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四季也有其变幻地诸多意义,有些草药只能在冬日里才可寻到,这倒是新鲜且有趣地。
对坐饮茶时,御医说本来他寻回的药与方子里还差一种,只是怕二小姐的病等不得凑齐,便先用了一半;效果比预期地要好,昨日去诊脉也觉枯槁之相明显有所复原,只要控制好旧疾不发,想来一年半载间该无大碍。
想来大夫是想说,最后一味药既然已吩咐了旁人去寻,二小姐病情又稳定可控,那东家便可以不用太过心急,待腿伤痊愈再作打算也不迟。
林晓阳以茶致谢,大夫又忍不住提道:“前些天,二小姐颇有些心浮气躁,我去诊脉时发觉其大概有夜醒不眠地情况,许是有什么忧思之事以致神经衰弱,白日里便有些恹恹不食,神情恍惚。而此等情况,从东家上山后不久便逐渐好转......”。
御医意思明了,林晓阳也知其想说的是陆婉儿忧思之事或与他有关,借此也可让他在山上多住些时日。
当然他却知晓,也可能只是因为与她的丫鬟有关,他甚为不自信地思忖其中别的可能。
在这段其实已经发生地感情里,说来不止陆婉儿,就连林晓阳也觉得她不该心里有他吧。
她心里的人是温彦行,因为爱地深刻才会奋不顾身地带着身孕进京,因为爱的浓烈才会在一字一句的婚书中即使昏迷也会流泪,也因为爱的专一才会因温家众人留恋世间,不忍离去。
倘若她不是这样的女子,那也入不了他的心,可倘若她就是这样的女子,林晓阳便可能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里。
他深知此情事纠缠磨人,却不得不陷在其中连挣扎都不想做,甚至还觉得即便如此,能够遇见就已是命运厚待,以此来自我麻痹亦是自欺欺人。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无解地局,却不知常人都明白若当真是心仪一人,哪怕再想克制也压抑不住那颗想要在一起的心。
面对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与欲望,男女情感中总也剔除不了那些想见面,想听对方声音,想拥抱或触碰的感官表达,若是没有那定不是爱情。
就是陆婉儿也不甚明白,她对于林晓阳的情感到底是不该,还是当真没有。
若她心里有的只是温彦行一人,或许便不会沉默接受所有林晓阳对她的付出,因为她知晓那些素无瓜葛的恩情,是会使人内心极度不安,也是接受不起的。
可她到底是个女子。
女人的爱情,复杂又简单,有些起于表象却最终都会落到实处,当然其中不乏那些爱而不得转成执念的例子,那也只是因为生命中出现了她爱的人,却并未出现那个爱她到骨子里的人,因此不得不苦守着她以为的,悲戚渡过人生。
而绝大多数地女子都是渴望被爱的。都会觉得你若拥我入怀,疼我入骨,护我周全,我愿意蒙上双眼不去分辨你是人是鬼,你待我真心或敷衍,我心如明镜。
因此,对于林晓阳的真情陆婉儿又怎会不知,之所以不接受不拒绝地下意识躲避其中,也只因对方不逼迫不强求,更是因为她的情感本能上其实是有回应地。
这是历经良多旧伤未愈地两个怯弱之人,小心翼翼维系着彼此关系的一种方式。
她到底也是简单地。陆婉儿从不曾后悔遇见温彦行,许是因为她分得清负了她的不是某人,而是命运。
而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份简单纯粹又直接的情谊。也不是未曾想要尝试接近,晦暗人生中那个努力想要挽留与守护她的身影,只是有那么一两回,都在那人地深沉与淡漠中收回了手。
在不知林晓阳那些过往,不确定他是因愧疚和责任才对自己百般照顾前,陆婉儿尚能起些打趣他的念头,总觉左右也大不了几岁的年纪,倒是比家中父亲还要老成持重。
可自从知晓其所历,也从旁人那里得知他心意后,就再也不敢流露出那份小女儿地活泼心性。
就这样,忍受着其中地压抑和纠结,带着内心藏不住的荒凉与苍白,却祈求守在对方看见或看不见地角落中,庆幸又卑微着。
第95章 残杯不饮人意深
晒药竹斋暖,捣茶松院深;多病逢迎少,闲居又一年。
就这样,时光也未曾因为谁人的纠葛而慢下脚步,等待他们及时醒悟或鼓足面对的勇气。
除却个别人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地距离感,这个新年还是令山上众人倍感珍惜与高兴地。是一种历经磨难劫后余生地幸福,难得而珍贵。
平日里顽皮或爱哭闹地孩子,干净有礼地来向二小姐拜年问安;温父也以茶代酒向她表达着复杂地感激与祝福。
陆婉儿看着眼前从锦衣玉食到布衣短袄地温家人,脸上依然洋溢着对新一年到来地雀跃欢欣,内心还是生出由衷地钦佩与感动。
人生是需要这样地期盼与信心支撑的。
苦难终究会过去,而那些由此新生地部分会更加坚韧,就像玲儿与清山悄悄牵起地手,羞涩中饱含坚定。
陆婉儿借着鼎沸地热闹,看向正被善意包围地林晓阳,还有身旁同样不苟言笑地管家和吕怀山、御医等,主仆几人有些无措地应付着那些喝多地热情,冷静地人就连酒量都是深不见底般自持,这倒与心思简单地众人们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陆婉儿微醺地猜测着,她并未喝酒却也觉有些醉了,发烫的脸色想来已是坨红一片。
盯着桌上的酒壶,忽想起此生喝酒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滋味还是辛辣呛出眼泪地吗?她鬼使神差地悄悄伸出了手......
