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朽月十五
时间:2022-04-13 06:57:46

  虽说茅十八在吃上面,是个荤素不忌的,不然也不能吃这么胖。但他也有个毛病,就是吃菜一定得配米饭或馒头,单吃是吃不下去的。
  所以他掰开蒸饼,将兔丁夹在蒸饼里面,红亮的汤汁浸透了暄软雪白的蒸饼,再咬一口,味道糅合得刚好,他全部兔丁下肚后,最后剩的一点蒸饼,放到碗里擦拭一圈,等全部的油脂都跑到蒸饼上头,再放到嘴里。
  要他自己说的话就是,这样才是对美味最大的尊重。
  ……
  祝陈愿是和夏小叶一起回去的,两人慢慢踱步回去,她忽地开口,“今天食店里头也吃兔子,我们去买点酒。”
  “酒?”
  夏小叶是真的震惊,忙看她,以为她说错话了,大白天的喝什么酒,要是到时候喝醉了,那不就是耽误生意。
  “对呀,吃炙肉就得配酒而食,放心我要买的不是烈酒,只喝一两口并不会醉的。”
  祝陈愿不再多言,而是拉着夏小叶进了一家酒馆,买了两瓶同庭春色。
  这酒是用熟透的橙子酿制而成的,里头还有完整的橙瓣,得煮着喝,喝时往里头放一瓣橙子,味道清爽又解腻,配炙兔吃刚好。
  夏小叶没有生活情致,自然无法理解为何吃兔肉就要配酒,喝点白水解渴不好吗。
  祝陈愿没有多言,回到食店等处理好的兔肉送来,让夏小叶升起个大火盆,烧到炭火微微发热,不要有火星子即可。
  她将兔肉切成小块,让叶大娘用油纸包好,放到火盆里用灰盖住,煨热到里头的兔血都干透为止。
  再拿调料和油醋汁涂抹兔肉,拿铁签子穿起来,放到烤架上烘烤。
  等待的时间就先煮酒,酒经过加热后香气从锅盖中溢出来,浮在整间屋子里,浓浓橙子香让人着迷。
  叶大娘年轻的时候也会小酌几杯,她轻嗅酒味,露出个笑容来,“同庭春色十几年了都还是这个味道,小娘子是在古家酒馆买的吗?他家的百花春色也很好喝,酒味极其醇美。”
  “就是上他家买的酒,百花春色不适合配肉吃,它得单喝配个清雅点的小菜。同庭春色拿来就炙肉吃刚好。今日天色尚早,小叶来食店也快一个月了,干脆趁这个日子,我们三个一起去楼上喝点。”
  祝陈愿端起酒碗,她烤的肉刚好够三人吃,剩下的等有人来了再烤,厨房火都给扑灭,就不用人一直坐在这里盯着。
  “那敢情好,我也很久没喝过酒了。”
  叶大娘第一个表示同意,夏小叶没喝过酒,有些犹豫,却被两人拉着上了楼。
  二楼很宽敞,分了好几个隔间,祝陈愿专门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能看到街景。
  她分别给叶大娘和夏小叶的酒杯里倒了一半的同庭春色,又对有负担的夏小叶说道:“喝一两口不妨事的,这要是能喝醉,我也不会在青天白日请你们喝。”
  夏小叶点头,三人碰杯,酒液在杯中晃动,摇晃着映衬三人带笑的脸庞。
  祝陈愿抿了一口同庭春色,里头淡黄的酒液漂浮着完整的橙瓣,入口橙子味浓得像是枝头新鲜的刚摘下来一般,得过很久才能品到那藏在里头的酒味。
  连夏小叶喝的时候都说,“这不像酒,倒像橙子里头的汁。
  剩下两人都笑起来,呼出去的气都是橙子味道的。
  桌上还有一盘堆叠得很满的炙兔,油脂不多,暗红色的脂肪散发着来自烘烤后的香味。
  祝陈愿直接拿握住铁签子,上嘴撕咬顶端的炙肉,层层分裂的肉丝,终于在进嘴后分开,炭火烘烤的炙肉香气扑鼻,焦而酥,鲜而咸。
