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陈愿赶紧表态,与祝清和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在说别人不足时,正主就跟在后头呢。
拍祝程勉的面,让他道歉,祝程勉红着脸跟大师傅道歉。
米师傅反而爽朗一笑,并不在意,他的厨艺时好时差,总被人诟病,要不是前头的大师傅被选去官府做饭,也轮不到他赶鸭子上架。
“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勉哥儿总说他阿姐手艺好,也给我尝过你做的饭菜,正巧今日也碰见了小娘子,若是无事的话,能不能请教一番小娘子呢?”
米师傅姿态放得很低,他真是太想有好厨艺,做点好吃的馒头抑或是蒸饼给孩子们吃,可他在这方面一窍只开了半窍,旁人又不愿意多教他一点,生怕教坏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好不容易碰上个有一手好厨艺的人,米师傅只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来。他才不会选个什么日子的,正好碰上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自是可以。”
祝陈愿大方应下,她很乐意,对于厨艺她并不藏私,太婆教导她时也总说,即使把厨艺教给旁人也无妨,每个人做出来的东西,口感都是有差别的,没有独一无二的。
但是他要是学会了,那么世上就多了很多人,又能尝到口味不同的饭菜,这是好事。
米师傅很惊喜,眼睛睁得很大,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想要上前,却又停下步伐,最后只是连连道谢,他顺嘴一问,还以为眼前的小娘子会拒绝,却没有想到人家答应了无理的请求。
祝陈愿跟父母告别后,跟在大师傅后头进到国子监小学的大门里,她跟祝程勉走的不是一条路,只能叮嘱几句就分开。
小学特别大,走几步就能看见亭子、花架,敞开的屋子,来回走动的小孩以及先生。
米师傅与她保持距离,压低声音到只有祝陈愿能听见,“属实是麻烦你了,要不是这里的工钱低廉,也不愁找不到手艺像样的师傅来烧饭给孩子吃。”
不像旁边的太学,肯给的银子多,那里厨子手艺好,做出来的馒头还冠以太学馒头的称号,可不像他,尽被大家笑话。
米师傅抹了一把脸,自嘲地笑笑,推开旁边厨房的大门,里头烧火、和面、洗菜的都停下手头的活计,盯着进来的大师傅和后头的小娘子,默不作声。
“咳咳,这是我请来今日指点我下厨的小娘子,别看她年纪小,会得东西可多了,我厚着脸皮邀她来指点的,你们可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米师傅话虽带笑意,可面向众人的脸庞却面色沉沉,隐有威胁之意,可在这里做活的哪个不知道他的脾性,倒也不怕他,只是也不会说些什么难听话。
“米师傅,今日要烧的是什么菜?”
祝陈愿面对大家好奇的目光,也不发怵,举止大方任人打量,露出得体的笑容来,嗓音清脆不尖利。
让人一瞧便信服三分。
“不是菜,就是做馒头。”
说到这,米师傅也颇为不好意思,不管是太学还是国子监,日常供应的就是馒头,各种馅的,笋丝、鱼肉、羊肉、蟹黄等,又或是炊饼,汤饼,正经的饭菜有,却很少,一是人手欠缺,二是米师傅不会烧,难得烧几次鱼和菜,都还不如馒头来得好吃。
祝陈愿暗自在心里想到,怪不得没看见什么菜,只瞧到了面袋子。
她到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米师傅先揉面让她看看,米师傅手劲大,揉面恨不得用上全身的力气,只为了让面变得光滑。
祝陈愿只瞧动作,就知道他揉得过头了,这样面即使发酵好了,也不会好吃,一口咬下去,面皮厚实到难以下咽。
“米师傅,揉面得用技巧,要不轻不重,不能下死劲去揉它”,祝陈愿一边说,一边给米师傅示范,她往里头加水,烫面,上手揉制,从力道说到手法,光滑的面团也就此成型。
不止大师傅听得一愣一愣的,旁边的全都竖起耳朵听,睁大眼睛看,不敢落下一个步骤。
“面团要取得少,皮擀的得薄,馅调得要好,怕出错就先做少点的,等熟能生巧后,再做大量的。”
祝陈愿要是教起东西来,细致又不藏私,一遍遍矫正大家的动作,直到大家都学会最基本的技巧,剩下的就是多做。
闲着无事,祝陈愿索性帮着他们包馒头,她动作快,擀好的面皮加上一点馅,手指灵活而飞快,馒头上的十六个褶子分毫不差。
“小娘子的手可真巧,你家食店在哪条街上,我一定得去尝尝。”
“我也是,小娘子,你要是能常到国子监走走就好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半点不藏私的呢!”
