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抱了点看热闹的心态,幸灾乐祸地问:“哦?”
掌柜的道:“他欲许出爱女,把乐康郡主嫁与太子。”
裴在野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他又细问了几句,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脸色难看地走出茶行,很快又发现了一件让他脸色更难看的事儿——沈望舒不见了。
第13章 小沈吃饭记(中)
裴在野的心情不太好。
方才在店里的时候,听到掌柜说巴陵王要把那劳什子郡主嫁给他,他不由冷嗤了声:“他也配?”
这里的‘他’是巴陵王,那老东西野心倒是不小,居然还想当他岳父。
掌柜的不明就里,附和着点了点头:“太子何等尊贵,巴陵王早有异心,左右摇摆,太子哪能娶这等人的女儿为妻,做个侧妃倒也罢了。”
别说是侧妃了,就是来给他做粗使丫头他都没兴趣,巴陵王那老东西能生出什么像样的女儿?
让裴在野心情更恶劣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那缺了大德的父皇,对巴陵王一向主张安抚,生生给巴陵王安抚出一肚子野心来,要是他来决定,说不定真得把那什么郡主放在东宫里。
裴在野眼底掠过刀锋般的寒光,并未多言,拿上掌柜包好的白茶,转身出了茶行。
他并非没有法子应对此事,只是颇厌被人安排的感觉,尤其还是那位皇帝安排,这让他的心情一下子恶劣起来。
他走到和沈望舒约好的街角,发现沈望舒不在,他不悦地挑了下眉。
他想着她要么是去哪里闲逛,要么是返回马车了,在附近略找了一圈,没见到她人,他准备折返回停马车的地方,忽听见不远处的暗巷传来女子呼救声。
裴在野很快辨认出来,这就是沈望舒的声音,而且声音发出的地方和两人约定好的地方隔了两条巷子。
他皱了皱眉,却并未迟疑,当即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
沈望舒手里提着一只瓷罐,被两个地痞无赖堵在了街角。
她虽然戴了幂篱,却掩不住的身姿窈窕,两个无赖目光垂涎地打量着她,其中一个要伸手掀开她的幂篱:“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不好好在家里绣花,跑到咱们西城来玩什么啊?”
沈望舒神色紧张,却不慌乱,她不说话,也不动,等那个无赖的手凑近,她捏紧了手里的银簪,‘刷刷刷’死命扎了无赖的手掌几下,那只手很快就见了血。
趁着无赖吃痛惨叫的时候,沈望舒一矮身,从两个无赖包夹的地方蹿了出来,她一边拔腿往停马车的地方狂奔,一边大声呼救。
也不知道她今儿个命歹还是怎么着,暗巷两边的人家都是大门紧闭,任由她高喊了几声也不开门。
两个无赖心里大恨,立刻也拔足狂追。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望舒这才紧张起来,奋力往人多店多的地方跑。
就在此时,身后的无赖惨叫了声,身后追逐她的脚步声已经停下来了。
沈望舒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就见裴在野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的身边,一个无赖瘫倒在地,紧紧抱着肚子还咳出了几口血沫,显然是脏腑受到重击。
另一个无赖还想挣扎着逃跑,裴在野已经捏住了他的脖颈,无视了他痛苦扭曲的神色,准备送他上路。
沈望舒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跑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表哥,先把他放下来吧。”
要是裴在野打算把这俩人毒打一顿,沈望舒说不得得双手支持,还要上前补上几脚,但瞧他一副要把这俩人脑袋拧下来的架势,她差点吓死哇!
就先不提这俩人犯的罪该不该死的事儿了,这可是光天化日的,杀俩人他也得偿命啊!
裴在野心情实在不太好,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甚至没打算听她的,反而收紧了五指,那人的骨头传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她凭什么阻拦他?
两个作恶多端的贱民而已,杀了又如何?谁还能为这个判他不成?
沈望舒着实被那一眼吓到了,怔了怔,眼看着他下一瞬就要把那人捏死了,她打了个激灵,两只手按住他的手背,抬高了声音:“表哥!”
裴在野手背被她柔腻的掌心覆住,她的手指带着点凉意,不觉驱散了他心底的几分躁意。
他似乎愣了下,喉结上下滚了滚,手指不觉泄了力道,那无赖便滑落在地。
两人神色惊恐地看了裴在野几眼,甚至生不出半点报仇的心思,连滚带爬地便跑了。
裴在野心里仍是不痛快,没等沈望舒从惊吓中回神,他脸上冷冰冰的:“回去。”
他甚至有些厌恶神色,眼底透着嘲讽:“这回你总不至于再乱跑了吧?”