  再呷一口小酒,那感觉真是极好,就是一个词,爽快!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她喜欢吃兔肉配酒,就是从《诗经》上头学的,本来是想体会前人那种豪迈的感觉,却迷醉于炙兔和酒碰撞的口感,是旁的或甜或辣或酸的,都无法带来的滋味。
  “怨不得那些男的一进到酒馆里头就出不来,换我,我也得醉倒在酒馆里。”
  叶大娘打趣道,几人又一同笑起来。
  “想喝酒就随时去买上一壶,回家慢慢品,我阿娘就说过,亏什么也别亏待嘴巴,不然睡下,想着白天没喝过的酒,夜里都睡不安稳。”
  祝陈愿此话一出,大家又是一阵笑,清脆地跟琴弦调音似的。
  几人也说不上来为何要笑,就是觉得赏着外头的街景,有微风从脸颊拂过,在青天白日喝着小酒,共吃一盘炙肉,就是无比畅快的事情。
  自然要笑,还要笑得鲜活热烈。
  几人吃完炙肉和酒下来不久,祝清和进门就闻着味了,他不喜欢同庭春色的那种果味,反而喜欢烈酒烧刀的口感。
  儒雅的外表下藏得是一颗不安分的心。
  他可惜地说道:“炙兔哪能配同庭春色,怎么说也要买点羊羔酒来。”
  越吃越觉得嘴里少了点什么,“要不给我留着,等我去买瓶羊羔酒来,带回家喝去。”
  祝清和说完就跑了出去,再晚酒家就得关门了,看得祝程勉目瞪口呆,又夹了一块的炙肉,明明很好吃啊,害!有时候真不懂大人的想法。
  ……
  乐山和乐水是闻着味来的,乐山刚坐下就说,声音粗犷,“刚来就闻到了,是炙肉的味道,小娘子,给我们来上一盘,有酒吗?”
  “食店里头是不能卖酒的。”
  祝陈愿端上来的时候回她,乐水鼻子很灵,她笑着指祝陈愿的衣裳,“小娘子,你们刚是不是喝了酒,衣衫上都是酒味。”
  “是啊,去外头买了点,你们要去也可以去买点来尝尝,只不过不能在食店里头喝酒,我们是偷偷摸摸躲在上头喝的,味道散得快。”
  祝陈愿大方承认,又跟他们解释。
  女真族豪迈自在惯了,哪怕官话学得好,也无法改掉骨子里头的东西,彻底融入到汴京城里头。
  “无事,京城的酒都有些绵软,不适合我们这种常年在草原上奔波的汉子。我们都喝烧酒,那酒烈得,不喝酒的人刚闻到就难受,喝下去就感觉舌头跟生生裂开了一般,从喉头一直烧到肚里,可那才是真汉子喝的酒。”
  乐山外表就显现出性格来,他狂野而奔放,说话间自带一股豪气,又听他说道:“我们女真族,就喜欢在下雪的日子里烤几头羊,配几壶刚滚好的烧酒,一口羊肉一口酒。”
  他回味着那种裂心撕肺的感觉,话紧接着又出来,“我们那里的女人小孩都能喝上几口,可惜,出来得太久,这烧酒已经好久都没再喝过。京城里的又不合口味,不够烈的喝着像是白水。”
  乐水也垂眸,谁不想念那怀乐草原上的晚风,鹰击长空的啼叫,雪满原野时围在火堆旁烤火,听族人用鼓弹唱鹧鸪。
  喝一杯最烈的酒驱寒,吃一口烤得干透的羊肉饱腹,又或是饮上一大碗的糕糜,持马纵情在辽阔的草原上。
  只是他们现在回不去,也不可能再回去,常年征战毁了他们的族部,族人四散,哪里还有可以回去的家。
  有的人葬身马蹄,有的死于铁剑,有的人火海逃生,有的人居于京城而彻夜难眠。
  乐山乐水,也是想念怀乐的山,想念怀乐的水,才得以取名。
  乐水悠悠叹气,转头强打起笑脸来。
