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扫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这跟他方才受到的冲击比,简直无关紧要,他哦了声:“烧了吧。”
齐家虽是他舅家,但因为齐总督瞻前顾后的性情,他跟这位舅父一直不大亲近,改帮的地方他自然会帮,该用的地方他也不含混,只是懒得搭理他们的小心思。
叶知秋应是,裴在野忽然想到沈府那位‘孙表哥’,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又挑了下唇角:“罢了,留下它,放到我屋里。”
“要放到显眼的位置。”
他慢慢地补了句。
......
沈望舒身上一干净,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她想着这几天没少折腾四哥,便去院里的小厨房做了一盘粉糯糯的山药糕——由于沈望舒跟沈长流反应了自己老吃不饱饭的事儿,沈长流索性给她修了个小厨房,又拨了两个厨子过来。
四哥吃东西那叫一个挑嘴,就连又肥又香的大肘子他都不喜欢,只有这山药糕,他之前虽然各种嫌弃,不过每回还能多吃两块。
她做好之后又淋了一勺桂花蜜上去,兴冲冲地提着食盒跑去了东跨院。
要说裴在野那件披风放的还真挺显眼的——他直接把它搭在窗户上了,乍一看跟窗帘似的!
所以沈望舒一进来就瞧见了,好奇地问:“四哥,你啥时候买的斗篷啊?还怪好看的。”
“不是买的,”裴在野抱臂,斜倚在门框上,偏了偏头:“是一位远房表姐帮我做的。”
他说完,目光便落到她的脸上,等着她的反应。
沈望舒一脸的羡慕,伸手摸了斗篷一把:“这料子一看就是好料子,绣工也精致,拿出去卖得值不少银子吧,我要是有这么灵巧又大方的表姐就好了。”
裴在野:“...”
他仔细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口是心非或者阴阳怪气等情绪。
他似乎是有点不高兴了,哼了声,随手把斗篷扔到一边:“有事?”
沈望舒打开食盒:“你最喜欢我...”
裴在野现在的心态简直可以称得上做贼心虚,听见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胡思乱想。
他感到自己心头砰砰乱跳,厉声打断:“别自作多情了,我喜欢你什么?!”
“最喜欢我做的山药糕...”沈望舒被他凶的有点委屈:“我自作多情什么了呀,我每次做你都能吃好些,你干嘛突然骂我。”
裴在野:“...”
他脸色直要烧起来,又不想被她看到,直接转身回了屋,有些粗暴地撂下一句:“我不喜欢!”
......
沈望舒脸都气红了,咬着小牙气势汹汹地拎着食盒走了。
四哥这讨人厌的狗屁,狗人,死狗!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人心!
亏了她早上特意起来给他做的糕点,她以后要是再给他做吃的,她就跟他一样是狗!
她又气又急,就没顾得上看路,到街角拐弯处的时候,不留神和一个高大人影撞上了。
她今儿带的是一只有些尖锐的花枝金钗,脑袋晃了一下,就听‘撕拉’一声,直接把对面的袖子勾出一条小口子。
沈望舒终于回过神来,忙道歉:“我不是有意...孙表兄?你怎么在这啊?”
孙明煦先问她:“没伤着吧?”
他见沈望舒站稳,才笑道:“我上午忙着去衙署交接公文,早饭没顾得上吃,姑祖母心疼我,特地唤我过去用膳。”
沈望舒想着反正她是死都不给讨人厌的四哥吃了,还不如让孙明煦拿去充饥,她忙掀开食盒:“正好我做了点山药糕,表兄要是不嫌弃,吃几块糕点垫补垫补吧。”
孙明煦倒是没拒绝她的好意,冲她一笑,捏起一块山药糕吃了。
沈望舒看着他大氅袖子上的小口子,有些过意不去,拿出随身带的小针线荷包:“我帮你缝两针吧,几下就好了。”
......
裴在野在屋里缓了缓神,又不由得懊恼。
她听到他说不喜欢,肯定颇为伤心。
她现在是不是在他的院子里哭的满脸是泪?
他指尖轻点桌案,抬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
裴在野微微错愕,又几步追了出去,脚步忽然一顿。
沈望舒看起来没有半点不高兴,把本该给他的山药糕全给她那该死的孙表兄吃了,两人坐在梅花树下的石桌边,她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和他有说有笑的。
裴在野:“...”
第27章 他见她对着自己发脾气,……
如果裴在野没看错, 那该死的孙明煦,现在吃着原本给他做的山药糕,在他的地盘, 和他的小月亮说笑?
而且他还让小月亮给他补衣服!
这个孙明煦, 真是色胆包天, 谁都敢惦记。
他尚未意识到, 在他的心里, 已隐隐将小月亮视为私有, 她应该只对他一个人笑, 只对他一个人好才是。
现在瞧见孙明煦和她在花树下说笑,裴在野仿佛被人迎面给了一拳, 脸色别提多阴沉了。
他闭了闭眼,又深吸了口气, 待到神色如常之后, 才走了过去。
孙明煦见他过来,忙起身招呼:“陆表弟。”
裴在野神色淡漠地略略还礼:“孙表兄。”
沈望舒已经帮他把衣服补好还给他了,不过她这时候还生着四哥的气,哼了一声, 把脸扭到一边, 连看也不看他。
裴在野见她这样,脸色更难看了。
孙明煦隐隐觉察到俩人之间似乎有些龃龉, 他夹在两人中间怪不自在的, 便打圆场道:“姑祖母的午膳应当已经备好了,你们用过饭了没?咱们一道去吃饭吧。”
沈望舒摇了摇头:“我不大饿,表兄自去吧。”
裴在野淡淡道:“我也不饿,孙表兄自便。”
孙明煦:“...”
