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和深深地低下头,显然并不服气。
许氏见女儿这样, 更是恼怒:“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让你近来别急着出风头, 莫要和你长姐置气, 你都听不懂吗?”
沈熙和哽咽:“我就是不服,明明她又蠢钝又土气,凭什么一来家里头,父亲兄长看重她, 去了趟马场, 王妃和郡主也赏识她,论人品相貌, 我哪样不如她了?!怎么所有风头都叫她一个人出尽了!”
许氏心里自有筹谋, 只是不好和女儿细说,只得苦口婆心地道:“你自幼在你父亲身边长大,又有我这个母亲,已是胜过她千百倍,日后还怕没有风光的一日吗?何必急着争这一时的长短?!”
沈熙和犹自愤愤不语, 许氏再不忍,也不能由着她坏事,便拔高了音量:“我看你是还没明白过来,也罢,你便在宗祠好好思过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她深吸了口气,不敢看女儿的泪眼,扶着身边嬷嬷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许氏心下难过至极,还得强撑着去了女儿住的院子,吩咐下人:“把熙和近来给巴陵王妃准备的生辰礼取来给我。”
很快,下人便捧上一卷雅致的绢书,上面用娟秀的字迹抄撰了一卷极珍贵的《佛说八吉祥神咒经》极其译注,巴陵王妃自己好武,对擅诗书的女孩总不免多几分青眼,何况她近年来笃信佛道,沈熙和的这卷经书,定然能得她青眼。
许氏越翻,面色便越是凝重,翻到最后,她索性一把合拢,将绢书凑近了烛火,眼瞧着绢书付之一炬,她神色才松了松,扶着嬷嬷的手起身:“走吧。”她吩咐女儿院中下人:“等你们姑娘回来,让她重新抄一份挑不出错的心经便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二姑娘一心盼着能在王妃寿宴上为您争光,您这又是...”
许氏冷笑:“争光也得挑个时候,这风头,还是留着让沈望舒出吧。”
嬷嬷不解,却又劝道:“您有什么安排,何不摊开了和二姑娘说呢?”
许氏不禁嗓子眼发苦,那桩事还未从王府传出,是她从王妃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来的,她哪有那个胆子敢把王府的密事儿说出来?她揉了揉眉心:“熬过这次寿宴,只要王妃瞧上沈望舒,熙和便安全了...”
什么一等一的好继母?真是可笑,难道她还会发自内心地喜欢沈望舒不成?
她想到沈望舒那张酷似陆氏的脸,还有那明艳又透着几分倔强的眉眼,就如同一根毒刺扎在心头,只要这桩事能成,不但她的女儿可以保全,也能顺道拔了这根肉中刺,更不会得罪了王妃。
......
沈望舒自是不知道许氏有什么安排,不过她是好动的性子,还真挺喜欢骑马的,再加上裴在野教的认真,她学的也兴致勃勃。
转眼便到了王妃寿宴这日,沈望舒难得出门,撩起车帘子,眼睛兴奋地四处乱瞟。
王妃寿宴,街上贵人云集,沈望舒很快就见好几个肥肥壮壮的小郎君纵马奔腾而过,她一脸艳羡地望着他们壮硕的体态,久久不能回神。
虽然她现在已经找到未婚夫了,但遇见心仪的身材,欣赏几眼还是可以滴~
这时裴在野驾马走过来,毫不客气地用鞭柄瞧着车沿:“瞧什么呢?”
沈望舒这才收回目光,嘟了下嘴巴:“方才有几个美男子路过,我瞧一下都不行啊?”
“美男子?”裴在野深深怀疑小月亮的眼睛是不是瘸了,变成瞎月亮了:“方才只有几个死胖子路过。”
再说有他在这,她还需要看其他的美男子吗?谁能胜得过他?
沈望舒不乐意地道:“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她认真地道:“就是方才那几个胖胖的。”
裴在野:“...”
她颇是郁郁地叹了口气:“四哥,你太瘦弱了。”
裴在野现在不光怀疑她的眼睛,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瘦弱?他自幼便天生神力,还没学功夫的时候,常因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而伤人,后来跟宫中高手习武之后,更是青出于蓝,她居然说他瘦弱?
沈望舒显然没在意到他汹涌的内心,自顾自地抒发着内心的遗憾:“我们村里,长得壮实的小伙子都能多犁五亩地,四哥你这样的要是在村子里,估计都讨不上老婆。”也就是早早地定下了她这个冤大头嫁给他,哎~~
裴在野总算理解了她的审美,长得俊等于多犁五亩地...
