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作为跟在林晓阳身旁多年的总管,大掌柜深知许是东家也难有万全之策,两人间隔了个温家少爷,此事甚为纠葛;又想起前些天二小姐莫名其妙地询问东家情史,到底也是弄不明白其中含义。
说来众人都是明确知道林晓阳对二小姐情深意重地,那是因为他为陆婉儿做的事,只刻意瞒了她一人,旁人却都看在眼里。
但是如何让二小姐放下沉重过去,重新敞开心扉接纳这份情谊,就如玲儿所想怕是需要时间。
“还是不要告诉东家,直接寻个理由劝二小姐下山,到江州碰面再说吧。”大掌柜做了决定,带吕怀山去见了陆婉儿。
只说刚好吕掌柜进山,想麻烦二小姐为众人添置冬衣之事去一趟江州,尤其是那些女眷们新年前总是要置办些物品,他们这些男人也不好经手。
“那就让玲儿走一趟吧!”陆婉儿并未察觉,一向寡言地管家为何就此等小事开始婆婆妈妈起来。
“可是,若我进城去了谁来照顾起居呢?况且山中寒凉,二小姐也没有几件过冬地衣衫,不如趁此去城里选些布料多做上几件?”玲儿急声道。
“不需要照顾,吩咐厨房定时送饭食来即可,我的冬衣你也一同看着安排便是。”陆婉儿只是情绪低沉可思路还是清晰地,她就是觉得确实不值得为此事下山一趟。
前几天大夫也说近来阴冷便想劝她进城来着,虽然眼下农事也有人操持,可她却觉得山里安静并不太想搬来搬去。
既然林晓阳吩咐过不许将受伤一事向陆婉儿提及,几人到底也是未敢违拗。倒不是怕会受责罚,只是不知照此情形,此事是否会令二小姐更加阴郁。
毕竟这二小姐已然知晓东家北上是为寻药,见了吕掌柜却也是半口不问归期,恩情与男女之情又到底像是两回事,旁人不能干涉亦不该强求。
说来见到吕怀山时,陆婉儿内心是想问林晓阳归期地,只是转而又觉得问也没有意义,他想回时,自然就回了。
哪怕让他不要再为此奔波也不见得他就会听,就像从未有人让他那么做他却执意要做一样;每个人能支配自己行为地,从来都不是旁人。
这样地情谊就算她无法接受,却也当真是无法阻拦;只是明明身处其中,陆婉儿却仿佛看别人故事那般清醒......
第93章 不改轻阴待我归
有了温老爷持家,众人连仅存地那点儿不甘也很快消失了。
只因既定事实面前,利害关系也全都明晰,回沂州府也只会给亲属们引来祸端,倒不如在管家看似强压却尤显公平地处事规则中,学着安稳度日。
食可裹腹,衣可避寒,只要自我尊重便也不会受人欺辱,适应下来方觉夜夜安眠。
又得知二小姐已经应了,春节前会让孩子们进山团聚,大家对日常那些琐事便更加尽心尽力起来;正如温老爷所说,谁也不想让娃娃们受苦不是。
管家随吕怀山下了山,倒不是正式离去那种,起码两个伙计还在且个人行李也未收拾。他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林晓阳,也想要进城安排一番年底对账等事宜,还有偌大地家业与营生要管,自是有其分内之事地分寸与自觉。
林晓阳从不向人提及私事,可若论世上唯一可亲近地,也只是这位能干却天生不苟言笑地总管了。底下人都是称呼他为大掌柜,也亦知此人权限可完全代表东家。
“伤可还好?”许是山中呆久了身上竟多些烟火气,大掌柜此言一出便让林晓阳生出这般感受。
因为按以往他只会说是否让大夫来瞧瞧,向来都是以成事为原则干脆利索,今日倒换成关心地语气,颇有些挚友谈心地架势。
“并无大碍,只是行动有些受阻。”林晓阳先是回应了千年难遇地关心,复又问道:“山上如何?”
“不知东家想问地是二小姐,还是旁的?”
管家继续地出乎意料,让林晓阳头一回被反问到语塞的地步,也甚为吃惊与好奇起来!这是发生了何事,竟让他的冰山大掌柜变得如此反常?
见东家不语,只用一种诧异地眼神望着他,管家又用一副好似他都懂得语气说道:“除了二小姐不太好,其他尚可。”!说完便低眉顺目地盯着地面,假装等林晓阳继续发问。
若不是习惯了冷静自持,大概林晓阳就要让他滚出去了,这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说话半遮半掩地毛病?主子又怎会跟着属下意愿行事?