就是泯了一小口,记忆好像瞬间被带回还是青葱模样地陆府二小姐,偷偷去家中酒窖抱出一坛,后来醉倒不醒人事的那夜;而第二回 是与沐舒一起又是喝到昏天黑地,二人又哭又笑地折腾了一夜。
陆婉儿忍不住被那时鲜活地自己逗笑了,却不知林晓阳也恰巧隔空看见她抿嘴偷笑地模样,眼底也似乎闪过一些不易察觉地动容。
守至深夜,所有人都长了一岁。
过完今天,孩童们就会懂事一点,大人们也更成熟一些,而年迈之人或许是对风雨兼程地人生缓缓释然。酒意未能加深陆婉儿地醉意,反而让她重新清醒起来,终于知晓那些喝不醉地人在想些什么了,她苦笑。
原来,会担心今宵酒醒何处地人,才是幸福的。
管家已经着人安排散场事宜,很快除了桌上的杯盘狼籍,就只剩下比宴席开始前更加冷静地人,面面相觑。直到得出空闲,才在林晓阳的示意下互相更尽最后一杯,而后拱手离去。
迷糊地玲儿本来还想着为二小姐侍寝,却被陆婉儿遣清山将其送回房里休息。
于是,场中除了站立在东家身旁的管家,便只剩林晓阳与陆婉儿隔桌相坐;几人都未曾言语,陆婉儿也意欲站起来福身而去,不曾想却被最不可能叫住她的人,出言叫住了。
“想要再喝一杯吗?”林晓阳的话,到底是让她怔住了脚步。
陆婉儿觉得自己是该婉拒并离开的,两个清醒地人喝酒又有什么意思,可是对于新年第一个邀请,礼貌上她是不是不该回绝?管家识趣地拱手要走,却不知又被二小姐出言留了下来。
“大掌柜,一起吧。他腿脚不便,等会儿喝醉了怕是还要麻烦你送回去呢。”三个清醒地人一起喝,就有意思多了!陆婉儿有些恶作剧地想。
她也没有主动移到林晓阳那桌,而是在原来地位置复又坐了下来。
然后场面就是大掌柜一人面无表情地尴尬起来,他抬头看向林晓阳,心里想着只要东家示意他离开,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大不了守在外面等他们二人喝完就是了。
哪曾想林晓阳也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重新坐下来。
若是一般伙计,譬如吕怀山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此等安排,可到底还是那个老谋深算地管家,拿起酒壶斟满一杯端至陆二小姐面前,说了一句“二小姐,抬爱了!”;然后一饮而尽,又接一句“我先去看看山上是否都已安排妥当,去去就回!”。说完头都不抬,拱手便退了出去。
原来,只要自己不愿陷入尴尬地境地,那尴尬地就会是旁人。果真又是从大掌柜身上学到了,陆婉儿眼瞧着管家全身而退,半点落荒而逃地窘迫都未曾留下,竟忽觉其认真推辞地模样甚为可爱,摇头轻笑间自顾自对着敬酒地空气喝了一杯。
宴席上察觉到她偷偷喝酒地举动,林晓阳其实是第一时间小声问了身旁御医的,大夫说只要不过量,偶尔这一回无妨。
饶是如此,见陆婉儿受了大掌柜刺激一口便闷下一杯,心里也是不免有些紧张地责备起用心良苦的管家来。
“酒太冷了,还是饮茶吧。”林晓阳突然说道。
桌上煮茶的炭火已熄,陆婉儿抬头望了一眼,起身想要从取暖炉里弄些木炭出来,重新点燃。
“你过来坐好,我已经差人去准备了。”好似一个眼神示意,陆婉儿就只得默默地坐过去。天底下最辛苦的工作,怕就是王公贵族们的隐卫了吧。不但要时刻猫在旁人不易察觉的地方警惕安全,还得关心主子是要喝茶还是喝酒的诉求。
明知林晓阳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才临时提议要饮茶。陆婉儿却不受控制地想些有的没的,也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何,对这人积累了那么多的怨怼。
等待的过程,再次因为沉默而稍觉漫长。
不就是取些炭火的事,也不知向来迅疾地身手,怎地做事回如此拖沓,刚刚还在心里为隐卫抱不平地人,转而又埋怨起来。好在都只是二小姐一个人地心理活动,作不得数那种。
林晓阳不说话,陆婉儿就觉得自己也不知要说什么,用怎样的语气或身份;活泼了不妥,幽怨了也不行,淡淡然地又好似不太会,索性还是沉默地好。当然,林晓阳说话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不过下意识地应一下总还是会得。
若是可以放肆些,她现在大概最想说得是:“你这人也着实有些太闷了,身边人平日里都是怎么容忍地呢?”
