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今日吃的是托掌面,你们看看要多少,我好让叶大娘去给你们拿。”
祝陈愿收住话口,听他们挨个说完自己要多少,收好银钱后,便让叶大娘将面给端上来。
一波波的人来了又走,天色也越来越晚,托掌面今日卖的好,早早就没了
大家也能早点回家休息,叶大娘挂念着还在家里的叶三姐,打扫完后就第一个回去。
夏小叶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又折返回来再叮嘱一遍“小娘子,明日你可别忘记过来,我家就在码头边上。”
又重复了一遍她住的地方。
“我知道了,不会忘记的,明日等我办完事就过来。”
祝陈愿被她这一副谨慎的模样给逗笑了,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忘记去的,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了。
看着她在黑夜中渐渐远去的身影,祝陈愿不由感慨,真好呀,好像一切都有在变好。
回家的路上,也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以至于今夜做了个难得的好梦。
第二日一早醒来时,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斗柄南指,天下皆夏。
年年到了夏至,就一日更比一日热,没有哪一天是凉快的。
祝陈愿一早起来就到食店里去,贺娘子看见她来了,请几人将磨好的面抬到店里。
忙活了一早上将面给发好,才理理袖子撑着伞出门去,夏小叶的家就在汴河不远处的巷子里,门前有颗柳树的地方就是。
祝陈愿从巷子口进去,一眼就找到了夏家,门应该是新换的,在陈旧的土墙中颇为突兀。
她上前去敲了敲门,门里很快有人应声,“来了!”
开门的是夏小叶的娘,第一次见她在春分后,那时她人瘦,脸颊两边是大块冻伤的痕迹,现在肤色虽然还黄,却长了不少肉,看着气色还不错。
夏母一见是她,连忙上前,十分热情地说道:“小娘子,赶紧先到里面坐会儿先,我去给你倒杯茶,家里地方小,你可别嫌弃。”
“夏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瞧着家里挺好的,你和夏叔都是勤快人,这院子收拾的多干净。”
祝陈愿倒不是客套,而是真心实感,夏家院子是不大,铺的石砖也大小不一,可种了一些菜,又栽了野花,地也扫的干净,看起来就让人舒心。
以前就听夏小叶说过屋子时常漏雨,她下意识往屋檐上看去,换了新瓦,往后应当再也不会淋雨。
还没进屋,夏小柳迈着小短腿从屋子里跑出来,快四岁的小孩长高了一些,脸也有肉了,两颊胖嘟嘟的,白净了不少,拾掇得很干净,一看就招人喜欢。
她站在那里歪着头看了祝陈愿一会儿,才试探地走上来,将手里握的糖果摊开,往前递给祝陈愿,仰起头说道:“姐姐,给你吃。糖很好吃的。”
祝陈愿蹲下来摸摸她的发髻,将糖衣拆开,递到她的嘴边,温柔地说:“姐姐不吃,小柳自己吃。你姐姐在里面烧菜吗?你带我去好不好。”
尝着糖的甜味了,夏小柳含糊不清地应道:“在,烧好吃的,我带姐姐过去。”
夏家的门槛并不高,屋里铺的是半新的木地板,家里摆的东西也是重新刷漆的,崭新中又透露出陈旧来,四面都是土砖墙。
她没来得及细看,便跟着夏小柳从堂屋穿到后厨,里面夏小叶正在忙活最后一道菜,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她热得满头大汗。
看见祝陈愿进来,连忙让她出去,“小娘子,你在外头等等,这里厨房热得慌,我这个菜炒好就出来了。”
夏母端了一盏茶,也应和道,最后祝陈愿坐在外间捧着茶,等饭菜端上来。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堂屋,一点蜘蛛网也没有,墙角有土瓶,里面插着野花,桌子上也摆了一个小巧的瓷瓶,花在里面盛开。
虽然没有任何金贵的东西,可让人觉得他们一家有在好好过日子。
当她一口口抿着茶时,夏母和夏小叶将一盘盘菜端了上来,油汪汪的炖鸡,应当是自家养的,还有专门去买来的盘兔,一大盆的鱼以及几盆炒好的小菜。
他们一家难得吃的这般丰盛,夏小柳扒在桌子边上,眼睛止不住往肉菜上瞧,砸吧着嘴巴。
看得大家忍俊不禁,还是夏母给她夹了一块骨头坐在边上吃。
夏小叶给她布菜,又特意盛了一大碗饭递给祝陈愿,嘴上还说:“小娘子,你难得来我家一次,多吃一些,尝尝我娘煮的鱼,她煮鱼的手艺可好了。”
“好好好,我尝尝看,夏婶你和小叶几个也赶紧坐下来,还有夏叔呢,人没来齐我可不能动筷子。”
夏母听了她说的话,倒是坐了下来,只顾着给祝陈愿夹菜,指指厨房说道:“她爹在后厨吃,不用管他,小娘子你多吃一些。”