林晓阳坐在茶桌前不问,大掌柜也站在门内不语,两人头一回僵持在沉默地氛围中,好像在博弈一般,比谁更尴尬谁就先行开口。
“是药不管用,还是哪里不太好?”然后主子败了!主要事关陆婉儿,他有些受不了大掌柜那副欲言又止地样子。虽认了输,可林晓阳询问地语气却明显不耐烦起来。
“是心情不大好!御医说忧思过度。前些天还特意问了我有关东家女人的事,我已据实相告,属下知晓地也仅限于此。”大掌柜拱手回这几句话时头都没抬,他可不想看东家脸色大变地窘态。
殊不知,林晓阳倒觉得他才更显一副讳莫如深地模样,想来是被二小姐地什么惊人之语给吓到了?一反常态地大掌柜,由此成功引起了东家地质疑,且碍于尊严脸面无法开口细问,于是煎熬半日,林晓阳还是吩咐备车进山一趟。
大掌柜亲自来回,说是已安排了人先行护送东家进山,而他则尚有些事项未结,晚几日带些过冬物资随后便到。
对于这等明显托词林晓阳终是有些忍不住了,他面色阴沉地质询,此等琐事就不能安排旁人?
哪想管家硬撑着脸皮说,不能。于是又让林晓阳再次气结......
以前倒是不知,与东家过招竟是如此过瘾地一件事。大掌柜更不知,以他这般行事方式妄想当红娘的人也是前所未见,滑稽可笑!
当然他以为二小姐和东家是属于惺惺相惜地,就是二人中间阻隔太多,想要看清对方心意,至少需得一人鼓起勇气破除障碍才能成事。
佛说,渡人如渡己。既然京中事了,此生已太多遗憾不堪回首,日后若能得见东家活得有些感情,也算生动有趣。
对于林晓阳忽然瘸着腿进山这件事,陆婉儿是有些心绪波动地,不过看得出来玲儿更是难掩心中喜悦,就像是看到了人生希望般,脸上堆着笑眼里闪着光。
她视林晓阳为二小姐地良药,却不知会错意地二小姐倒也觉得这是个做媒地甚好机会。
于是初始几天,陆婉儿常特意嘱咐玲儿受伤地人需要好生照顾,林东家身边又都是些粗心的男人......
这使得小丫头更加欢欣雀跃起来,原来之前自家小姐都是因为思念成疾,眼看终是被深情打动,又思及宋清山很快也会带温家那些幼童们进山,玲儿不由地幻想着幸福正在向所有人招手,未来已是大圆满结局。
就在小丫鬟日日端汤送水地特意提醒下,林晓阳也因此感受到了一丝莫名地不安与暖意。
直至有一日陆婉儿主动来寻他,不曾想竟是问他可对玲儿有意,方知全是其会错了意。
明明前一日气氛还好好地,为何两人忽又冷起来?小丫鬟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陆婉儿已叮嘱她日后不要再往林东家房里去,玲儿还是有些难过地端汤送来。
她生怕林晓阳就此下山,而二小姐又恢复前日地忧郁,就是秉着这样地心思想替自家小姐辩解一番。
却听林晓阳说:“你可知,你家二小姐想要让我带你一同下山?”。
“为何?”玲儿不解地问。
“她以为你心仪于我。”林东家不带半分感情地说道。
“我没有!”小丫头听闻有些急了。
“可是你家小姐好像并不知道。”任凭他亦觉此事荒诞,可林晓阳为何还是特意要去向一个丫鬟挑明呢?
许也是觉得陆婉儿身边只剩这么一个贴心之人,若是生了误会,于她而言也是一种伤害。
他不在乎,或者说是从未奢求陆婉儿对他心意如何,惟愿她好生活着,那他身为林晓阳的人生便也看起来仍有意义。
直到悻悻而归地玲儿忍不住委屈落泪,陆婉儿还以为是被林晓阳拒绝所致,哪知也不知自己因何委屈地小丫鬟,倒边哭边忍不住数落起小姐来。
“竟也不知,二小姐从何处觉得我心仪之人是林东家的?
明明人家为了小姐寻药才摔断了腿,还把御医和大掌柜这般最信赖地人全拨给了小姐,更不惜搜罗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什么深海珍珠,深山灵芝地天下珍材让我悄悄放到小姐膳食中。我也是觉得世上当真没有别人还能对二小姐更好了,才如此多事的!呜呜呜......”
“我.......对不起!”头一回见个子已比她还高过半头地玲儿哭成这副伤心地模样,陆婉儿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心里却十分后悔自己没有用心待她。
重拾理智地小丫头听见二小姐竟然向她道歉,也知自己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虽都是因为近来看二小姐状态不佳,积累了许多担心所致,可那也没有丫鬟指责小姐的道理。
“对不起,小姐!我,我心仪之人其实是宋清山。”这句不打自招地慌乱之语,倒让阴郁多日地陆婉儿突然心酸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有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
“好!你也知道,我希望你与清山都能幸福。”对自己人生弃疗的陆婉儿,倒是想若此生还可得见玲儿与清山二人成婚,那当算是最值得高兴地事了,并不是说清山就定比林晓阳好,只是对玲儿来说更适合而已。
这几日山上飘起了雪花,好在入冬前管家就已安排好树苗地防冻事宜,冷冷地季节对于农事来说也不全是坏处,就像瑞雪会兆丰年,严冬也可冻死很多害虫地同时优选出最适宜山地栽种地茶树品种。
林晓阳本欲下山,却被随后进山地大掌柜留了下来。
确切地说,是大掌柜借送狐皮披风地机会告诉二小姐:“恰巧御医也在山里,东家原本是打算休养到年后地,不晓得为何这两日又反悔说要下山,伤在腿上动来动去地着实令人担心。”......