他沉默片刻,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早晚让她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沈长流和许氏很快带着孩子们入了王府,许氏领着女眷们去了后面的园子,她边走边提点:“王妃好骑射,等会的骑马小赛,你们可得好生表现,也好为家里争光。”
其实说来,巴陵王妃更偏好擅诗文的女孩子,不过沈望舒的文化水平实在是...啧,诗文内蕴无法短时间提升,好在她有把子傻力气,骑马学的倒是不错,再加上她走运搭救过乐康郡主在前,这次骑马若能拔得头筹,也是一样的。
她思及此处,不免多叮嘱沈望舒一句:“望舒你是家中长女,若你此次能得王妃青眼,不论是对家里,还是对你自身,都是极有好处的。”
就是不用她说,沈望舒也是个好强好胜的性子,准备拔个头筹好扬眉吐气,但她多这么一句嘴,沈望舒突然的,就觉着有些个不对头。
她不由问道:“二娘呢?她不参加骑射赛吗?”
许氏温声道:“你二妹妹身体不好,也不大能骑马,在旁处歇着,你既为嫡长女,有你为咱们家争光便够了。”
这话倒也说得通——不过得建立在许氏当真是个十好继母的前提下,沈望舒可是早在梦里就见识过她的嘴脸的,既然明知道她不是好人,她心里就不由得开始泛起了嘀咕。
按说要真是一等一的好事,许氏干嘛不让她自己的孩子上?就依照他们母女俩争强好胜的性子,沈熙和就是瘸了条腿,许氏估计也要让她上场拼一拼呢,这世界上只有圣人神仙才能对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好,可惜许氏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这事实在透着古怪。
但是赢了骑射赛能有什么坏处呢?会拿到彩头,还会得王妃青眼,她左右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不对。
很快要到比赛的点儿了,她心下颇觉古怪,但既然她已经报名参赛,她都到了地方,没病没痛的,若是突然反悔,那是落王妃的脸,没准得让家里跟着倒霉。
要不,要不等会比赛的时候...故意搞砸?
沈望舒压根没有做出反应的时间,就被王府侍女扯去更衣了。
不料她正在换衣服的时候,还遇到了乐康郡主,她显然还记着她,笑眯眯地招手:“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之前我还想找你玩,可惜母妃和长兄都叮嘱我最近不能出去,你还认得我吧?”
沈望舒忙道:“郡主好,我认得的。”虽然俩人自那次刺杀之后再未见面,但乐康郡主还给她写过两回信,她都认认真真地回过信了——乐康郡主一看她的字跟自己的一样丑,一下更觉着她亲切投缘。
她一时想不起来见郡主该怎么行礼了,迫不得已歪歪扭扭地福了福身。
幸好乐康郡主也不大在意这个,打量她几眼,哎呦了声:“你把胸口缠那么紧干嘛,不难受啊?”
这些土生土长的汉人姑娘可真奇怪,在她母家部族里,哪个姑娘要是长这样一对儿大宝贝,部族的贵族们得争着追求,偏偏汉人觉着这样婀娜起伏的身段不够端庄,还要特地缠起来,真是暴殄天物!
沈望舒没想到她这么奔放,脸一下烧着了似的,含含糊糊地敷衍:“这,这不是要参加骑射比赛吗,缠起来方便。”
乐康也是个容易被带跑偏的,目光从她胸口收回来,笑:“你今儿也要参赛?那你运气不错,这回得胜的,不光我母妃要赏赐,我长兄也另要重赏。”
沈望舒莫名心悸,脱口问道:“世子?纪玉津?”
乐康点了点头:“你跟我说说倒罢了,可不敢在外头直呼我长兄的名讳啊。”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起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这次比赛主要是为了热场,让王妃的寿宴更热闹些,参加的都是些千金小姐,也不会真的生死相搏。
裴在野教人实在有两把刷子,沈望舒没多一会儿就冲到了最前头,只是她不安的直觉却越来越强烈。
在即将冲破终点彩绦的前一刻,她终于下定了跟着直觉走的决心,身子一歪便落了马。
......
女客席上,巴陵王妃正和坐首的几个贵夫人谈笑风生,按说这样的场合,以许氏的诰命品阶根本不会有座次,不过王妃似乎对她格外恩厚,特意给她放了坐塌,许氏着意逢迎,把几个贵人哄的笑声不断。
说笑间,王妃忽问了她一句:“熙和呢?怎么今日没见她来?”
许氏心头一紧,面上还是恭顺笑道:“她素来体弱,方才身上又不大爽利,在后面歇着呢。”
王妃笑:“小孩子家家的,总是身子不适可怎么好?”说着便赏了沈熙和好些补品。
许氏当真不希望王妃把注意力放在沈熙和身上,便巧妙地岔开话题:“她打小身子便不好,跟她长姐自是不能比的。”
王妃的兴头果然被勾走了些:“你说的可是你家新认回来的长女?救了乐康的那个孩子?”