这厌恶不是针对她的,他刚才明明那么恼火,本来想杀了那两个人的。
结果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摸着他的手背,叫了他一声,他居然就这么把人放了。
——这让他颇为懊恼,懊恼的是自己不争气,居然这样就被她影响了。
沈望舒的幂篱已经在方才的奔跑之中落下了,她见他发火,有点手忙脚乱:“不是,不是乱跑,我是去买...”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好,把手里紧紧攥着的罐子塞到他手里,有点不敢看他的冷脸,嗫喏道:“买这个给你。”
裴在野皱眉看了眼神手里的罐子,罐子透着一股桂花的甜香,罐子贴了张红纸,上面写了‘桂花蜜’三个字。
他对她买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全无兴趣,脸上更添了不耐烦:“谁要你的东西...”
他话说到一半,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早上的时候,沈望舒问他药苦不苦,他懒得搭理这个蠢问题,随口敷衍过去了,她当时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碗,抿了下嘴巴没说话。
因为汤药太苦,所以她买了桂花蜜给他
裴在野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他晃了晃手里的罐子:“你是买来给我吃药的?”
沈望舒紧紧地捏着拳头,梗着脖子,没有回答是不是。
裴在野凑近了看她,发现她眼睛红红的,鼻头一抽一抽,努力仰着脑袋,没让泪珠子掉下来。
他沉默片刻:“沈望舒,你是在哭吗?”
沈望舒吸了吸鼻子,睫毛上已经挂了泪珠,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几颗,她很没有淑女样儿的用袖子抹干净了,这样子又可怜又可爱。
她扭过脸,瓮声瓮气的:“没有。”
裴在野用手掌轻轻按住她的脑袋,让她的脸正对着自己:“因为我训你,所以你哭了吗?”
沈望舒本来没想在他面前哭的,丢人死了,但是讨人厌的表哥老这么追问,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打着哭嗝,断断续续地道:“刚才,我,我看到一家卖桂花蜜的,就想着,想着给你买一罐,是我乱,乱跑,你说的没错...可,可你刚才要杀人的样子,很吓人...”
裴在野见她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心里仿佛被一团棉絮堵住了似的,并不舒服。
可惜他对哄女人笑和劝女人哭都没什么经验,只得道:“所以你就哭鼻子吗?胆小鬼。”
沈望舒顿了下,哭的更厉害了,衣袖都被她哭湿了。
裴在野:“...”
他从袖子里取出帕子递给她:“别用袖子擦,脏死了。”
沈望舒:“...”
这话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沈望舒还是抽抽搭搭个不停。
裴在野迫于无奈,只能拼命回忆起梦里她哭了他是怎么哄的。
把她抱到榻上,书桌上,秋千上,妆镜前...
他低骂了声,很快掐断了回忆。
裴在野把帕子张开,罩在她脸上,胡乱给她擦着脸:“好了好了,别哭了...”
他又停顿了下,颇是艰难地说了一句近似软话的:“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他说完,感觉脸皮有些微的发烫,他这辈子就没说过几句软话,就是在长辈跟前都是一副阴晴不定的狗脾气,今儿真是破天荒了。
他手劲很大,又不懂得控制力道,给人擦脸跟在搓衣板上搓衣服一个力气,沈望舒脸皮被他擦生疼,闷闷地声音从帕子底下传出来:“别擦了,我脸要给你擦烂了。”
裴在野这才停了手,拿走帕子,果然见她止了泪,只是眼眶红红的。
沈望舒吸了吸鼻子,张嘴想说什么,肚子先‘咕噜’叫唤了声。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刚才是你肚子在叫吗?”
沈望舒见他还讨人嫌地明知故问,索性破罐破摔了:“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了,刚才又跑了那么久,就是神仙肚子这时候也该响了。”
裴在野不觉翘了下唇角:“走吧,我请你吃饭。”
沈望舒很想拒绝,但她最近在窜个头,别的都不怕,饿这么半天真是要命了。xmtw
裴在野见她表情挣扎,扬了下眉毛:“不敢去?这么怕我?”
她终于憋出一句:“去就去!“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幂篱,拍了拍灰,气哼哼重新扣在脑袋上。
两人重新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沈望舒明显拘谨了一些。
在她的梦里,表兄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现实里,他好像跟梦里不大像...
