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后面色略冷,并不听她多废话,略一抬手,脸色铁青的孙姑姑便带着几个身量高大的嬷嬷扑了过来,将齐皇后和她带来的一干仆妇,堵住嘴拖了下去。
沈望舒怕她伤心,忙上前攥住她的手,小心道:“祖母...”
齐太后神色复杂冰冷,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的时候,这才多了几分暖意。
她拍了拍沈望舒的手背,温声道:“好孩子,多亏你了。”她着意安抚:“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瞧出不对来的?”
沈望舒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您知道的,我平时也做些机巧玩意,一瞧那玉碗,就觉着里头藏了机关,所以才把它要来摔了。”
她怕齐太后心情不好,宽慰道:“您千万别因为皇后的话生气,您对晚辈的庇佑咱们都看在眼里,若说照拂,您这些年对齐皇后,对齐家的照拂,只有比对我更多的,是她自己不知知足惜福,跟您无关的。”
齐太后摩挲着她的手背,神色温柔。
齐皇后到底也和她相处了这么些年,她的确没想到齐皇后会给自己下手,她心下没半点动容反思也不可能,不过她心下再诧异失望,也不影响她的判断,她当机立断地道:“去请太子来。”
她闭了闭眼:“不要声张。”
......
近来平州战事有变,裴在野便多叫兵部冯尚书来议事,他正在和苏首辅冯尚书商议,孙姑姑这时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裴在野脸色立刻变了,眸中掠过一道浓重的阴翳。
跟齐太后一样,他也没想到齐皇后会干这种事,不过他不是相信齐皇后的人品,而是他想不出齐皇后戕害太后的理由。
他深吸了口气,先请苏首辅和冯尚书离开,然后起身大步去了万寿宫。
齐皇后正在万寿宫的后殿关押着,她还等着太子过来,她好用这些年的照料之情打动太子,向太子求情,谁料齐太后根本没有给她见到太子的机会,径直请他去了正殿。
齐太后直接问道:“你心里如何想?要怎样处置皇后?”
在裴在野来的这段时间,她已经雷厉风行地审出齐皇后之前已经给她下了两次药,单凭这两次,就足够让她命丧黄泉的。齐太后并不在意齐皇后要毒杀她的真正缘由,也不想听她心里有多少苦处,她只关心此事的最终结果。
裴在野眸光晦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寒声道:“儿媳毒杀婆母,即便未遂,也该重罚。”
齐太后闭目想了想,忽的摇头:“不妥。”
她见裴在野皱眉,温声道:“先别意气用事,听我说。”
她叹了声:“你知我为何令人捂住此事?一来,如果皇后毒杀婆母的事传出去,对你,对威国公,乃至对你身后一系的声望,都会有恶劣影响,再说皇后之位也需要人占着,若后位一废,皇上只怕立刻就要立陆妃为后,其三,我也担心你外祖母的身子受不住...这事实在有些为难,所以我才来寻你商议。“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她再留在宫里了。”裴在野反应极快,当即便有了主意:“就说您久病不愈,皇后挂心,特意去国寺为您祈福。”
佛寺如何清苦,和大齐后住在那里多年的他再清楚不过,何况她一过去,陆妃怕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样毒辣之人,日后也绝不能为太后...”他沉吟道:“此事的证据皆封存留档。”
齐太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颔首:“等你即位的时候,若她还在世,再拿出这些证据,告诉天下人她不能为太后的理由。”
她说完又是一叹:“你外祖母那里我去信说吧。”
威国公性子一向刚烈分明,齐太后倒不担心她求情什么的,齐皇后今敢为了权势做出毒害姑母之事,明儿就敢为了夺权毒害生母,这点道理威国公还是能想明白的,何况威国公立二女儿为女世子,后继有人,这也早就令齐皇后和齐总督不满了。
齐太后只是可怜自己长嫂,前世不修才生来这么个孽障。
裴在野捏了捏眉心:“我去库里挑些补品给外祖母一道送过去。”
他见太后无恙,一颗心也总算放下来了,他左右瞧了瞧,不见沈望舒身影,犹豫了下,才不经意般问道:“太子妃呢?怎么没在您这里服侍?”
她胆子那么小,遇到这种下毒害人的事儿,想必是吓坏她了。
齐太后笑嗔他一眼:“这回多亏了望舒。”她把沈望舒如何识破齐皇后诡计的场景细说了一遍,叹:“若非望舒,只怕我这回还真着了道儿,她早上都没好好吃饭,我让她去西偏殿用膳了。”
裴在野面儿上装的矜持,此时已经按捺不住,腾的起身去了西偏殿。
沈望舒刚吃下一勺酥酪呢,就见一个人影‘嗖’的进来,死死把她搂在怀里。
他低头亲她的脸,东嘬一口西嘬一口的,把她的脸都嘬红了,这才微微喘着气,嗓音哽了下:“这回若不是你在,只怕祖母就...”