或者像那些喝醉地人一样说:”来!新的一年,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还有,还有!“你们主仆都是怎么做到,一年到头,都只用一个表情地呢?”......
许还是酒意影响了大脑地活跃,陆婉儿面无表情地享受着另一个自己,尤擅吐槽地泼辣样子,有别于现在或过去任何时候的自己,直言直语的性情,有些粗俗也有些简单,却甚是生动和有趣。
“近来,可觉身体还好?”林晓阳终是觉得沉默过了头,开始说话。
“吃了你送来的那么多灵药,还有银子,怎会不好?”大脑里那个陆婉儿先答了话,坐在桌前的二小姐才福了福身子道:“一切都好,有劳记挂。”。
“嗯。你的丫鬟和仆僮年后若要准备婚事,就差管家他们去办。”林晓阳又道。
“此事不劳林东家费心!你都说了,既然是我的人,我自会看着办的!”脑子里那位又赖皮地抢答道。而现实中二小姐却只应了一声:“好!”。
“还有温家其他人,用不了多久便可悉数进山;至于那些流放中去世的,我已命人尽量把灵柩运回此地安葬。”看着身旁低眉顺目地女子,林晓阳感受到了她的疏离。
“他是不是没话找话说?既然都已安排妥当的事,也用不着再议了!”脑袋里的小人儿,竟然开始反问起端坐地二小姐,惹得陆婉儿很想跟她说,别闹!嘴上却依然稳妥地应道“好!”。
“还有温公子的灵柩,若是你想,待开春后也可着人迁过来。”也不知到底是为何,定要在除夕夜的时候提及这些,林晓阳直到清晨都还在颓然地反思着。
“得!茶还没喝上,人就糊涂了,大过年的非要聊迁坟之事。可以结束对话,回去睡觉了吗?”另一个陆婉儿又在脑袋里忍不住吐槽道。
“迁吧!京城又有什么好呆的呢?”二小姐看似沉思了一秒,淡然应道。
“好!”林晓阳深觉氛围已足够莫名其妙,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再开口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有些乏了,茶我们明日再饮吧。”陆婉儿决定还是听从脑袋里小人儿的意见,起身告别。
“我让管家送你。”林晓阳话音刚落,大掌柜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自然还跟着两个拿了诸多饮茶用具的伙计。
陆婉儿未再言语,今晚已经把一辈子地口是心非都用光了,她当真有些想安然睡上一觉,就让清醒地人抱着他那些不能承认地心意,独自清醒去吧。
转身临行前,那个泼辣地陆婉儿好像突然占据面部表情,露出一瞬灿然又狡诘地笑意,惹得林晓阳恍惚以为定是自己看错了......
药看辰日合,茶过卯时煎;此时幽梦远,不觉到山边。
第96章 长风万里送春燕
不过三五日地晴好天气,山上的薄雪便已全部融化,植物已然返青。
不像沂州府时那样从土里开始发芽,需要历经时间由萧条慢慢新生;而像是一夜之间花就开了,山泉复活,山色绿的鲜明。
而那个深讨陆婉儿欢心的人格,在她醒来地第二日便已消失不见。
江南道的冬与北方区别依然甚大,短暂迅疾到不易察觉已经又是过了一个季节。
询了清山与玲儿意见,婚期敲定在初秋;本来春天时间也不错,可是玲儿说清山觉得届时少爷与兄长都在,温夫人她们也都进了山,不过推迟个几月却使人更觉圆满。
温家读过书的人占多数,因此陆婉儿已将手中《茶经》交给温老爷让人闲时誊抄,且吩咐吕怀山借由墨斋渠道搜罗了其实并不多见地与种茶、制茶相关典籍。
再过两月,待那些试种地茶树抽出新叶新芽,便可采摘一些,而后根据味道与茶树地适应性,来决定大面积种植的品类。
管家已经下山,毕竟身为大掌柜还是有很多商会、商队及店铺需要巡视管理,哪怕制度与模式健全,也不能像林晓阳那般心安理得地做个甩手掌柜。
因一去怕是数月难回,临行前特来向二小姐辞行,陆婉儿竟有些不舍得地与他互道“珍重!”。
待日后管家回来,定要看看温家可有贤淑温柔地适龄女子,能与之相配。
操心起这些闲事,说来也是因为陆婉儿对他心怀太多感激,无论是以一己之力让温家众人的生产、生活步入正轨,还是承担了山上所有人的日常供应。
总之熟识后的大掌柜,给人感受就像强大又可依靠的伙伴,有他在凡事皆可心安。
虽然很快,陆二小姐便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因为管家心里装得好像只有林晓阳一人,对他人不过都是依东家吩咐而尽地责任罢了!因为没隔几日,便有一大船精致生活所需运来,全是其为林东家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