  “小娘子,炙兔拿油纸包起来,我们带走吃,回去配碗我们女真族的鹌鹑撒孙,那玩意又呛又辣,我再给他买碗黄酒去,跟喝烈酒来也不差什么。”
  乐水的声音仿佛潺潺的水声,轻柔又和缓,跟乐山那粗野的嗓音着实听着违和。
  “行,我给你包点。到异族他乡来省会并不容易,烧酒京城少有卖的,青州有家铺子是有烧酒卖的,不过不是女真族的人在卖。”
  祝陈愿乐意与他们攀谈,异族的风土人情听得格外有意思,宽慰了他们几句。
  出来提了一包炙肉,“送给你们吃,不要银钱,好好吃上一顿,解解苦闷。”
  “这不成的,得付银子。”乐山急得连忙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却被祝陈愿拦住了,她说话并不高声,平静的语气让人忍不住听她说下去。
  “我懂背井离乡的苦闷,也明白四处漂泊的无奈。但,吃点好吃的东西,喝一碗酒,能解千愁,更何况这还是不要钱的,加在一起,能解世间万般惆怅。”
  祝陈愿故意说起俏皮话,将这包沉甸甸的炙兔放在乐水手上,又轻轻推了她一下,“快点回去趁热吃,吃完明早起来就开心了。”
  乐山和乐水被她这一番话给逗笑,又致谢,才提着那袋子炙兔出去。
  等晚间还剩下一点炙兔时,祝陈愿几人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却进来一个穿着一袭黑衣的男子,看不清面目,身上还背一把剑。
  进来后,铮地一声将配剑掷到桌上,剑声还在争鸣,就听得他那冷冽的语气,“来一壶酒。”
  作者有话说:
  每个小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或悲或喜,有些从名字上就决定了命运。
 
 
第24章 鲈莼羹
  祝陈愿眼底有戒备, 却不慌乱,平声静气告诉他,“食店里头不卖酒。”
  那黑衣男子江渔, 面色看似冷硬, 转口道:“店里有什么吃的上一份。”
  “还有一盘炙兔和剩的一点饭。”
  他闻言后又道:“上一份。”
  等的时间里,江渔摩挲旁边的剑, 脑中却浮现出无忧洞里头的厮杀来, 血迹遍布地下沟渠, 尸体如破布衣衫乱堆。
  他呼吸转而急促, 不知道自己为何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握剑的手发紧,青筋暴露, 指尖发白。
  哪怕他的剑没有染血, 可他依旧无法从那些罪恶里头脱离出来,无法置身于水火外。
  江渔乱麻般的思绪被炙兔的香气给打断,他掏出一两碎银放在桌上,沉默地拿起筷子, 炙兔的颜色, 在烛光下发红,虽跟血色并不相似, 可他现在却毫无食欲。
  无法下嘴,筷子搁到一边, 他又叫喊道:“店家, 帮我将饭和炙兔都包起来, 我带走。”
  提剑拎着油纸袋, 江渔出门后径直走向码头墙边上, 有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蹲在那里。
  他将炙兔和饭都放在小乞丐的前面, 一言不发,没入人群中。
  旁边的大娘要买点糖带回家给孙儿,摊子上的小贩和别人说,今日赚了些许银子,可以给内人打个镯子。
  卖菜的老丈炫耀自己儿子孝顺,候在街头墙角的杂货工匠,只等人来雇佣他们,好攒点银钱给小儿买些玩闹的东西,给小女买些头花。
  而江渔茫然四顾,都要回家,都有牵挂,可是他的家在哪里呢?