他又掩饰般的埋怨:“你也不派人来跟我说一声,这事儿我还是从祖母嘴里听到的。”
沈望舒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一边大度地道:“客气什么?那也是我祖母。”
近来齐太后骤然重病,两人一直没功夫好好说话,今儿总算是挖到了根儿,她想了想,终于把憋了许久的话问出来了:“四哥...”
她抬眼瞧着他:“那天内侍说太后病重是因我之故,你回头瞧了我一眼,那是什么意思啊?”
第108章 他一定要比其他男人都……
裴在野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顿了顿,原本扬起的眼皮一搭,眉心皱了皱, 似乎又回想起那一瞬的不痛快。
沈望舒见他表情不对, 心头一缩, 重重晃了晃他的袖子:“你当时是不是怀疑我了?你真觉得祖母病重跟我有关?”
既然话都说出来了, 她定是要问个清楚的, 她故作大度地道:“你, 你要是怀疑我了, 你就直说吧,我也不生气, 我要听实话。”
裴在野生生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挺大方。”他忍不住上手揉她的脸:“你和祖母遇刺, 那么大的事, 你瞒着不告诉我,还敢恶人先告状?”
沈望舒是因为知道梦里他的确因为齐太后的病迁怒过她,何况齐太后也叮嘱了不令她告诉裴在野,所以她才选择了暂且瞒着, 谁知道纸包不住火, 因齐皇后之故,当夜便事发了。
她被他揉的口水都要出来了, 咕哝了声, 才道:“祖母说让我不要说的,说最近陆家事多,你本就不悦,我又是陆妃的外甥女,她说怕你迁怒我...”
裴在野眼尾猛地一扬, 更生气了:“祖母吩咐是祖母,你和我在一处那么久了,难道就不会自己判断?我要是因为你是陆妃外甥女而介怀,当初就不会拼死拼活地要娶你!”
他颇是敏锐,目光忽牢牢锁在她脸上,试探着问:“除非...你还有别的事没告诉我?”
难道前世祖母也出过事,他因为祖母出事而迁怒过她?所以才使得她不敢张嘴言明?
他前世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
沈望舒给他的敏锐吓死,忙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的耍赖:“四哥四哥四哥~~”
她忽想到什么似的,又抬起脸,色厉内荏地道:“而且我才救了祖母,你刚才不还说要感谢我吗,怎么可以审我呢!”
裴在野给她拱的,心头的火气消下去不少,下头的火气却冒上来了。
他忙挪开眼,把她按在自己怀里,不许她乱动,嘴里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他也猜到了。
他有时候甚至想着,索性跟小月亮说出他也做过跟前世有关的梦算了,也免得她总是自己吓自己,但那是她心里的一道阴影,是她心头的一道疮疤,眼下两人情分正浓,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所能做的,唯有把前世亏欠她的,在今生一并补足了。
齐皇后还在后殿关着未曾处理,他收敛心神,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等我回来再好好谢你。”
裴在野这一去就是好几日,齐皇后自然不愿安分去国寺的,不过也不知道裴在野跟她说了什么,她终于不再挣扎吵闹,终于肯安分下来,由太子亲自送往国寺。
他又雷厉风行地发落了涉事的一干人等,再加上平州战事终于安稳了些,他这才得了两日空,想着终于能好好和小月亮待上几日了,便急匆匆赶回来万寿宫。
他嘴上说着给齐太后请安,其实一双眼睛四处搜寻,却没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不由心下失落。
所幸齐太后症候已经好了许多,虽然热毒未清,但终于不像前些日子说发作就发作,裴在野打叠起精神,细问齐太后身体。
齐太后看破不说破,有得他急着,故意跟他说些家常,就连永嘉公主的小儿子近来换牙都被她拿出来说了一通,这才慢悠悠地道:“太子妃娘家兄长出了些事,太子妃回沈府去了,约莫是要小住几日的。”
她眼见着裴在野眉眼都耷拉下来,显得无精打采的,她终于撑不住笑了:“正好你最近也没什么事,陪她在娘家小住两日也好。”
裴在野神色重新飞扬:“既然祖母发话,我也只有应承的份了。”
齐太后见他还装样,笑的肚子疼,险些忘了正事。她又笑了几声才想起来:“对了,近来天气日渐炎热,你帮我把避暑别宫收拾出来,我去哪里渡夏,等入秋了我再回来。”
裴在野已经按捺不住地起了身,匆匆点头应是,脚步飞快地往宫外走了。
......
