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淡淡道:“儿臣不懂舞乐,陛下说好便好吧。”
再过几日便是大齐后的祭辰,不指望睿文帝有什么怀念姿态,但他这幅沉溺酒色的德行,裴在野自然是瞧不惯的。
睿文帝约莫是最近被裴在野气的狠了,今儿一直在没事找事,笑容满面地指了指伴舞中的两个相貌最出众的舞姬:“既然四郎也说好,那么这两个女子就赏给四郎了。”
他虽然是在找茬,却给了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悠悠道:“如今你已至弱冠,朕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你上头三个哥哥都已经出生了,如今你膝下犹空空,朕实在为你忧心啊,便是为了江山社稷,你也该早日繁育子嗣。”
裴在野扯扯嘴角:“谢陛下关心,别说儿臣如今年纪尚轻,就算年纪再长些,也不至于随便从哪里拉个女人就生孩子。”
这话说的,睿文帝脸色隐隐发青,裴在野又看了眼有些紧张的沈望舒,在案几底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轻轻一嗤:“正是为了江山社稷,才不能让庶长子生在嫡子之前,儿臣和太子妃感情甚笃,迟早会有孩子的,劳父皇挂心了。”
这话就差没指着睿文帝鼻子骂他了,以他的脸皮之厚,也差点没起身掀桌。
他脸色变了几回,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四郎说的也有理。”睿文帝又瞧了眼沈望舒:“太子妃既这般得太子看重,朕也该好好赏你才是。”
他不等沈望舒开口,就捋须笑道:“你已是太子妃尊位,赏无可赏,沈家亦是恢复了名誉,也不好再行封赏,那便追封你亡母为魏国夫人,赐陪葬皇陵,再赏她一卷昔年大齐后所抄的《安魂经》,待她尊位定了之后,你把安魂经一并烧给她,让她亡魂早渡吧。”
他的意思是,给太子妃母亲封赏,让太子妃把太子母亲的遗物烧了,拿去祭奠太子妃的亡母!
这挑拨离间的招可真是又贱又高,毕竟和大齐后遗物一并送来的还有一等夫人的尊位,以及随葬皇陵的荣耀——一般能随葬皇陵的女性除了帝王妃嫔之外,便是公主王妃之类的宗室女眷,陆氏夫人是太子妃的生母,给不给这个荣耀,都在帝王一念之间。
赶在大齐后生辰之前放这招可够缺德的,就怕太子妃年少,没听出睿文帝话里的深意,只想着能尽亡母死后哀荣,经不起诱惑便一口答应了。那和太子岂不是要生龃龉?
不少太子一系的官员都面色紧张地齐刷刷看过来,恨不得替太子妃拒了。齐太后也微微皱眉,却不好开口拦住,哪个儿女能拒绝为自己的亡母挣一份荣光呢?
齐皇后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态,她说什么来着?早晚的事。
裴在野直直看向睿文帝,眼底不掩厌色,他正要开口喝破睿文帝那点膈应人的心思,就见沈望舒一脸轻松地道:“谢陛下赏赐,不过我母亲生前就说,她不喜欢长安,也对那些身外之物不看重,让她清清静静留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就挺好。”
她是真的不在乎什么位份不位份的,再说她虽然不如朝堂上那些人心思千回百转的,但也能听出睿文帝的不怀好意,睿文帝拿一个她全然不在意的东西诱惑她,她能上钩才是见鬼了。
睿文帝神色一顿,强笑了下:“既然太子妃不愿,朕便罢了。”
场面一时尴尬下来,睿文帝正要给自己打圆场,忽听殿外传来层层捷报:“报——”
内侍一脸喜色地躬身进入兴庆殿内:“陛下,平州大捷,陆统领率三千兵马俘虏了哈察部可汗的三王子极其妻女!”
裴在野听完挑了挑眉,轻啧了声。
一个部落可汗的王子算什么,统领所有部落的金帐可汗和他两个儿子的头盖骨就在他手里,陆清寥眼皮子真浅。
睿文帝显然把陆清寥当成了自己人,闻言已是喜上眉梢,连道了三个好字:“赏陆统领黄金白两,赐名园一处。”他想了想,陆清寥原是有个伯爵爵位的,不过之前替大皇子顶缸,便夺了他的爵位:“复他三等伯之位。”
......
陆氏一族本来已经给裴在野压的抬不起头来,不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清寥虽然隐隐有和陆氏划清界限之态,可他毕竟姓陆,陆氏上下欢庆不已,隐隐又有得意之势,裴在野纵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也难免心下生厌。
再过两日便是大齐后的祭辰,按说沈望舒这个做太子妃的应该陪着裴在野一起去皇陵祭奠,不过裴在野最近没提这事儿,沈望舒也就没问。
她就琢磨着,毕竟大齐后的死跟陆妃有关,当初大齐后被逼着带裴在野出宫清修,在国寺里郁郁而终,而她这个儿媳又是陆妃的亲外甥女,最近陆家又有不少变故,裴在野是不是不想带她去啊。
虽然说她和陆妃完全不亲近,但血缘的事,谁也没办法。
如果裴在野真的不想带她,她倒是能理解,但心里头还是怪不舒坦的,却不好同他争执亡母的祭礼,再说她心里也很同情那位大齐后。
她决定大度点,为了不让两人脸上难看,等到祭礼那天,她主动道:“我今天有事,你自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裴在野系着衣带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愉:“你不打算陪我去拜祭母后?”
