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陆婉儿对林晓阳的了解,定是不会主动开口吩咐这些琐碎,那就是大掌柜自己觉得山中清苦,不能委屈了自家主子!又联想起他走前最后那句“东家就拜托二小姐了!”的托孤之言,陆婉儿深觉冷清冷性的人甘愿为一人心细如发至此,容易使人嫉妒。
这些细节,自然也不是陆婉儿有心发现地,都是近来玲儿同清山在院子里唧唧喳喳地闲聊,她碰巧听见而已。
原话是猜测林东家可能打算在山上常住,所以管家才会把他日常所需都运送了来,满满一大船,相比之下二小姐的竹屋好像太简陋了些。
不止是嘀咕,小丫头估计是想起了在沂州温府时,明明也很爱精致地二小姐,于是这几日抽空就拉着清山一同鼓捣陆婉儿竹屋前的小院子。
忙碌地她,倒未曾瞧见在屋子里因记起过去初到沂州府地那段时光,难得露出温暖神色地小姐。
爱是心动,更是陪伴。明媚地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山坳,陆婉儿望着院子里忙着栽花种草,还想再弄出个小池塘的玲儿,好像又一次被她的简单纯朴治愈到了。
林晓阳近来日日跟着御医上山,因觉腿伤大好也可趁此做些康复性地训练。虽然差人去寻地药已经有了些眉目,可东西还未送至眼前总是怕夜长梦多,世上总有些无价之物是银钱也甚难买到的,需得用心。
洪州城里数月不见婉儿的陆珍儿,年前终于收到信后依然思念伴随着挂心,忙完府上年关与陆记众多事宜,还是差人去寻了墨斋掌柜打听陆婉儿所在。挂念她的自然不止姐姐一人,岳沐舒年前也差人去陆府问其归期。
收到吕怀山派人送来的书信,陆婉儿便想待玲儿大婚,就邀她们一同进山观礼好了!思及沐舒人未至声先到的性子,又望了望窗外恃宠而骄地丫头,两人倒是越来越像。
陆婉儿忽觉自己以前太过自私狭隘,反倒忽略了旁人那些心系于她的感受。
人的脆弱和坚强,超乎想象。有时一场雨,也可能成为压垮骆驼地最后一根稻草;有时一个微笑,就能使身处炼狱里的灵魂获得治愈。
当然,这些感受其实通常都是暂时性地。
那个侃侃而谈地陆婉儿到底是不见了,明明心头感触良多,纵有千言万语到头来仍不过憋出“静待佳期。”四字而已。
不知何时沉默寡言也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甚为无力地坐在桌前半日,不得不再次放弃解释地权力。
那种感觉就像身体里同时住了几个灵魂,有怀念过去地自己,一心想成为地自己和不受控制地自己。
它们飘忽不定,没有规律可循地影响着陆婉儿地情绪,使她不得不接受那个与林晓阳他们一样,以面瘫之相来掩饰尴尬地自己。
不要嘲笑别人,大概就是说得这种报应。人家不苟言笑起码内心是安定地,不像她这般时常左冲右突,带着些不甘心和混乱,找不回本来的自己又对变化后地感到陌生。
陆婉儿甚至有时会想到岳沐之当年一人躲在书房中酗酒地场景,反倒比她与林晓阳这类人简单真实!
起码不会逞强,起码可以放任那个不堪面对地自己。
可以逃避,可以痛哭,可以自责,可以后悔。
不像那些看起来意志坚定地人,哪怕结局悲凉,每每自问若时间倒流,依然还是会做与当初并无差别的选择。
为了抛却那些毫无意义地自我斗争,二小姐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
痴于一道或可就不拘泥于自身,她惦念着为温家幼童们寻一位合适地先生,也思忖着日后云雾茶如何在墨斋上市;若想讨得天下读书人的偏爱,是叫碧涧?明月?还是芳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战场,就像大掌柜要去他的那片奔忙,陆婉儿也重新拾起与茶有关的各类事项。
而林晓阳无心于那些茶树如何,他给自己定的战场像为人逆天改命那般宏伟艰难,事实上却是只与陆婉儿一人有关。
南方的雨季将至未至,北燕启程而归地时节,他也决定下山。
临行前陆婉儿到底也是没有出现,她无法像与大掌柜之间那般作别,只能权当不知显得十分淡漠与疏离,甚不如从前。其实心里早已是混乱成一团,有些担心,有些想要挽留,有些想知道去处与归期,却又不知该怎样表达。
于是林晓阳登船前只对宋清山说:“再有月余,待山上解了冻,我便派人将你兄长与少爷的灵柩护送至此。”。
清山拱手行了个大礼,道:“还望东家能在小人成婚前归来,一路保重!”数月来深得庇护已是大恩,若没有此人许是眼下不论温家还是二小姐,亦或者他与玲儿都是难已在这场浩劫中保全,更何谈如今度日安稳。
“好!”不知是应了仆僮,还是想应陆婉儿,林晓阳简单又干脆地回道。
跟随温彦行多年,仆僮哪怕下意识地立场也是该站在自家少爷这边,可对于林晓阳之于二小姐的深情却仍觉不能偏颇。两人只是性情不同,一个光明磊落,爱意直达眼底;一个幽暗深邃,情谊全在心里。
“林东家托我转告二小姐,此行入秋前必回。”不论陆婉儿想不想知道,身边地人都想让她知晓。
宋清山亦觉他喜欢玲儿,简单纯粹而干净;玲儿喜欢他,踏实安全可依靠。而在这一点上,林晓阳对陆婉儿已经做到极致,只是没有让二小姐知道。
作为同样希望陆婉儿历经苦难,往后余生都是幸运地人,他也如玲儿一样期盼时间可以抚平伤害,活着的人可以用幸福掩盖不幸,以告慰那些离去的亲人与爱人,而不是在人间的地狱中苦闷挣扎。
只是虽有一诺千金地人许下归期,但他们却不知林晓阳此行目的地,又是京城。不仅如此,根据几份情报上所述,那最后一种难寻之物恰巧在两月前落在宫中一位宠妃手里,常人难以金钱换得......
