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替他们着急,你们四个蠢货我会挨个收拾的,不过眼下北夷正虎视眈眈预备第二次进攻,我很快要和你那好姐姐正面交锋,你的问题最大,便先拿你开刀了,你也不必觉着不平。”
细算下来,这次平州大败,并不是陆清寥一个人的问题,而陆清寥或许认为平州军足以对抗北夷,他又念着长姐情谊,或许还存了帮陆家留后路的心思,这才隐匿未言,陆清寥是个聪明人,若非心怀侥幸,断不会看不出陆清词包藏的祸心。
裴在野淡淡道:“我之前和小月亮闲聊,她告诉我,你想成为她这样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人呢?干净,纯粹,无垢,最重要的是,分得清是非对错。”他说到小月亮的时候,凤眼里流光潋滟,神色都变得温柔几分。
很快,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你也配?”
陆清寥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怒火鼓噪耳膜,不过他在如此愤怒之时,却猛然镇定下来。
他闭了闭眼,随后又睁开,淡淡道:“殿下这次罚我游街,只怕不止是为了泄愤,更是想以我为饵,钓出我的阿姊吧?”
裴在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止如此。”
他挑了挑眉:“我可以把我的计划告诉你,我这次辱你,是为了让陆清词以为你对朝廷彻底失望乃至憎恨,决定转投北夷,正好你在平州做的还算不错,将士对你颇为拥戴,底下的人闹着让我放人,我也可以表现出迫于压力让你官复原职,然后你再假意告诉陆清词,你愿意投靠北夷,同时透露一些军机取信于她...”
陆清词此人诡诈多变,他也是斟酌良久,才最终确定了这个最为稳妥的主意。
陆清寥泠然接口:“然后你再将她骗来杀了?”他冷笑了声:“殿下凭什么以为我会同意?”
“陆清寥,你脑子放明白些,别忘了你的身份。”裴在野神色不掩鄙夷:“你之前帮着老大也就罢了,老大好歹也算晋朝人,你也在北夷待了那么久了,知道北夷和晋朝是什么关系,难道你真打算和陆清词一道襄助北夷?”
他站起身:“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你最好想清楚。”
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脚步停顿片刻,忽回首望来,眸中蕴着冷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日头升至半空,堂内半明半暗,陆清寥站在明暗交接处,神色晦暗不明。
......
沈望舒昨天刚到,就被裴在野拉着折腾了一通,草草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今儿早上她才算得了空,让芳姑姑好好地帮自己搓个澡。
她舒服的半梦半醒呢,忽然感觉到给她搓背的那只手一下子重了许多,也不似芳姑姑有分寸。
沈望舒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就见裴在野站在她背后,手里还攥着个丝瓜瓤子,他捧着丝瓜饶有兴致地研究。
沈望舒捧起一点水撩他,嘟着嘴巴道:“你老实点!”
裴在野掬起一捧更大的泼到她身上,见她被打的措手不及的懵逼样,得意道:“偏不。”
沈望舒:“...”
她深深地觉着,得亏自己这个冤大头跟了他,不然他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她又急又气的,急着找回场子,抄起浴桶里的水瓢就舀水往他身上泼,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打起了水仗,裴在野全身衣裳都湿透了,浴桶里的水也只剩下小半。
还是裴在野怕她冻着,用宽大的巾子把她包裹起来,又令下人把地龙升的更热些。
裴在野又取来一块干净的巾子,细细帮她擦着头发,擦着擦着他又觉着手痒,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她的柔软长发把玩。
两人也不知怎么打闹的,最后姿势变成了裴在野脑袋枕在她腿上,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半干的长发,他似乎还觉着不过瘾,给她发尾系了颗镂空银球,拿手指弹着玩。
沈望舒:“...”真想打他啊。
她有样学样,重重揪了把裴在野高束的长发,特别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跟七月一样一样的。”关键他这么大个儿,破坏力和讨人嫌的程度可比七月厉害多了。
裴在野头发被拽,疼的嘶了声,这才挑眉道:“七月是谁?”
沈望舒还买了个关子:“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一般来说,裴在野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变得特别烦人,当然他心情好的时候也挺烦人的,不过烦人的程度不一样,她犹豫了下,问道:“你咋了啊?”
裴在野冷哼了声,捏了捏她的脸,这才道:“要不是瞧在你的面子上,我早不容陆清寥活在这世上了。”
她皱着脸拍开他的手,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表哥...真的是细作?”
裴在野微微抬起身,脸埋在她颈窝间,重重吸了一口,这才觉着心中躁意消散了不少。
他道:“目前不是。”
沈望舒听不懂了:“目前?”