盛情难却之下,祝陈愿夹起鱼肉,夏母只用了姜丝和盐烧的,看起来十分清淡。
恰巧这鱼就不能浓油酱赤,免得败坏了鲜味,嘴里满是鱼肉的鲜嫩感,油星都很少见,却不显得寡淡,而且没有多少鱼刺。
她兀自点头,这鱼煮的真不落下成,嘴里的才刚咽下去,夏母又指着那盘蒸干菜让她尝尝,都是农家土味。
蒸干菜是用好菜腌制的,里面放了盐、花椒、橘皮等物,算是腌菜中用料比较多的,一般都是她们晒好招待客人的。
菜很软,在锅里蒸熟后,又加了香料,味道浓重,香气扑鼻,单单只尝这个都能吃得下一碗饭。
吃到最后,祝陈愿真的是一点都吃不下去了,连连拒绝夏母再夹过来的菜,靠在桌子上缓了许久。
等她们撤桌了,才感觉好受一些,拿出帕子擦擦脸上的汗,招架不住她们这般的热情。
收拾完残局后,祝陈愿就想辞行,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夏母便对夏小叶使了个眼色,只见夏小叶屈起双膝跪在地上。
惊得她连忙跳到边上去,赶紧扶起夏小叶,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夏小叶是个实诚人,硬是磕了好几个头才起来,她发自肺腑地说:“我们一家受了小娘子你的恩惠,才有今天的日子,我不知道能有什么好回报你,只能给小娘子行个大礼。”
“我们一家都是粗人,也说不来什么好听话,不过小娘子恩德我们都不敢忘记,要是连恩都能忘,我们哪里还算是人,以后要是有用到我们一家的,小娘子你尽管说。”
夏母话里话外都是感谢她的好心,感激的话是说了一遍又一遍,直把祝陈愿都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夏婶,小叶,你们想要说的我都明白,不用老是记在心上。今日说完以后,就不用再提了,不然下次再让我过来吃饭,我可不会再来了。你们要是真心想感谢我,还不如去食店帮我一起做百家饭,不然今日都忙不过来。”
在祝陈愿心里,真的不过就是顺手为之的小事,她也不想挟恩图报,干脆就将此事翻篇,以后都无需再提。
夏小叶和夏母对视了一眼,感谢的话都憋回肚子里了,只要她们自个儿心里记得就成。
临出门前,夏母还拎了一篮子的菜出来,她憨笑着说:“这不是我们去乡下收菜,那里的菜水灵又便宜,买了许多,这篮子小娘子你拿回去吃,要是吃着好了,跟小叶说,我一准给你送来。”
她这个人朴实,挑的都是好菜。
“夏婶,真不用,这次我就收下了,以后再拿给我,就得算银钱了,不然我可不好意思吃白食。”
祝陈愿无奈地表示,她明白今日这菜要是不收,他们这一家心里都过意不去,只能伸手把菜给接过来。
被夏母给避开了,直说让她拿着过去就成,免得糟污了衣裳。
几人说笑着到门口时,叶大娘和叶三姐两人站在那里,许是晚上睡得好,叶三姐比之前多了几分血色。
“外头热,先进来再说。”
祝陈愿没在门口叙旧,将门打开,让大家进到屋里头说。
到了厨房里,她去掀开盖在面团上的木盖,一边转过头关切地问道:“三姐你身子好些了吗?别站着,坐到边上歇歇脚再说。”
叶三姐摇摇头,她不能让自己被当做个吃白食的,连忙说:“身子不碍事的,养了这么多日也好了,听我大姐说,小娘子你今日要做槐叶冷淘,这个我在军营里也做了许多年,要不我来做做看?”
她提起军营来时,身子还是忍不住瑟缩,但话语里充满了希冀,大概太想有一件事情可以做,所以眼睛里也都是渴求,叶大娘也没有拦着。
人活着得有盼头。
祝陈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毕竟总要看看她的手艺。
掺了槐叶汁的面团是翠绿的,叶三姐在军营里干了这么多年,手劲还是有的,将手搓干净后,揪一团面下来,再揉几下,她直接用手穿过面团,无需用刀切薄,反复拉扯面团,直至在手上变成一根根细丝。
大小粗细都得当,叶大娘帮忙烧火,等锅里的水急促地向上冒泡,叶三姐才抖落着面条,全都放到锅里去。
煮好的面捞出来,过刚打上的井水,一遇冷面就四散开来,在盆里沉沉浮浮。
祝陈愿看得仔细,心下赞叹,手法老道,做事有条不紊,最要紧的是干净,
叶三姐开始调酱汁,夹出一小碗面来,大概几口的量,淋上汁拌好后递给祝陈愿。
“小娘子你尝尝。”
她接过,青绿的面条卧在碗里,熟油让面变得油亮,槐叶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明州人嗜鲜,爱其本味,叶三姐做的槐叶冷淘也是这般,不放过多的调料,加点盐巴、醋、麻油和蒜泥拌一拌。
筋道又弹牙的面一入口,先是蒜香咸味,再是那槐叶清香,只可惜还不够冰凉,再放上片刻,等面尝着跟冰雪似的,槐叶冷淘便成了,吃上一碗暑气顿消。
祝陈愿很满意叶三姐的手艺,她放了碗,笑盈盈地道:“三姐的手艺很是不错,合该让大家尝尝。只是暑热,都想吃些凉快的,再打桶井水来,让面多浸会儿。”
“哎!”