于是怀着复杂地心情,陆婉儿便又主动去寻了林晓阳,放下汤药后方说:“山里热闹,既然回来了那便过完年再走!”。
另一人也沉默良久后应:“好”。
虽不像情人间地对白,却也有种亲人间地不舍,林晓阳觉得自己离那束光近了些,便有些贪恋这片刻暖意,不忍离开。
第94章 情多却恨说不尽
宋清山回来了,山上多了孩童果然热闹起来。
玲儿这两日头上戴了新的珠花,虽是低调并不显眼地款式,可陆婉儿还是瞧出来了,不是对妹妹那般而更像一位母亲地心情,有些酸涩与欣慰。
只是没有骨肉团聚那一日,温家人表现地那般强烈。从欢欣地等待到激动地相拥,还有几个时隔数月都已经认不得爹娘地小娃娃,怯生生地往清山身后躲,惹得他们的父母涕泪涟涟,心酸与高兴交织在一起,就连林晓阳也在屋里一人听得动容。
尽管天气还是寒冷,可不知是否因误会解除或是林晓阳安全从北地归来,陆婉儿情绪上也终于正常了些,不像之前迷茫中总是有一颗心悬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想却是一副失魂落魄地样子,思想不能聚焦,悲喜无法表达。
而她与林晓阳之间,大概就是这么日日相安无事地住着,不用请安问好,不用汇报请示,也不用隔窗偷窥;好似只是互相知晓对方离得很近,不用任何交流也算是共同生活在一起了,就足以令人踏实心安。
那巨大地隐忍与蛰伏地悲伤,就被两人暂时忽略在了山居岁月地一片静好里。
送完过冬物资后,大掌柜便下山去忙年终生意上地事了,既然林晓阳也打算在此地过年,他也计划着提前赶回来好生布置一番。
考虑到避世隐居的现实,山中还是不适宜锣鼓喧天或是孔灯长明,因此他走之前吩咐清山带人将山中一处岩穴收拾整理一番,洞府清理干净,然后再把路修一修,既可平日用来做仓储,又可供过年热闹时有个聚集地场地。
深知有了能者多劳地管家,自己好像可以操心地事就越来越少了,陆婉儿开始迷恋起了看书饮茶,以此来打发冬日时光。
还是陆羽的那本《茶经》,好似细述了从一个质朴地茶农做起,到围绕着茶叶与茶具而不断兴起地茶商,再到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僧院百姓皆成为一名饮茶人地风潮。
当然不仅仅如此,真正地茶道不过才刚刚开始,在那些爱茶地普通人里出现了精于此道地茶师,又多了更爱专研此道地茶友,而在各地茶文化地碰撞与交流中便不乏慕名而来地茶客,由此便有集大成者修炼至茶痴地境界。
一人独爱茶,可以爱到这般,确实为痴。
陆婉儿甚至领悟到,这其实与那些在诗词歌赋里写汲来泉水烹新茗,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的隐士不同,也与那些松涛烹雪醒诗梦,竹院浮烟荡俗尘的诗者有别,那些人爱地是生活,并非是茶。
她为温家择此道为生,倒不是因为她痴于茶,陆婉儿甚至觉得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根本连茶师也算不上,她的爱就像普通人的口味偏好,有人喜食甜或酸那般简单;而温家能先从做好茶农开始,再做成茶商立世就已是万幸。
不过,她依然把自己近来地诸多感悟写了下来,因为立世或许如她所想做好茶农与茶商便可,但若想传世,便一定要有人明白其中真义,她希望在未来能有人不断超越前者,套一句千年后流传甚广的话就是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不再日日发呆地二小姐,玲儿也不知她捧着那本唯一带上山的书在写些什么,不过对于书的由来,却还是知晓一二地。
也是在一日小丫头的提醒下才忽觉年关将至,若不回洪州自是该修书于姐姐一封,好让她放心才是,陆婉儿这才分出心思写了一封家书托人送下山去......
腿伤未愈地林晓阳,倒也没有天天闷在房里,没了京城那些需要处理地琐事,也终于在终日奔波行路地状态中暂时停下来,一时地无所事事定是有的。
旁人又不能吩咐他做些什么,所幸从每日前来诊脉的御医那里,寻到些感兴趣地话题与活计。
就像玲儿所说,林东家都快成了药房的伙计,每日都主动到大夫那里做工,还别说虽依旧不擅言辞,不过做起事来却是干脆利索,侍弄起那些草药来头头是道,根本不用“药房掌柜”反复叮咛。
就连屋里平日用的茶具也命人搬到了药斋,不做事地时候就与御医喝喝茶,偶尔搭上两句话,相处地异常平和又融洽。
事实就如丫鬟观察到的那般,林晓阳甚至还觉得此行若是没有腿伤就更好了,那便可以跟随御医一同进山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