若大掌柜在,或许尚能规劝一番求药心切地人万万谨慎冷静!毕竟世上所有巧合之事,只有少数天定,更多其实可能是人为地陷阱。
这个道理林晓阳也未必不知,只是比起危险他更在意地是错过这个机会,陆婉儿是否还能等到其他消息传来。
他没有把握。因此,只要东西确实存在,就足以使他亲身前行。
第97章 浮云蔽日重行行
不是所有恩义都能结善缘,得善果。
时过境迁,终是有些人因林晓阳离京后利益不存,而只能靠出卖一些消息,重新获得京中权势地收拢。
虽不是系统里的核心人员,亦不知郡王李晓实际下落,却是笃定其不仅活得好好地,还在悬赏万金满世界寻找一味难寻地药石。
审时度势地小人对京中形势知之甚深,便将此消息传递给了神策军首领,于是阴险狡诈地宦官便随手设了此局。
若是能侥幸引“逆贼”进京,又能将其一举擒拿,不仅可了皇帝心中地一桩隐患,也能更得君王信赖与依靠。
不过,深谙京中之道的林晓阳自然不是傻子,在未摸清叛徒到底是何人之前,并未启用曾经旧部,而是在几名暗卫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入皇城隐匿起来。
从消息源头开始查起,历时数日终于在一番投石问路之后,摸排到陆婉儿所需之物的确经是由北方乡绅偶然所得后入了京城,不过名义上虽是入了宫,事实却并非在后宫妇人手中,而是在宦官那里。
敌人地阴谋昭然若揭,可即便是宫闱重地林晓阳却是仍觉不足为惧。
只是对于钓鱼的人并未将鱼饵置于钩上这一点,使得林晓阳再次感慨,皇帝笃信地奸佞与小人们行骗之术向来并不高明,可惜往往都是愿者上钩罢了!
无人知晓他是如何通过神策军地重重守卫,进入的宦官私库,以至于迟迟不见猎物落网地大太监,发觉真正地鱼饵已经不翼而飞后,直觉就是身旁出了监守自盗地叛徒,恼羞成怒之下,严刑拷打了几位忠心耿耿地属下泄愤。
药石已经送回山上,可眼看时隔半年林晓阳却未能得归。
只因皇帝一直想要立户部尚书裴奸佞为相,一向唯唯诺诺不敢有违圣意地太子,忽然生出一股子勇气来,不仅几次寻了时机向圣上直谏,更是多次拉拢朝臣上表奏言,以阻拦此等荒唐之举。
已经成功扳倒过当朝贤相,此回目标换成太子,奸佞与宦官很快再次联起手来,想要炮制一出废储的大戏。
任东宫积累多年,却终是些门人说客,就算其中不乏对天下大事和民间疾苦颇有见地的谋士,可面对狂徒蓄意掀起的风暴仍无招架之力。
虽已决议不参与京中旧事,可林晓阳到底是未能说服自己在此形势下执意出京,再度离去。
不仅如此,他还召回了包括大掌柜在内的一些心腹,以期能在这场黑云蔽日地战斗中,为天下百姓保住那位尚算仁善地太子。
事态从密谋到发酵,既快也慢。
事端先是原本为先帝之女的太子妃母亲,被人告发淫乱放荡,私通朝臣;当然,如果仅是私生活有失检点,太子的这位姑母倒也不会这般触怒圣意。
只是她仗势自己地位特殊不仅常自由出入东宫,且在太子府中大行厌胜巫蛊之术,证据确凿使得龙颜大怒,亦无法不将怒火迁于太子身上。
果然,在几位壮志有余而谋略不足的文人志士们商议之下,为求自保的太子只剩惶恐和不知所措,半点主意皆无地意欲效仿先帝为储君时之举,想要通过休妻来为自己正名。
不料此举令早就听信谗言地皇帝更为震怒,猜忌心更甚下萌生了此子难堪大任,想要将其废黜的念头。
不仅昏庸无度的皇帝这样觉得,就连林晓阳也对日后太子继位生不出太多地信心。
可纵观如今朝堂,除了阴毒自私之辈便只剩毫无根基地傀儡,贤明圣主并不能既挑既选,因此太子在他眼里依然是矮子里面拔将军,非保不可。
一直未曾暴露行踪地林晓阳,此番必须出面去寻或可扭转乾坤之人。
而他也知神策军掌控京城多年并非全是摆设,关于有人在暗中调查这一切,对方早已是有所察觉。
甚至皇帝会召何人入宫,又会与何人商定此事,也全在对方地严密监视与掌控中。
“东家,不能出面,还是书信一封由我去转交李相吧!”大掌柜拱手而立道。
“不行,一封书信成不了事!我必须亲自去见,才有可能说服这位四朝老臣。”林晓阳负手而立道。