  父丧母亡,唯一的姐姐远嫁他乡,他十五岁到江湖闯荡,可到了二十几,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漫无目的游走在人群中,江渔看到了之前食店离卖炙兔的小娘子,旁边还有刚到腰身高的小孩,他鬼使神差跟上去,却发现两人停留在一家卖猪杂的地方。
  猪杂,江渔知道这些都是没人买,不过几文银钱就能买上一大锅的东西。
  他想起,以前阿姐当家时,就很喜欢去肉铺买些猪杂,没有白面洗不干净大肠,她只要猪肝、猪腰和猪心,没钱多放油盐,就去捡些不要的姜根,混在里头煮。
  味道特别淡,猪肝发柴,猪腰硬到得使劲咬,可对于他们家来说是难得的油水。
  眼见两人吃完走开,江渔上前也要了碗猪杂,汤是米白色,里头的猪肝呈片状,猪心和猪腰滚刀块,大肠切小段混在其间,小贩还给撒了一些葱花。
  猪肝有多嫩呢,江渔说不出来,一点都不发柴,猪心炖得软烂,大肠洗得又很干净,明明那么好吃,比阿姐做得不知道好多少。
  可他为什么就是很想吃一碗淡到几乎无味,肉硬到都咬不下去的猪杂呢。
  江渔默然吃完,生出个念头来,他不要再过东游西荡、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他得从淤泥中挣脱出来。
  ……
  之前米师傅说要请他们去吃饭,第二天的晚间,祝陈愿一家人刚到御行街黄厨食店的门口,米师傅领着他内人米夫人和米景过来。
  米夫人是个性格十分爽朗的女人,生得并不算好看,身材丰腴,只是面色隐隐有些发黄。
  看见祝陈愿就直接上前寒暄。
  “小娘子,我是米景他娘,之前我家老米多有得罪,我已经骂过他了,还请你千万不要见怪。”
  米夫人赔起礼来可谓是十分真诚,但说实在话,她今日要米师傅请祝陈愿吃饭,还真不是单单在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也就米师傅信以为真,真的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自家夫人还耿耿于怀。
  几人站在门前是一阵寒暄,后头是跑堂的过来叫他们先进去等等。
  但凡稍大点的食店,就有院子,祝陈愿一见院子就瞧到了假山流水,三两绿竹,还在心里暗想,黄厨还挺雅致。
  进门之后两边有回廊,食店里头并不大,厅堂是空荡荡的,摆满了名家的画作,跑堂的将他们领到一间屋子里头。
  进门先是屏风遮挡,再是一张长桌子,椅凳靠在桌子边沿,她环视一圈,吊窗花竹、灯烛晃耀。
  食店和食店还是不能相比的。
  几人也稍微相熟起来,趁着菜还没上桌,米夫人清清嗓子,她要说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并不需要回避大家。
  “小娘子,实不相瞒,今日除了为上次给我们家老米赔礼外,其实还有事情相求。”
  祝陈愿悄悄坐直身子,准备听听她要说什么,本来米师傅相邀时她就有思虑过,就算是要赔礼道歉,选白矾楼都比选在黄厨的食店要来的好。
  可偏偏是这么大的阵仗,那所求之事只怕不小。
  “米婶,你先说,我听听看,能不能帮上这个忙?”
  祝陈愿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她来之前既然已经想过了,那就不会轻易推辞。
  毕竟今日这顿饭,也算是她承了米家的情。
  米夫人快人快语,“跟我娘家妹妹有关,她非我胞妹,前头她娘走了,茶不思饭不想,见天的念叨她阿娘做的鲈莼羹,人都要魔怔了。
  她是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自是心疼她,怎么忍心人就这么瘫下去。我给寻遍了京师里头大小食店,但凡能买到的,都拿去给她尝过了,不过吃了两口就全都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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