许氏先谦了句:“赶巧罢了。”又赞沈望舒:“这孩子对您的贤名颇为仰慕,听说您举办了骑射赛,她特地参加了比赛,想拔得头筹让您青眼呢。”
王妃也笑了笑:“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对沈望舒兴致乏乏,不过随意往赛场上投去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住了,不由出声赞了句:“好个俊俏孩子。”
这回来了不少貌美贵女,可单论相貌,竟无一人能比得上沈望舒的,饶是王妃见过的美人无数,也不由心生赞叹。
许氏更是卖力夸赞:“这孩子不光相貌好,性子更是一等一的,人又聪明好学,也不是我自暴自弃,便是熙和跟她相比,都有些不如。”
这话说的众人不由都笑起来,王妃赞她:“你这继母更胜过生母了。”
她不免叹了声:“你不光和沈少尹和睦,儿女缘上也好,这点上却是胜过我了,之前王爷有意将乐康远嫁,我已是十分伤心,世子身子不好,我有意为他择一侧妃服侍,挑来挑去总也选不到合意的。”
之前王府只是隐隐传出要选世子侧妃的风声,众人万万没想到,王妃竟会挑寿宴这个当口明说出来。
按说世子侧妃,以后便是从四品郡王侧妃,虽为妃妾,已是比许多大人的官位要高了,日后若是诞下子女,只怕更有锦绣前程,应当是不少人争抢才是。
但奇就奇在,王妃话一出口,场面霎时便冷了下来,家里有女儿的无一敢接她的话茬,许氏更是额冒冷汗,恨不能原地消失才好。
在突如其来的冷场中,巴陵王妃的目光也有些难看,略微冷淡地扫过许氏,又看向场中比赛的沈望舒,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恰在此刻,园子里的侍人突然高声道:“世子到!”
第23章 就这么无意碰了她一下,……
要说这位纪世子, 当真没什么不好的。
他形貌俊美若好女,才干出众,素有贤德之名, 美名甚至还在他的父亲巴陵王之上。
今上性宽和, 对巴陵多有容忍, 他便瞧准了今上的性情, 谏言令父亲发展王府兵马, 方使得王府壮大, 而今朝廷里是太子当权, 太子性子强势霸道,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 必得死无全尸,所以纪世子再次调整了策略, 对离得近的异族或攻打或招安, 又欲结交相隔甚远的西蛮,以期不断发展,希图在巴陵立国。
从就是这么一位枭雄,却是沉疴在身, 一副不寿之态。
要是有病在身倒也罢了, 总有不怕死的敢嫁给他。
这位世子之前曾定下过一位世子妃,同样出身异族, 可惜还没入门就过世了, 就是眼下新定下婚约的准世子妃也是病歪歪的,他之前还纳过两位出身异族的侧妃,一位是部族被灭后送到他府上,一位是嫁女儿过来以示归顺,可惜两位侧妃皆都因病亡故, 而今只有一位出身巴荆部的庶妃,他待女子倒也体贴,但凡进府的,每日每月赏赐不断。
从此,他克妻的名头便传了出来,王妃经过前几次的事儿,再不敢给他找异族女子,转而盯上了梁州文官家里的女儿,一心为他找一位知书识礼的汉女,不过那些贪慕权势想把女儿塞进来的她看不上,身份高一些的,心疼女儿的人家,又不舍得把闺女嫁过来,倒让王妃好一通闹心。
沈熙和才名惊动过半个梁州城,简直是完美符合王妃的心意,所以她才对许氏母女多有看重,谁料半路杀出个沈望舒,瞧着倒也不错。
纪玉津很快进来,向王妃请安,又奉上寿礼,王妃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你来的倒巧,我正和少尹太太她们说着儿女呢。”
她遥遥指了指马术赛场,笑:“那是少尹的长女,这几日才接回来的,你之前应当没见过吧。”
纪玉津顺着母亲指点的方向瞧过去一眼,果然见一个色若朝霞的少女纵马前行,颇有几分飒爽英姿,即便两边距离甚远,他也能窥见那女子形貌之美。
赛道上有个贵女使坏,扬起鞭子向抽沈望舒一下,沈望舒直接拍马撞了过去,把使坏那个撞的人仰马翻的。
纪玉津重重咳嗽几声,低笑:“倒有几分可爱。”
这话只有他自己听见了,王妃道:“我瞧这比赛她定能拿头筹,等会把她唤来说说话吧。”
这话看似是问许氏,其实是说给纪玉津听的。
纪玉津一笑,本是想放下寿礼便去前面酬客,听母亲如此说,便也未动。
恰好这时候,赛场上的沈望舒身子突然一歪,四脚朝天栽在了地上,还滚了几圈,那张漂亮脸蛋沾满了泥尘,场面又滑稽又狼狈,很快,就有人赶超了她,撞开了彩绦。
沈望舒实在是出了个大洋相,前后反差之大,令王妃禁不住皱眉:“这孩子瞧着不大伶俐。”她见沈望舒挣扎半天没爬起来,这样笨手笨脚,如何能服侍的好世子?
她随意指了两个下人:“快扶沈姑娘下去歇着吧,再请个大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