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远就听到“噗通”一声。
原来海棠拿了竹竿替他们捡球,他们嫌慢不满意,一个小孩竟把她推了下去,一群人哈哈大笑。
渐渐的他们笑不出来了,原本还在呼救的海棠渐渐没了声音,连人影都开始一点点消失,小月见赶到湖边,她哭着喊着让人帮忙,原本还在岸边的几个孩子跑散了,路过的佣人也当是听不见,见死不救。
月见的娘就这样没了,被这残酷不仁的世道给害死了。
沈云雁一把将沉溺于往事,落泪无声的月见拥入怀里。
“哭吧,放声哭,没关系的,虽然我不懂你的苦,但既是心中难受那便不要再压抑自己了,哭出声会好很多,别怕,不用担心那么多,哭吧,别委屈自己。”沈云雁轻轻拍着她的背。
头次有人对自己说这些话,月见一下便绷不住了,犹如洪水爆发,声势具下,泗涕横飞。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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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啦。”欧阳漴放下手中的烟杆。
“好久不见,师傅。”沈云舒被南星推进门来,他扶着轮椅勉强站了起来对着欧阳漴恭恭敬敬做了揖。
幼时体弱,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人人都觉着这沈老将军的大儿子活不到成年,后来沈老将军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原本已经归隐的欧阳漴,靠着欧阳漴高超的医术,沈云舒的命多留了几年。
为方便治病,沈云舒还在欧阳漴的住处待过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时候,年纪尚小但聪颖过人、心智成熟的沈云舒便请求欧阳漴收自己为徒,不为悬壶济世,只为自己离了欧阳漴也能自救。
欧阳漴自然是不答应收这个徒弟,不过也教了他不少东西,虽然欧阳漴不认,沈云舒一直恭敬将其称作师傅,时间长了,这师徒关系也就实了。
“坐着吧,这气色不如当年啊,看来离了我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欧阳漴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自然,我这皮毛功夫哪能和您比啊。”沈云舒微笑,随后转过头看南星,“您老爱喝酒,这是我特意派人从南疆寻来的虫酒。”
南星把酒放到了欧阳漴案前,欧阳漴打开一闻,浓烈的药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难闻又独特的气味。
“走,时间还早,顺便和我去看看你师娘。”欧阳漴起身,把烟杆别在腰间,背手向前走。
“可要准备些什么?”
“不用。”
欧阳漴来到屋前,剪了几枝栽在大陶缸里的欲开未开的粉色荷花,又关上了竹门。
“走吧。”
欧阳漴的发妻秦紫苑埋在后山的竹林中,山路不好走,欧阳漴在前边带路,沈云舒是南星背上去的。
“紫苑,我带着云舒来见你啦。”欧阳漴把荷花放在墓前,洒了水擦了擦墓碑。
“师娘好。”沈云舒伏在地上,对着从未谋面的师娘谦恭地磕了头。
“你师娘生前好漂亮,最喜欢鲜花啦,也最爱笑,比什么花都要美。”欧阳漴抚着碑,一脸情深。
这并不是秦紫苑真正的坟冢,而是衣冠冢。
沈云舒多少知道一些欧阳漴的过往,他同秦紫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只可惜秦紫苑他爹是个贪财之徒,不肯将女儿嫁给一个穷郎中,两人心悦对方,可惜无法光明正大在一起。
未等欧阳漴攒够钱,秦紫苑便被他爹许配给了一个财主的儿子。秦紫苑找到欧阳漴,要同他一起走,两人私定终身,连夜出逃,只是第三日便被找到了,欧阳漴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现在脑袋上还留有当年受伤留下的疤痕,秦紫苑被抓回去同财主的儿子完婚。
七日后,还瘫在床上养病的欧阳漴听说,秦紫苑新婚当晚投水自尽了。他气愤又悲痛找上秦家,讨要秦紫苑的尸体,不仅没如愿还被轰出去了。秦紫苑那无赖的爹还指责欧阳漴,造成这样的局面都是因为他任性,没有他紫苑不会想不开,一切都是因为他无能啊。
怀着悔意恨意欧阳漴离开了故乡,在皇城做了几年郎中,后归隐,靠采卖草药为生,期间他为秦紫苑修了衣冠冢,将二人的定情信物也埋了下去。他们只做了三日夫妻,他却为了秦紫苑独身活了三十多年,是世间难得的痴情种。
三人在秦紫苑的坟前叙了小半日。
下山时,欧阳漴仍走在前边,南星背着沈云舒跟在后面。
沈云舒趴在南星背上,轻声问了句:“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记着我啊?”