裴在野撇撇嘴,又埋在她发间吸了口,这才淡淡道:“看他如何抉择了。”
那主意是不错,但也不是非用反间的主意不可,但对陆清寥,他总得试上一试。
.......
裴在野并不是磨蹭的人,他既说了要放陆清寥,当天便解了他的禁,连同那些看着他的人也一并退的干干净净。
他回到自己办差的衙署,一进入就有不少部下满面笑意地抢着和他说话,还约了他晚上喝酒。
陆清寥纵心情沉重,但瞧见这些兄弟友朋,脸上也不觉微微带笑,就衙署大门到他内寝这么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一路跟着打着招呼走过去,竟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
他一进内室,忽闻见一股淡淡的忍冬清香,他脸色微变,忙掩上门窗,确定无人了之后,才把目光投向书架的一本兵书上。
他细细翻开,果然见其中夹着一张带了淡香的字条——“陆家何去何从?”
陆清寥心头一点点沉了下去。
裴在野有一点说的没错,他那个姐姐,的确非常厉害,一是能在如今的情势下,把字条成功放在他内室,二是字字直击人心。
陆家何去何从...
他又该何去何从?
答应裴在野吗?
就算裴在野大度,即位之后不会再和陆家计较,但也绝不会帮着护着陆家,这样一来,那些曾经为了帮大殿下办事,得罪过许多人的陆家人,立刻就会遭到清缴,若陆家因此覆灭,他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祖?投靠陆清词,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还有...他能把年少时帮着他护着他,甚至为了救他,被拐子拐走,在外颠沛流离多年的长姐坑杀了吗?
拒绝裴在野吗?
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每次大胜之后,将士百姓围着他欢呼庆贺,他怎么可能帮助北夷去伤害这些人。
他这一生,都是两难的。
第114章 你感动不感动?……
沈望舒本来就体寒, 一来到这极寒的靺鞨城,她便觉着浑身不适应,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觉着身子凉飕飕的。
不过她怕裴在野又干什么禽兽事, 还是坚定地和他分了被窝。
裴在野倒是睡得很香, 夜里却忽然觉着一坨冰块抵在他小腹, 他机警地睁开眼, 就看她一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到自己怀里了。
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那边被窝, 就她身上还冒着点热气, 其他地方凉的冒冷气,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长臂一勾就把她勾到自己怀里了, 还贴心地把她脑袋扒拉出来,免得她睡觉的时候闷着。
他一直就觉着小月亮对她娘有点不正常的情结, 这回一睡到他怀里, 就在他胸口乱拱,好像在找着什么。
裴在野:“...”
十五六老大不小的人了,居然还有找女乃吃的习惯,幸好他反应快, 在她张嘴要咬的刹那, 他十分冷酷无情地捏住了她的嘴巴。
由于沈望舒夜里十分怕冷,还不同意他让两人一起热起来的提议, 于是她接连几夜都折腾的他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日天不亮还得起床处理政事。
等他晌午好不容易忙完回来,就见沈望舒又在画图纸,她为了方便忙活,打扮的极为素净,乌油油的头发绑了个麻花辫, 一点碎发蓬蓬地落在前额,乌眉下一双盈盈笑眼睛,看的人想扑上去啃一口。
芳姑姑还贴心地在她手边放了一盘瓜子。
裴在野随手偷了一把她的瓜子,随口问道:“又做什么呢?”
沈望舒伸手要抢,却不敌这强盗身手利落,居然没抢回来,瞪了他一眼才道:“震天雷威力虽然大,但制作起来也困难,至今兵部那边造出了拢共不到百枚,我琢磨着怎么能让它量产”
裴在野其实不爱嗑瓜子,不过偷她的嗑起来就格外香甜,他一边吧唧吧唧嗑瓜子,一边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赞扬:“你这次制的震天雷效用不错,若非震天雷之威,我还不一定能这么快打到靺鞨。”只可惜消耗也快,没多久就用完了,现在军中才储备了二十余。
沈望舒得意地翘了翘大头:“那是当然,你也不瞧瞧我是谁。”
她吊吊地道:“四哥,冯尚书说了,你要把我伺候好哦。”
裴在野硬是给她气笑,伸手揪了一下她的辫子,才懒洋洋问道:“难道你长这么大就没做过什么失败的东西?”
他一说这个,沈望舒的脸便灰灰的:“还真有。”
她瞅了眼裴在野手里的瓜子:“我想吃瓜子仁又懒得嗑,街上买的瓜子仁又太贵了,我就做了个专门帮我磕瓜子的器具...”
裴在野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然后呢?”