上回他出手便杀了三五个流民还可以解释为危急关头,不得不自保,但今儿个...倒不是说那两个无赖不该杀,但就算要处置他们,也自有衙门,他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无视律法,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可说到底,她又没和表兄真正见过面,哪里知道表兄是何性情?梦里表兄对她是很好,但对她好,也不代表着对所有人都好。
裴在野在闭目养神,显然没在意她的纠结心思。
等马车行驶起来,他抱臂靠着车围子,桂花蜜被他攥在手里,他也没睁开眼,只晃了晃手里的罐子,忽的冒出一句。
“谢了。”
第14章 小沈吃饭记(下)
沈望舒没想到他居然会道谢,抬起头怔怔地瞧着他。
裴在野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赏脸地睁开眼,蹙眉:“你瞧我做什么?”
沈望舒的表情难得有点深沉,没过脑子就脱口道:“这是自打我见到你以来,你的狗嘴里吐出的第一颗象牙。”
裴在野:“...”
沈望舒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瞧见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残暴,她慌里慌张地捂住嘴。
幸好这时候终于到陈记卤店了,车夫在外面吆喝了一声,她急匆匆冲了下去。
裴在野在车里重重哼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出去了。
要是放在以前,沈望舒随便找个地方就坐着吃了,但由于最近周嬷嬷百般叮嘱大家闺秀的规矩,她想了想,还是要了二楼的雅间,又让小二上了肘子和蹄髈。
裴在野走进来之后便皱了下眉,对她这大鱼大肉的饮食习惯委实不敢苟同。
他转向小二:“把猪蹄换成素菜。”
沈望舒本来就不爱吃菜好不好!她喜欢的是香香的肉和甜甜的水果,这几天在沈家顿顿是青菜白菘已经够苦了,听了他这话,脸色先是白的跟白菜一样,又青的跟青菜似的。
她一脸抗拒:“不要上,我不吃菜,我要吃肉!”
裴在野满是不赞同地看着她,沈望舒已经饿的有点神志不清,索性耍赖起来,拿着筷子‘当当’敲碗,以示抗议。
他板着脸瞪着她。
沈望舒缩了缩脖子,很快勇敢起来,坚贞不屈地和他对视,表达自己要吃肉的决心。
裴在野:“...”
裴在野虽说性子不驯,但自小也是学宫礼的,见她敲碗的动作真是一万个不顺眼,见她越敲越大声,抽出筷子轻敲了一下她的手背,斜了她一眼:“好好说话,不准玩筷箸。”
他莫名生出一种带小孩的感觉,给她闹的无法,只得叫回小二:“不用换了,按她之前说的上吧。”
沈望舒瞬间不敲碗了,坐在原处,乖巧等饭。
裴在野:“...”死孩子早晚抽一顿。
肘子和蹄髈是早就卤好的,很快便端上来,沈望舒眼睛一亮,顾不得多说,给他递了根筷子就低头吃了起来。
这家卤味麻辣鲜咸,还混着丝丝提鲜的甜味,肉皮酥软,就连最里面的瘦肉也入进味了,沈望舒终于吃着大荤,神色十分满足
她还十分热情地给裴在野夹了几筷子:“别光看着啊,你也尝尝。”
虽然表哥脸很美,但是身材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她特地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在年底之前,把表哥养的肥肥壮壮的。
裴在野得亏在军营里待过几年,不然还真受不了她这个养猪似的投喂法。
这家卤店隔壁的包子店也很出名,沈望舒特意名小二捎带了两笼包子进来,这些包子白胖精巧,一个还不足手掌的四分之一大。
裴在野也没多想,夹了一个就塞到嘴里。
沈望舒都没拦得住:“哎,这是灌汤的,烫——”
‘滋’的一声,一股滚烫的热汤在裴在野的嘴里飚了出来。
他被这一口热汤烫的差点没跳起来,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转青,变了数变。
他看了沈望舒一眼,活活把一口热汤咽了下去,又淡定而优雅地擦了擦唇角:“不过区区一个包子。”
哦,表哥好厉害!
居然可以活吞一整只灌汤包!
沈望舒惊叹了!
裴在野优雅地起身,潇洒地一振衣袖:“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他无视了沈望舒崇拜的目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越走越快,跟被鬼撵似的,撞翻了椅子都不知道,在无人的地方吐字不清地低骂了声。
他张嘴嘶嘶倒吸了几口凉气,又火烧眉毛似的大灌了几口凉水到嘴里,才感觉嘴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减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