“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
“你说嘛,会还是不会?”
“会。”
“谢谢。”沈云舒所说非此意,唯能抱紧了南星。
三人回到欧阳漴的小木屋。
“敝屋简陋,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勉强喝两口水罢。”欧阳漴笑哈哈给两人倒水。
“师傅说的哪里话,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想的不周到才是。”沈云舒接过欧阳漴递过来的水,“南星,你替我去城里买一只烧鸡,再买些下酒菜来吧,让我和师傅好好喝几杯。”
“好,我去去就回。”
“哟,你小子还记得我爱吃鸡屁股啊,哈哈哈哈哈。”欧阳漴笑得爽朗。
南星走了,两人唠起家常。
“师娘都走那么久了,您老不想着再娶,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啊?”
“有些人和事一旦认了就是一辈子,再说,我这几十年活得不是好好的嘛。”欧阳漴放下手中的杯子,“说起来云舒啊,你也二十好几了吧……”
“二十三了。”
“哦,也该嫁娶啦。”
“师傅说笑,就云舒这样的身子啊,不知哪日就撒手人寰了,平白耽误他人可不好。”
“师傅最爱也最心疼你的就是这点,做事总想着别人,顾虑太多。”欧阳漴叹了口气,“唉。”
“云舒不愿自己成为所爱之人的累赘。”
“哎哎哎,听你这话,可是心有所属?”欧阳漴两眼放光,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哈哈,徒儿只是做个比喻,师傅莫当真?”
“好啊,现在连师傅都唬,算了,不爱说就不说吧,日后有那一天,别忘了请师傅吃喜酒就是,哈哈哈哈哈。”
“自然。”沈云舒笑笑,当真有那一天便好了。
两人从鸡毛小事聊到奇门遁甲,从儿女私情谈到家国大事。
南星赶在未时回来了。
三人支起小桌,摆上了酒菜。
“来来来,陪我喝几口。”
欧阳漴刚要给沈云舒斟酒,便被南星制止了。
“他不能喝酒。”南星举起碗,拿起酒,“我陪您喝吧。”
“哦哦哦,对,我这个老糊涂一时高兴坏了忘了这茬了。”
“就一点,没关系吧。”
“不行。”南星拒绝了沈云舒的请求,给他夹了一块肉,“你吃这个。”
“啊啊啊,我不要鸡腿,我要喝酒。”沈云舒又开始对着南星撒娇。
“听话。”南星丝毫没有动摇。
欧阳漴在一旁看着两个人,满脸疑问,沈云舒注意到了欧阳漴的表情变得收敛。
“咳咳。”他咳了两声,笑着“来,师傅吃菜。”
虽是三人一桌吃着聊着,更多时候只是两个人在说,南星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夹菜斟酒,偶尔回答几句。
“你回来了。”沈云雁靠在柱子上等来了沈云舒。
“怎么,我的好妹妹想哥哥啦?”沈云舒张开手,“来来来,哥哥抱抱,啵啵。”
“得得得,打住。”沈云雁扶额无奈,“给你。”
她将手里的东西抛给沈云舒,沈云舒慌忙接住。
“什么啊?”沈云舒仔细看了看,又惊又喜,“呀呀呀,我的好妹妹给我做的容臭,真的是你做的吗?”
“不然呢。”沈云舒翻了个白眼。
“也是哦,这么丑的,外面也买不到……”
“啧,你要不要,不要给我……”沈云雁说着便要抢。
沈云舒藏在怀里:“要,怎么不要。”
“切。”沈云雁不屑。
“你不会在里面装死老鼠或者死虫子吧?”沈云舒提起香囊,左看右看,又凑近鼻子嗅了嗅。
“你想啥呢,沈云舒!”
“喂喂喂,这种事情你又不是没做过,什么死蛇、死老鼠、死蟾蜍统统拿来送我……”
“那,那那那都是小时候做的事情啦,现在不会啦。”沈云雁打断沈云舒的话,“饿死啦,我去找吃的。”
沈云舒摸着妹妹给自己做的香囊,针脚虽是七歪八扭,看得出来是费了心的。
“傻妹妹。”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怎么晚了,谁呀。”月见起身开了门,“沈公子?”