沈望舒小脸更臭了:“磕一颗瓜子得两三刻,什么破烂玩意。”
裴在野笑的手里瓜子差点洒了,见沈望舒已经捏起拳头准备揍他,他剥了几颗瓜子喂到她嘴里,啧啧两声:“瞅你这小气劲儿。”
沈望舒琢磨着,一到平州这边,怎么裴在野说话的口音都变了。
两人正在腻歪呢,周平忽在门外报道:“殿下,陆清寥来了。”
裴在野若有所思地扬了下眉:“让他在前衙等着。”
他这回没再玩那些幼稚把戏,径直去了前衙。
他痛快,陆清寥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若我答应为饵,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他双眼直视裴在野:“保全陆家余下族人。”
裴在野静默片刻,一哂:“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知好歹一点。”他摇了摇头,并不遮掩眼底的恶意:“若非太子妃在,你以为我会让你活到如今?这次不过是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罢了。”
他冷哼了声:“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不会对陆家其他人出手。”
陆清寥目光微凝。
“世间哪得双全法?”裴在野见他这偏执样,不免心生厌恶:“你不姓陆?你不是陆家血脉?只要你活着,陆家便能延续,至于其他的陆家人,你当断则断吧,你又不是普度众生的圣人。”
他眸光泄出几分冷锐:“尤其是你那好姐姐。”
陆清寥低垂眼睫,神色晦暗难明。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各自走出前衙。
刚从前衙出来,裴在野便下令,留下周平和八千将士镇守靺鞨,他带着两千人先返回太皇城,料理鲁王和陈柳两位大将之事。
他做出这个决定底下并不意外,他之前留在靺鞨是为了稳定局势,现在局面已经稳定下来,靺鞨残余的北夷势力也被清缴的差不多了,他自然得返回平州坐镇,顺便追责。
让人真正意外的是,他居然带了陆清寥一同返回平州,这可有些不像他的做派。
不光旁人如何议论,裴在野已经雷厉风行地点好人马,第三日便拔营出发。
听说靺鞨有治体热之症的药引,虽然只是传说,芳姑姑也想帮齐太后找一找,便先带着几个侍女在靺鞨暂留几日,等忙完了再去和沈望舒汇合。
沈望舒自然是随裴在野一道走的,她因为身子不适,来靺鞨这些日子都没好好逛逛,今日趁着出城,她便换了身轻便胡服,和裴在野并肩骑马往城外走,顺便瞧着靺鞨风光。
靺鞨是杂居之地,不只有汉人,还有许多胡人满人以及一些北夷人,这些异族男子多是大胆奔放的,见沈望舒貌美,也不顾她后面两千铁骑跟着,一波一波地往她身上扔花示好,还用听不懂的异族语高歌她的美貌。
沈望舒美滋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靺鞨这地方不错,这里人又热情又诚实的。”
裴在野黑着脸让叶知秋牵来马车,他直接把她塞马车里了,自己独个骑马出城。
他这相貌自然也是扎眼的,异族小伙子是走了,很快又来了不少异族姑娘给他献花。
沈望舒给气的,当她是死人啊!
最后两人一合计,得,谁都别骑马了,一道坐车吧。
结果马车里他又对她做了许久不可描述的事,直到第二日傍晚,一行人走到一处山路,沈望舒才终于能下马车透口气。
结果她一落地,腿脚软的险些站不住,还是裴在野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沈望舒正想问一句走到哪儿了,地面忽然开始震颤,伴随着几声轰隆巨响,北夷铁骑忽然从山上山下两头进攻,仿佛两道滚滚洪流,转眼就把裴在野一行围在当中。
叶知秋反应也不慢,当即便抽出腰间狭刀,高声道:“护驾!”
说完便把裴在野和沈望舒团团围在中间。
裴在野神色倒还镇定,只抬手把沈望舒护在身后。
沈望舒脸色微白,不过她看了眼裴在野,原本乱跳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轻声问:“他们怎么会知道咱们回平州的具体路线?”
裴在野离开靺鞨倒不是秘密,不过他要走哪条道那是绝对保密的,什么时候,走到哪里,行程如何安排,这些都是秘要,北夷人怎么会准而又准地知道他走哪条道,还这么巧地就在这里设下埋伏?
裴在野极轻微地瞥了眼陆清寥,并未作答。
裴在野只是要赶回太皇城,所以这一行便是轻装上阵,他担心北夷人会设法夺回靺鞨,便把射虎弩和震天雷全留给了留守靺鞨城的周平。北夷人则是有备而来,兵力是他们兵马的两倍还多,带了不少重型□□,两头夹击,将他们一行的包围圈越缩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