沈望舒怔了怔,他在她脸上轻咬了口,带了点得意地抱怨:“我这几年做梦都是母后问我几时娶妻,现在得她庇佑,好不容易娶了你,总得到她面前显摆一二。”
他不等她回答,便拉她起身:“走吧,什么事不能往后推一推。”
沈望舒轻轻眨了下乌漆漆的眼睛,任由他牵着自己去了供奉宗室牌位的寿极殿。
大齐后的祭礼也没有什么很奢靡的牌场,就是齐太后齐皇后和裴在野烧完纸,再拜祭一二便罢了。
齐太后已经早早到了,凝望着大齐后的牌位不语,齐皇后低眉顺眼地服侍在侧,随太后一起静默不语。
她似乎也有些伤感,看着大齐后的牌位出神:“...我少时父母事忙,我几乎是长姐一手带大的...”
她余光瞥见沈望舒和裴在野进来,叹息了声:“阿姐性情坚毅决然,又一向极有主意,当初齐家出事,陆氏妖女势大,陛下有意废后,她为了保全太子嫡出之位,借着边关战事不断的名义,带着太子去国寺为国祈福,因她祈福有功,陛下便不好再废她的后位...”
她拭了拭泪:“阿姐体弱,又和太子姑母一样有体热的症候,陆氏拦着不许往佛寺送冰,酷暑的时候阿姐便时常发热,几年之后的一个夏天便去了。若她能活到今日,看见太子出息,还不知如何高兴呢。”
本来裴在野最近就对陆家气儿不顺,她边说还边瞟了眼沈望舒,让沈望舒颇为不自在。
齐太后睥睨齐皇后一眼,却压根没接这话茬,只对裴在野和沈望舒道:“你们快去拜祭吧。”
齐皇后被她看的不由低下头去,见她如此维护沈望舒,心下不由生出几缕怨意。
沈望舒随着裴在野给齐太后上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就这么邪乎,她三炷香刚拿到手里,便从中折断了一根。
她一惊,下意识地扭头瞧了眼裴在野。
第105章 小月亮对他骗身骗心……
齐皇后惊呼了声, 倒退一步:“怎么回事?”她皱眉道:“之前咱们给长姐上香,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这, 这也太不吉利了!”
她不说还好, 她这么一提, 许多宫人也觉着身上凉嗖嗖的, 想着先皇后是不是不想让太子妃来拜祭还是怎么的...
裴在野瞥了齐皇后一眼, 拈起地上的断香瞧了眼, 淡淡道:“前几日多雨, 这香受了潮,这才一碰就断。”
齐太后摇了摇头:“多大的事, 当年天雷还劈过皇陵,当时多少人人心惶惶的, 我晋朝却越发煊赫繁盛了, 巧合罢了。”
她令下人给沈望舒重新取了一炷香,沈望舒还怪迷信的,虽然有太后和裴在野安慰,但她本来心下就忐忑, 经断香一事, 心里头更是惴惴不安的,上香的全程都是提心吊胆, 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幸好之后再没出什么意外, 不过沈望舒心里还是觉着不大得劲,走出正殿的时候,她悄声问裴在野:“四哥,你娘亲在天之灵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对我不满意啊?”
裴在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我娘亲?”
沈望舒忙改口:“咱们的娘亲。”
裴在野这才斩钉截铁地道:“绝无可能。”
沈望舒不知道他拿哪来的自信:“为啥啊?”
裴在野挑了挑眉, 没什么理却还是理直气壮地道:“因为我喜欢你。”他手指在她脸上刮了刮:“我母后喜欢看美人,你长得还凑合,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沈望舒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伸手捶了他一下:“你长得才凑和呢!”她脸上又一热,却还是颇为介怀此事,翻来覆去地咕哝道:“你又不能代表婆母,要是婆母真的喜欢我,那炷香就不能断了。”
裴在野摸了摸下颔,有点为难。
他忽然又挑唇笑了下,指了指寿极殿外花圃里一丛开的明媚肆意的海棠,一脸正色地道:“瞧见那花了没?这是我和母后生前亲手所植,也是我母后生前最爱的一株海棠,我特地把它移到这儿的,它在此地多年,早有灵性,你不妨去问问它,看我母亲到底喜不喜欢你。”
这话搁谁听了谁都得啐一口,偏沈望舒是个迷信坯子,见裴在野神色认真正经,她还真就信了。
她提着裙子走到那从海棠面前,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母后,您要是对我还算满意,您就给我点昭示,好不好?”
