去的甜食时,她就随口说起在郡王府时听膳房丫鬟们提及,郡王也是素来不喜甜食,无论府上做任何吃食,哪怕是最苦地汤药也不许她们放糖,想来倒真是个奇怪地习惯。
眼看连个人喜好都铭记于心,陆婉儿终是有一日忍不住出言问道:“我们玲儿也到了嫁人地年纪,可是有了心仪地男子?”小丫头则以为二小姐冷不丁地这样问她,定是嫌她多管闲事了,这是想表达再啰嗦就要把她嫁出去的意思。
于是红着脸讪讪道“二小姐莫生气,以后玲儿不提就是了!”还倒以为这是被戳中心思地难堪与不安,陆婉儿颇有些后悔开口了。
回想这些年唯有玲儿一人常伴左右,不仅细心照料着她的日常起居,也跟着她从沂州到京城历经种种,又一路南下到如今荒无人烟地大山里,除了颠簸与惊惧,好像也没过什么像样地日子,倘若就是对林晓阳生了男女之情,那也是她陆婉儿的责任。
“玲儿,你知道我并不是生气的意思,林东家他也的确是个好人。只是......”陆婉儿很想说,若是玲儿真心喜欢,她会为她想办法争取地,只是她也没有把握林晓阳能否以相同的情感给予回应,她是怕玲儿会因此受伤而已。
“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玲儿用了一种难过地语气,继续回应道。因此,误会就是在这种似是而非地语气中越积越深,陆婉儿也不得不暗自叹气,只觉造化弄人,不仅她与温彦行阴阳两隔,不得善终,如今还连累玲儿陷入复杂地感情折磨之中。
若时光倒流,她和离之后没有北上?对温家而言,好像该发生地仍是会发生。不过,若她当初没有执意入京,而是照计划带着玲儿与腹中孩子南下扬州?那或许就不会遇见林晓阳了,玲儿亦可躲开温家牵累,日后倒可能寻一个简单朴实地男子,自己也定会为她备下丰厚地嫁妆。
谁也不能未卜先知,而她也没有后悔入京地选择。
虽然对于温彦行身死之事,未能尽到半分改变地能力,还由此失了一个母亲地责任,她也是自责和有生之年都无法面对地,可到底是有心底没负地情谊,这样地人生无法衡量值与不值。
大概就是为了玲儿,陆婉儿才不得不去想要了解林晓阳更多,除了他的性格还有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的为人,他的身份,他的世界......
撇开对他已有地所知与判断,陆婉儿发觉他神秘地部分着实太多,借口是关系到日后小丫头看似无望地幸福,她不能不管。
只是京中故旧那自是没有的,共同熟识地人中无非就是御医或吕掌柜,还有后来那位不苟言笑地管家可能有所了解,但他们都是林晓阳的人,又岂会妄论主家非议?
按捺多日,陆婉儿终是对御医进行了诱导,与其说是诱导不如说假扮了一颗好奇心,想要闲聊些别人东家的八卦而已。
对于从不多言地二小姐突然开始好奇,大夫颇感意外;更令人意外地是未得主子允许,御医也并未就其所知遮遮掩掩,他对多年前林晓阳由嫡成庶的内情可谓知之甚详,因为彼时他也身处其中,侥幸被救才得已入太医院隐姓埋名至今。
那是年轻时地林晓阳,从天之骄子坠落凡尘地悲惨过往。御医折服地或许也并非救命之恩那么简单,而是其痛失至亲至爱,却还能在猩红地双眼中残存着一分理智,解救无辜之人的那份悲悯与良善。
陆婉儿并未对那段过往表现地讶然或同情,但凡发生在京城又事涉皇族,再匪夷所思地剧情也算正常吧?面对高高在上的皇权,谁也没有说不的权利,谁也不能在那些悲剧中喊停。
死去地人怀着爱恨不能瞑目,活下来的更是只剩麻木与冷漠,所以尝不出苦与甜。
“后来呢?”二小姐又问御医。
“后来,我便拜了师傅,进了太医院,自此之后甚少知晓东家的事,直到多年以后他派人寻我入府为二小姐诊病......”大夫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