他一路快马到了沈府见到沈长流,沈长流却笑:“望舒这几日着实疲累,我让她先去房里歇着了,等到晚膳的时候再过来,殿下去她住的得月园吧。”
裴在野还是先在岳父面前全了礼数,这才去了得月院。
他急匆匆推开房门,却不见沈望舒在屋里,只有桌上放着个竹子编的小笸箩,里面搁着大把的五彩丝线,有条长命缕才编了一半,她人却没了踪影。
裴在野蹙了下眉,环视了一圈却没找着人,正在他心里发髻的时候,床底下突然蹦出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
那人做张牙舞爪状,猛地跳到他面前:“嗷!”
裴在野:“...”
他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做受惊状,往后倒退了几步,沉声道:“什么人?”
沈望舒得意地叉腰怪笑数声,摘下脸上罩的夜叉面具:“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原来也怕吃人鬼啊!”能吓着四哥,就不枉费她在床底下趴半天了~~
裴在野忍着笑帮她拍身上的土:“你哪来的面具啊?”
“之前端午的时候,大街上就有卖的,三夏和朱明买了好几个,我抢他们的来玩几天。”
裴在野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可真够无聊的。”
沈望舒坐到桌边,又开始编手头的长命缕:“这不是在等饭吃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把手头的长命缕细细编好收尾,递给裴在野:“四哥,这是给你的。”
本来端午该带这个的,不过端午那阵出了不少事,她最近才得空编这个。
裴在野想到自己去年的长命缕还是抢猫的,心下不由一喜,面上还装模作样地道:“这是单我一个人有,还是别的人都有?”
去年她编的长命缕,齐太后有,陆清寥有,宫里的女官内侍也有,就连那只死猫身上都有,独独他没有!
沈望舒随口道:“本来是给祖母编的,取个长命无灾的好兆头。”她见裴在野眯起眼,忙道:“不过你的花样是独一份,我特意给底下编了一只蛐蛐样的坠子!”
她把长命缕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底下果然坠着一只小蛐蛐:“你看~~”
由于待遇飞速提升,裴在野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伸出手腕,扬了扬唇角:“你给我戴上。”
两人刚说完话,外面就有下人去请两人用晚膳。
许氏听说太子来了沈府,本来有心奉承讨好,沈长流瞧出她的心思,直接分了桌,请裴在野和沈望舒单独去后面的花厅用膳。
席面上,裴在野本来有心显摆一下自己的长命缕,却听沈长流对沈望舒感叹:“...咱们该备份厚礼给陆统领的,你长兄去平州游学却遇到战事,这回若不是陆统领相救,你长兄不一定能平安回来。”
裴在野不悦地眯了下眼,却不好多说什么。
沈望舒点头:“是该给表哥置办点厚礼,听说他在平州干得不错,最近又升迁了。”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看了裴在野一眼,硬生生地扯开话头:“爹,表哥都一升再升了,你再翰林干的也不错,咋不见你挪一挪呢?”
裴在野即便再不喜陆清寥,也不屑于在他仕途上动什么手脚,他足够高傲,也足够自信,哪怕陆清寥再出众,他也能弹压得住他,故而陆清寥升迁之路颇为顺畅,现在已经是镇守平州的几个将军之一。
不过他想到一年前陆清寥曾对小月亮说过,等他出人头地了要接她去平州,他心里又开始咕嘟咕嘟冒酸水。
沈长流先道:“平州那边战事多,机会也多,不过说来也怪,端午的时候平州捷报传来,说陆统领大胜北夷,皇上本欲重赏他的,他却说此战可能有些蹊跷,还需他细查,所以主动辞了赏,我总觉着有些古怪。”
裴在野微微颔首,他也派探子去查了,只不过眼下还没回信传来。
沈长流听沈望舒问他前程,只摇头笑:“升不升的倒也无妨,我只盼着家里能够平平顺顺的便好。”
他现在发现了,睿文帝不止是不喜他,对他可以称得上厌恶了,他甚至怀疑,若非有太子岳丈的身份在,睿文帝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去。
这让他微妙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但又想不出根源在哪。
裴在野叠指轻敲桌面,忽出声道:“既然翰林多事,年后岳父便平调去兵部,如何?”
沈长流讶了下,微微摇头,正要开口,沈望舒已经道:“不成,那也太扎眼了,再说我家也不是贪慕富贵的人,现在这样就挺好。”
她可不想步齐家的后尘,齐家不就是因为不知足,总是跟太子要这要那的,这才致使他彻底寒心,与舅家几乎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