裴在野憋住了笑,趁她不注意,悄没声站在她背后,屈指轻弹,一缕劲风掠过,那丛海棠便轻轻摇晃起来。
沈望舒张开眼,见那丛海棠果然无风摇摆起来,她又惊又喜,拽了拽裴在野的袖子:“四哥,你看!”
裴在野捧住她的脸亲了下,一本正经地道:“看吧,我没骗你吧。”
沈望舒重重点了点头,没想到四哥还有些神神叨叨的能耐哩~
齐太后见这般他们小儿女作耍,浑然没把方才断香之事放在心上,她不由面露笑意,便带着齐皇后出了寿极殿,两人共乘步辇,她才对齐皇后道:“方才你都瞧见了吧?”
齐皇后一怔,勉强点了点头。
齐太后望着天边流云,悠悠出了口气:“你这些日子有些长进了,但有些事,你还是没想明白。”
齐皇后强笑了下:“儿臣日后定加倍孝敬您,您到时候不要嫌弃儿臣笨拙才是。”
齐太后摇了摇头:“不止是孝敬我的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她回首望了眼寿极殿匾额,面上不由露出些许伤怀:“倘阿熙还在,见太子和太子妃和睦,定会十分欢喜的。”
齐皇后被她说的脸上一热,她神色不自在了片刻,忽垂泪:“我也只是心疼阿姐,要不是陆氏,阿姐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惨死?我也不是真的不喜太子妃,只是瞧见她,我就,我就想到陆妃和陆氏全族,我心里实在难过。”
齐太后在这至尊的权利场浮沉近四十年,心肠早已淬炼的如铁石一般,这世上让她心软的人,她早故去的女儿永安算一个,望舒的母亲清婉自然也算一个,还有一个让她最痛心,也最歉疚的,便是大齐后了。
听齐皇后提到她,齐太后静默片刻,终于缓颊:“陆氏是陆氏,望舒是望舒,你什么时候能想明白这件事,才算你真正长进了,有容人之量,才堪配这个后位。”
齐皇后低低应是:“儿臣知道了。”她又苦笑:“儿臣不得皇上喜欢,太子近来也不待见,齐家二郎又出了事,三哥被接连削爵,儿臣剩下的,也就是个空位子罢了。”
最近齐家受足了教训,齐皇后也收敛许多,齐太后不免放缓了声色:“放心吧,你只要不再想些有的没的,太子羽翼已丰,又有我护着你,后位总归是稳当的。”
也只剩个后位了...齐皇后低下头,扯了扯嘴角。
步辇转眼到了万寿宫,齐皇后小心扶着齐太后下了马车。
近来天气渐热,齐太后便有些受罪了,幸好沈望舒给她制了个足一人高的三叶大风轮,转动起来满室生风,总算消去些暑意。
她今儿心绪有些不畅,身上又发起热来,直到风轮缓缓转动,她身上方舒坦了些,她目光柔和地看着那风轮:“望舒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想了想,吩咐孙姑姑:“正好她最近也在宫里,让她过些日子到我身边来学着吧,有些宫务她也该慢慢上手了。”
齐皇后在旁边绞着一块冷帕子,听太后这般说,脸色悄然一变。
太后这是有意交接内宫权柄之意,为日后沈望舒执掌凤印做准备,也就是说,她在深宫里苦熬了这么多年,眼下看齐太后的脸色也就罢了,未来还得看沈望舒的脸色!
......
自端午节宴之后,睿文帝越发疯魔了,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俩道士进宫,见天儿地钻研修真练气之术,搞得宫里乌烟瘴气的。
其实处理朝事裴在野早就是得心应手的,偏偏睿文帝四处给他作妖添乱,让他这段时间险没忙疯了。
不过说来也怪,睿文帝都这般疯癫了,他竟也没辖制一二,只是偶尔见些宗室阁臣,再和林太医商量些什么。
他一忙活,整个东宫就落到沈望舒身上,幸好柳玄已经入了东宫,上头又有齐太后指导,沈望舒才没出什么岔子。
如此忙乱了两三天,裴在野和沈望舒才好不容易聚到一处,一个在书房里看折子,一个在书房里看账目。
裴在野朱笔勾了几下,忽心思一动,抬眼看了看沈望舒。
一缕阳光斜斜入内,正落在她白腻的侧脸上,她起了层薄汗,颗颗汇聚,沿着脖颈滑入衣领...
裴在野喉结滚了滚。
两人自那夜同过房之后,就不曾再亲近了,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月事干净了没。
裴在野不觉换了个姿势,两腿看似优雅地交叠,又出声道:“小月亮,过来我这边,你那里晒。”
沈望舒没多想,搬着凳子就过去了。
她刚一坐定,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扯抱在他怀里。
她被迫坐在裴在野腿上,哎了声:“干嘛啊!我还有账本没看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