众人此起彼伏地夸赞直接淹没了祝陈愿。
…
“勉哥儿,你说今日的馒头真的是你阿姐做的?”
旁边的小胖墩茅十八声音充满质疑,祝程勉高挺起胸脯,一副十分神气的样子,“那是自然,不是我吹,我阿姐的手艺自是无人能比的,我之前不也给你尝过,好吃吧!”
茅十八想起那些美味的糕点,使劲点头,瞬间想到要是那些馒头被旁人抢先吃完,那他不就吃不到好吃的馒头,这可不行。
他赶紧拉起祝程勉的手往前跑,边跑还边说,“勉哥儿,我们再不跑快点,馒头就要被别人给吃完了。”
等他们两个气喘吁吁跑到吃饭的地方,祝程勉左右环顾也没有看见他阿姐的身影,只好和茅十八一起领了四个馒头。
祝程勉刚坐下就听旁边的小孩说,“今日的馒头怕是换了人来包的,好吃得紧。”
“要是每天都是这种味道的,天天吃我都愿意!”
祝程勉在心里暗自窃喜,这么好吃的馒头是我阿姐做的,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她。
茅十八是个顶会吃的小孩,他家境富裕,吃过不少的好东西,眼下却对着一个馒头流口水。
好的馒头皮,得要光滑而软弹,他戳了戳,发现真是这样,高兴地咧开嘴,露出一口好牙。
茅十八喜欢豪迈点的吃法,抓住馒头将它从中间撕开,里头的肉馅掉在碗里,他凑进去闻闻,不是米师傅做的那种发酸的馅,是鹌鹑肉做的。
他深吸一口气,好香的味道,怕味道全都溜走,赶紧夹起细馅,往嘴里塞,鼓起嘴巴嚼,这次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细馅在口中化开,满满的鹌鹑味,鲜得他直眯起眼睛。
趁嘴中味道还没有散去,赶紧吃下整张皮,还没咽下去就问祝程勉,“你阿姐在哪里开的食店,我能去吃吗?”
“食店开着可不就是让人去吃的,你等明儿,我就带你去我阿姐的食店吃一顿,不过你得自己付银钱,我阿姐下厨很辛苦的,不能吃白食!”