“可是,此行凶险,我们京中人手又不足以保证东家安全......”大掌柜依然面无表情道。
“我知道,所以你留下!安排之后的事宜。”林晓阳换了一副命令地口吻,简单说道。
京中时局危急,山上婚期却是不能因林晓阳等人未归便做理由推迟,何况他们并不知晓林晓阳此时将要重陷险境。
初秋,天气最是晴好。
如清山所愿,兄长与公子已经在山上遥望众人,入土为安;而温家夫人从岭表出来,虽是带病之身却也在有生之年活着见到了夫君,且在御医数日地诊治与调养后病情逐渐稳定。
对于林晓阳的毁诺,陆婉儿隐隐不安却无从打听。
吕怀山已将姐姐与沐舒她们提前数日带进山中小住,御医也说药都已寻到,想来东家定是有旁地事耽搁了,对于具体详情他也当真不知。二小姐也只能带着心中忐忑,尽心操持着婚礼地诸多事宜。
“李相已同意见面,不过要东家今晚亥时之前过府一叙!”一身夜行衣地大掌柜,复又来禀。
“待我被捕后,你就直接出京南下。不过要隐瞒与京中有关地所有消息,全力护持山中众人安全......”。听闻林晓阳这几句简单地交待,睿智如大掌柜也只能沉默以对。
就算隐姓埋名,终是洗不去这一世的记忆,也逃不掉这一生的命运。
哪怕从李晓变成了林晓阳,也依然要承担那些好像早已注定地责任。
为官者,道也。明智地人,自然是甚少会与皇帝争长短,因为皇权在握的人一边欣赏与戒备有主见地臣子,却一边更喜欢与维护听话的奴才。
历经数代帝皇的老臣,出世入世间早已堪破一切,因此并不容易动摇。
他自是深知,皇帝寻他商议也不过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地理由,而非当真是下不了决定。
林晓阳也深知,谁都叫不醒一个在朝堂上装睡地人,他赌地也不过是老臣未泯地良知,赌地也不过是他对奸佞小人地厌恶!
“李相也知,说太子结交党羽,纯粹是虚妄陷害之辞!若他有此野心,定不会安于东宫多年。只因直言阻碍奸佞为相,便得了小人携私报复,以致储君之位不保。
太子贤德不够狠决,才使圣上想改立其并非亲子的舒王。事情梗概如此,要如何决断但凭丞相秉心而为。”
林晓阳把其猜测到地圣意与皇室密辛告知老臣,而对于其选择甘冒风险保下太子,还是顺从君意保持无为,他也只能静待。
“你已葬身火海消失甚久,可知此番在京中露面或许会有性命之危?”老臣问道。
“自然知晓。只是陆相离京前曾说‘人,生来便有该尽地责任。’所以,我选择走这一趟......”林晓阳拱手告辞,刚出相府后院不久便自爆行踪,被宦官鹰犬抓捕。
“回禀老爷,郡王,未能逃脱。”老管家特意前来书房,禀道。须发斑白地老臣毫无意外地挥了挥手示意其已知晓,也示意老管家退下。因为李晓的行踪,就是他让管家差人去密告于奸佞知晓地。
以李晓为代价,表明了立场的老相,终于在废储一事上尽了他该尽地责任。
除了直言太子毕竟为皇帝骨血,若废子立侄,万万不可外。
更是在皇帝威胁其若违背圣意,祸可及家族时答:“臣已年迈,位居宰相因谏言被杀,是为本分。若太子被废,他日陛下后悔说‘我只有一个儿子却被我杀了,李相却未能劝谏,那我也要杀了他的儿子’,那臣也绝后了。因此老臣也实为自私才行地劝谏。“说罢便呜咽流涕,演技直逼影帝。
“若太子有罪,即便废黜也该改立皇孙,那天下还是陛下子孙所有。何况陛下也知,太子入主东宫以来,并无大错。此次不过是受了蒙骗,因太子妃母亲的罪责而连累到太子,也着实有些牵强。”
“臣以前曾因建宁王含冤殒命之事归隐,发誓不再入朝,不曾想今日又担了陛下的宰相,也看见历史或会重演,陛下可知当年先帝悔之晚矣的痛楚?臣敢用整个宗族性命来保太子!”......
一面不断规劝皇帝三思,一面托人暗中传话于太子不得妄动。
还得说服圣上决心未定前就此事态度需极力保密,起码不该让侍从们左右君意;其实也只是怕主导此事地宦官与奸佞得知后继续施为,以致此事发酵到不可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