得了赞赏,叶三姐脸上隐约露出点笑意来。
等日头渐渐朝西时,门外才有了动静,裴枝月脚刚迈到门槛里,声音就收不住,喊了一声,“岁岁姐,你在里面吗?”
被随后的林颜拍了一下,让她好好说话,裴枝月只能摸摸发疼的脑袋,敢怒不敢言。
陈欢请她们两个过来的,在一旁打圆场,“孩子小,打她做什么,好动点也不算什么。”
“也就你夸她这个性子了,跟个皮猴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生的是个小郎君。”
林颜摇摇头,语气十分无奈。
祝陈愿听见响声,从屋子里出来,见礼后笑着接话道:“林婶你可别说穆穆了,再说下去,她嘴巴都能挂油瓶了。外头暑气重,到屋子里先喝碗凉水。”
站在一旁的裴枝月默默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林颜露出一个笑来,收住自己要说的话,她今日来也不单单是为了吃百家饭的。
和陈欢对视一眼,让裴枝月自个儿去后厨,三人就上了二楼。
坐定后,林颜笑道:“岁岁,你坐下来。现在都已经夏至了,殿试也没剩多少时日。”
她转换了语气,笑意浓重,“我刚和你娘在路上说,若是含章金榜题名,这定亲安排在何时好,她说得问你,是不是愿意结这门亲事。岁岁你也不要害臊,要是还有哪里不满意的,便直说。”
祝陈愿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件事,一时两颊飞红,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陈欢。
“我也算是看出来了,女大不中留,”陈欢摇摇头,接着说:“到时候含章考上,你就在九月初一那日请人过来,只是你也知道,我家里亲戚多,到时她祖父祖母,舅舅表哥都过来,可别说我没事先说好。”
定亲是大事,当然得知会大家一声,不然他们夫妻俩事后会被双方老人给骂的狗血淋头。
林颜闻弦知雅意,她立即接话道:“我哪会怪你,正好认认亲戚,我就按杭城的礼节来可成,前两日请人来作定贴,那日就带着定礼上门。”
“怎么都成。”
祝陈愿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下去,全然无视她,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能侧头去看窗外,树枝在风的吹动下摇曳,偶有蝉鸣,她看着看着,唇角上扬。
“岁岁,你在笑什么?”
陈欢转过头正好看她一脸少女怀春的表情,打趣道。
她摸摸自己的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道:“看到贺婶她们进来了,想到等会儿可以吃百家饭,就觉得高兴,阿娘你们先坐着,我去楼下看看。”
等祝陈愿起身走出去,后面就是她们不加掩饰的笑声。
她拍拍自己泛红的脸,自言自语,怎么一点都不争气。
作者有话说:
斗柄南指,天下皆夏。——《冠子》
第83章 赤焦肉饼
从夏至过去之后, 日子就过得很快,祝陈愿已经辞去了国子监的活计,专心扑在食店上, 又有叶三姐的帮衬, 银钱赚的倒是更多了。
偶尔空闲的时候,就会想起裴恒昭来, 算算时间, 明日就是殿试。
祝陈愿一晚上没睡好, 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日是她要面见圣上。
最后,她还是爬起来,默默许了个愿望, 希望他明日殿试顺利。
第二日一早, 街上有好些人在议论今年的殿试,想要猜一猜谁是今年的状元郎,有精明的人,现在就准备去皇榜下蹲着, 等到之后张榜, 好看中时机,榜下捉婿。
祝陈愿默默听着众人的议论, 听了几句后,便回到食店里, 叶大娘几个说的也是这件事, 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 又开始起伏。
忍不住想, 殿试已经开始了吗?
而被她挂念的裴恒昭, 此时正在崇政殿内, 按榜上的名次坐在相应的位置上,在下笔前先看纸上的策问。
策问如下:朕自继位以来,担皇室之己任,恐有负嘱托,夙夜祗翼,然教化未有其果,士大夫间不堪其风俗,为官者也不尽然,不谨不勤,冤假错案频频有之……
欲有其治化为本者,悉数列之,朕必为亲览。
裴恒昭悉数看完,而后摊平纸张,蘸墨写下:
臣闻其主之烦忧,斯以为惟天下至圣者,为能聪明睿智,足以有临也…,由此人人皆能为尧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