祝程勉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想来店里吃白食,那是不可能的!就连他都是要干活来抵饭钱的。
茅十八连连点头,双下巴和脸颊上的肉都在抖,他捏着自己的肚子上的肉,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说,委屈你了,明日就带你去吃顿好的。
安慰完自己的肚子,吃下还剩的包子,他转头又去拿了几个。
直看得祝程勉目瞪口呆,拍拍自己的胸脯,还好还好,没有说让他不付银钱就过来吃饭,不然一桌子的菜都不够他一人吃的。
…
而厨房里米师傅吃着自己包的馒头,只差老泪纵横,难得有一回,他做出来的馒头面是松软而可口的,不是那种发硬到他自己都吃不下去的味道。
“小娘子,不能让你白费力气教我怎么把馒头做得更好,一点小小的诚意,还请你收下。”
米师傅擦干净手上的油脂,递过来一包银子,想要塞到祝陈愿的手里,却被她给拒绝了,她又不是为了这个才过来指教的。
只是想看看勉哥儿吃饭的地方怎么样,想让米师傅的手艺变得能吃得下去而已。
“米师傅,真的不用了,厨艺可不是我今天过来教上几遍,就能够会的,我呢也帮不了你很多,要是你真想学怎么做好馒头的话,去安兴桥那边的范家馒头铺,他家最近在收徒弟,你要是得空去问问。”
祝陈愿给他指了条明路,再次婉拒了那包银子,刚准备溜走,就又被米师傅给叫住,“小娘子的好意我可不敢忘,这样,你食店里肯定是要买菜蔬或是买鱼的,你以后要是想买鱼了,就去曹家巷边上的米家鱼店,是我家大哥开的,我跟他说一声,只要你去,就给算得便宜点。”
米师傅和旁人一样,喜欢称呼自己的儿子为大哥。
他停了会儿,压低声音,“便是你做菜想要白鱼青虾又或是新鲜的江瑶,他都有门路给你弄来。”
之前她还想拒绝的,不过听到后头的几样食材,祝陈愿倒是重新审视眼前的男子,怪不得能凭这手艺在国子监当上大师傅。
祝陈愿接受了这份好意,再三推辞后,才走出国子监大门,午食的馒头她没吃,包了一上午的馒头饿得肚里发慌。
国子监旁边有一家专卖点心的,里头的欢喜团、豆团和麻团做得都不错,祝陈愿干脆买了三份。
欢喜团颜色好看,鸡蛋大小般,橙亮的鲜橘皮搓的细碎点缀在上头,祝陈愿做糕点的手艺比起做菜来要稍差一些。
好比这欢喜团,得要买江米来,上热锅给炒成蓬松的米花才成,还得熬上半锅浓稠的糖浆来,全都浇在米花上,最好连着锅底剩下的,也都不能放过,搅匀,趁热手蘸水搓成圆球。
豆团就是取豆沙、糖、面粉全都搅和在一起,再用油炸来定型。麻团得先用糯米粉和面,往里头塞馅,得是甜的才行,团成圆球,滚一圈芝麻才能下锅炸。
别看祝陈愿对每种糕点的做法都一清二楚,可她手艺还是不如专做一样的,所以这些糕点她只喜欢买着吃,并不喜欢自己费力气去做。
在街上吃东西并不雅观,尤其还是要吃糕点,她找了家茶坊,让伙计上了壶冲泡好的茶,坐在那里吃点心。
欢喜团里头是发硬的糖浆,得咬得用力一些,祝陈愿咬下来一小口,并不嚼,只是含着,等表皮的糖浆在口腔中慢慢瓦解,舌尖能触到里头酥脆的米花,再嚼,甜的糖浆碰到味道清淡的米花,好似甜的减弱,清淡的发甜,不过分甜。
橘皮的清爽在后头才能吃出来,明明在外头,却好似包裹在欢喜团里头,后味十足。
再喝一小口茶,茶汤清苦,正好冲刷嘴里头的甜味,好让吃第二口时,不会跟残留的味道重叠而发腻。
作者有话说:
今日的美食除了馒头还是馒头,馒头就是现在的包子,而蒸饼才是馒头。
第13章 玉糁羹
昨天晌午吃完欢喜团,祝陈愿又尝了个豆团,就茶吃下肚后,直到晚食肚子都有饱腹感,只喝了碗粥囫囵对付一夜。
今日食店需要的食材,她只能起个大早到米师傅说的那家鱼店里瞧瞧。