沈云舒不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公子找我有事?”月见仍对第一次见面发生的事情心怀芥蒂。
“姑娘该理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一些越界的事情。”明明看着柔弱,沈云舒却仍能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他是坐着的,月见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被这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
“公子,在说什么?”月见尴尬地咧开嘴笑笑,“月见不明白。”
“哦。”他冷笑一声,“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如此不知好歹,在我面前也敢装傻充愣。”
“若公子来此只为说这些废话,那请回吧。”月见对这不速之客下了逐客令。
“丧家之犬被圈养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主人啦,可笑。”沈云舒微微抬头,斜睨着月见,“不得不承认,蛊惑人心你确实很有一套,能使众人轻易对你产生亲近感,人人都陷入你假意的温柔里。”
“哈哈哈,公子谬赞,月见那有这本事啊。”月见歪头看着沈云舒,“瞧你说的,好像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
“你用假情假意换取他人真心就是不可饶恕的罪。”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你知道什么才是爱吗?”在月见听来沈云舒的声音显得飘渺,像月光笼罩着水中小洲。
“爱……”她回答不出,愣住了。
沈云舒皱眉:“你离南星、雁儿、李琼都远一些,不要因为他们对你的爱最终陷入不幸,你不配。”
说完这一句,沈云舒便推着轮椅走了。
今晚是十六,天上的银盘又亮又圆,天星稀疏,天幕是一片深蓝色,几朵浮云飘荡着,就像三月里飘在风中的柳絮。
月色皎洁,庭下如积水,清澈晶莹。
流光入户,月见沐浴其下,脸上的气色被月光夺去,站在那的不像是人,倒像是孤魂野鬼。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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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清风徐徐,露浓花瘦。
“来,再喝一杯。”沈云舒红着一张脸举起酒杯。
“你少喝点。”南星拦下他。
“明天就走了,你就让他喝吧。”沈云雁笑着给李琼斟酒,“来,王爷再喝一杯。”
“咳咳,就是,难得开心,下一次见面就不何年何月啦。”沈云舒被酒呛了一下,喉咙辣得生疼。
“你慢点。”南星忙放下手中酒搀住沈云舒。
“哈哈哈哈哈哈,你心急什么。”沈云舒笑着手里的酒撒了一地。
李琼掏出手帕自然地沈云舒擦了擦。
“谢,谢谢。”沈云舒愣愣看着李琼的脸。
“来呀,喝呀。”坐在沈云雁旁边的月见喝多了,完完全全放开了。
“咳咳,话说,是谁把这疯丫头叫过来的。”
“是我,怎么啦,有意见?”沈云雁叉腰。
沈云舒白了她一眼,不作回应。
“姐姐,姐姐,你怎么那么能喝啊?”月见眨了眨眼。
“哈哈哈哈,这点酒都喝不了,如何镇住三军。”沈云雁大笑豪饮一杯。
“南星,他们好无聊哦,我有些头昏,我们回去吧。”沈云舒一身酒气靠在南星怀里。
“你送他回去吧。”李琼仰头又干了一杯酒。
“是。”
南星扶着沈云舒坐上了轮椅,他推着沈云舒朝着房间走去。
“南星呀。”沈云舒倚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问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我说过要保护好你的。”
“你还记得啊。”轮椅上的白衣男人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又想起了往事。
那时的誉王还是九皇子,据说生母是皇后身边一个女官,却在生下皇子后消失了不知死活,九皇子被皇后收养,成了最不受宠的皇子。
当年九皇子受排挤,被迫到宫外读书,流言蜚语自然是少不了,明面上人人敬他,暗地里却不受人欢迎。
“今天射箭场上,那九皇子可威风啊……”
“再威风,还不是像狗一样被赶出宫和我们一起上课。”
“就是,你看他那张臭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任谁也不会喜欢吧。”
“哈哈哈哈哈哈……”
“喂,背后偷偷说人坏话不好吧。”路过的沈云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里极其不爽,随手捡起地上的小石块瞄准后朝其中一个小胖砸了过去。
“哎呀,谁啊!”那绿衣服小胖捂住自己屁股,“谁敢砸本少爷……”
那四人转身看见了沈氏兄妹。
“啊,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小废物和他的保镖啊。”四人又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哥才不是废物。”沈云雁要冲上去被沈云舒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