做玉蝉羹,鲈鱼、石首鱼或是鲫鱼都不错,可鲈鱼和石首鱼现下不是最好吃的时节,而冬日的鲫鱼,夏天的鲤鱼,时节到了的时候,才是最美食的。
祝陈愿在挑选食材上,喜欢自己去挑选蔬菜,在她看来,擅长庖厨的人,除了技艺了得外,还得会选菜蔬水产。
得从里头挑好的,菜挑叶绿还带露珠的,叶尖发黄的不要,水产也要挑活泼的,死鱼不能买,里头的学问太多,说也说不完。
米氏鱼店在曹家巷外头的第一间,祝陈愿刚刚拐过巷子口时就闻到了刺鼻的鱼腥味,凡是卖水产的,都是这般。
门大开,里头只有个身量高大,体格健硕的男子,祝陈愿一瞧,就知晓是米师傅的儿子,实在是长得特别相似。
米师傅的儿子叫米景,嘴皮子溜,是能左右逢源的人物。
“你是祝娘子吧,我爹昨日也跟我说过,说他很唐突,应该下名刺去府宅邀请你过来的,哪有在街上就问能不能请教的,我阿娘昨日已经训过他一顿了,还请小娘子不要见怪。”
米景很是热情,昨日他爹回去后说了几嘴,又描述了一番祝陈愿的样貌,又是生面孔,他一打眼就瞧了出来。
“米师傅是个爱厨之人,我哪会不高兴,我家食店就在鹤行街上,叫祝家食店,有空让米师傅来我那吃一顿。我今日是来挑些鲫鱼。”
祝陈愿是真的不在意,退一万步说,要是米师傅手艺真能练好,受益的还不是勉哥儿,他还得在国子监小学至少读个七八年的,谁能受得了只吃馒头蒸饼的。
她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得上心点,要是米师傅来食店吃饭,可以顺嘴说上一句。
汴京不论大小鱼店,都是用浅抱桶装活鱼的,拿叶子多的柳条将鱼给分开,灌上清水,这样鱼不容易死。
米景也收起那些客套话,往前走几步,给祝陈愿带路,走到鲫鱼边上时说道:“小娘子别看鲫鱼不大,但肉多而肥美,是从旁的渔夫手上收来的,保准味道不错。”
祝陈愿不听店家的自夸,只是凝神瞧桶里的鲫鱼,大小不过比手掌长些,很鲜活,她主要看的是公母。
母鲫鱼肚子里会有很多鱼籽,对于好这口的人来说是人间至味,但祝陈愿不喜欢,况且做鱼羹或红烧,都应该选公鲫鱼,它的肉质相对来说会更嫩一些。
祝陈愿挑了大半的公鲫鱼,让米景给她送到食店去,米景自是一口答应,“小娘子你放心,等会儿让我店里的伙计给你送去,你要是来我铺子里买鱼,都给算便宜些。”
算账时,他少要银钱不说,还又搭上一条大鱼,直让祝陈愿颇为不好意思,本来她就是想着人家认不出她来,过来看看鱼好不好,没想到又占了便宜。
谢绝了米景的相送,她走在回去的路上,墙根边有老人家挑着几筐萝卜在卖,祝陈愿走过去,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走到那老人家跟前,挑了几个大萝卜。
拎萝卜回食店的路上,还有一点路程,祝陈愿停下来歇口气,就瞧见食店门口,夏小叶拿扫帚在扫前面的尘土,她爹则拿巾子擦门,擦完后还想擦上头的牌匾,却发现踮起脚也够不到,只能转头去擦柱子。
祝陈愿听见他朴实的话语,“小叶,人家小娘子让你在这里做活,你得勤快点,看到地上脏了就要扫,碗要抢着洗,不能偷学旁人手艺知道吗?”
夏小叶在尘烟中咳嗽一身,随即应道:“阿爹,我心里明白的。”
她才不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小娘子肯要她留下干活,自然要多做些,不然除了小娘子好心,哪些食店会要她一个黄毛丫头做活,更遑论还包一顿有油水的晚食。
想到这,夏小叶扫得更卖力了,这三天她和她爹有空就会过来扫扫门前的路,擦擦门上的灰,倒不是为了表现,就是父女俩想感谢,又没有合适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