沈望舒皱了下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又起身:“不过我吃点也行,走吧。”
裴在野双手环胸,慢悠悠地道:“我突然也有点饿了,用些吃食也无妨。”
孙明煦:“...”
沈望舒气的脑袋都快冒烟了:“你干嘛老学我,学人精,讨厌鬼!”
裴在野见她对着自己发脾气,心下反而暗喜,面上还是冷哼了声:“难道只许你一个人吃饭,别人都不准吃饭了?”
沈望舒:“...”好想给他一脚!
孙明煦只得再次圆场,笑:“既如此,大家一道去姑祖母那里用些吧。”
他话音刚落,裴在野和沈望舒就别着苗头,甩开步子便走了。
沈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午膳,沈飞廉正巧下了学过来,也在堂屋里坐着,见着沈望舒便笑道:“你不是早起做了许多山药糕吗?怎么也不拿来让大家尝尝?”
裴在野:“...”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望舒把食盒放到桌上:“刚才让孙表兄垫了垫肚子,还有不少呢。”她又学着四哥平时的样子,十分傲娇地抬了抬脸:“不过我做的东西不好吃,就怕你们不喜欢吃呢,哼!”
不就是阴阳怪气吗?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
裴在野:“...”
沈飞廉已经拈起一块糕吃了起来,孙明煦更是笑:“你这手艺若是还不好,街面上的点心师傅怕是一半都不合格。”他又笑:“以往真没想到,望舒你竟然会做吃食。”
两人都夸赞几句,沈望舒才重新欢喜起来:“你们既然喜欢,就多吃点。”
裴在野漠然睨了孙明煦这马屁精一眼,带了点不屑地轻笑一声:“瞧表妹和孙表兄亲近,我还以为你们极熟呢,没想到孙表兄竟不知道表妹擅厨艺这事。”
他轻点了点下颔,又一笑:“不过孙表兄之前到底是一县县令,日理万机,当然没功夫理会这些琐事。”
他这话听着很像找茬,其实却正中孙明煦的心事,他不免有些尴尬。
之前他和沈望舒算是熟人,他颇青睐沈望舒天真明媚的性情,而沈望舒知道他帮过自己,也对他十分尊敬,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家亦算是官宦之家,不可能让他娶乡绅家的寄居闺女为妻,便是他自己,在仕途上也想更进一步,所以主动和她保持了距离,对她也称不上多了解,两人只保持了熟人故交的关系,如今知道她是沈家嫡女,两家门当户对,他自然而然地动了心念,所以这些日子对她格外关注了些。
他这想法正是时下正统士大夫的典型想法,倒也算不得嫌贫爱富什么的,但是被裴在野说破,他自然难堪。
就是糙汉如沈望舒,也听出裴在野挤兑孙表兄的,她委实受不了四哥这样阴阳怪气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会做饭又不是啥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管她现在说什么,落在裴在野耳朵了都像是在维护孙明煦,他气恼之余还多了点委屈,他冷冷瞥了一眼沈望舒:“你说得对,是没什么了不得的。”
他的脾气实在称不上好,往日他只要脸色稍转,身边人就该跪倒一片了,哪有人敢在他气头上浇油的?偏偏沈望舒就敢这么干,他一腔火气朝着她却发不出来,只好活活憋在心口。
由于俩人的战火再次升级,一顿饭吃的跟散伙饭似的,气氛甭提多沉闷了。
好容易吃到尾声,就见内院的女管事匆匆走进来,喜气盈腮地道:“老夫人,姑娘,方才乐康郡主派人递了话来,说是明日要接咱们姑娘去王府别院玩。”
其实这有些不合礼数,按照大户人家交往的规矩,若是想邀请其他人做客,必得提前三天投帖子才好,不过乐康郡主出身异族,便没那么多讲究了,她肯和沈望舒交好,沈家也只有高兴的。
沈望舒还没回过神来,沈老夫人有些个势利眼,已是欢喜不尽地道:“快去回禀郡主,我们望舒明日一定按时到。”
......
裴在野一向是个自控力颇强的人,这回却难得的心浮气躁,直到叶知秋来向他回报事情,他才勉强压住浮动的心绪。
叶知秋道:“...哪怕之前乐康郡主被西蛮人刺杀,巴陵王和世子勾结西蛮之心倒是依然不改,不过行事更低调隐秘了,不过在梁州通往西蛮的路上,有布林,海都和玄蛮三个土司部落,他若是想与西蛮勾连,必得途径这三处,若是这三处的土司有一处不应,给他背地里使绊子,他勾连西蛮之事便会困难重重。”
他又道:“布林,海都和玄蛮三个土司部落势力都不算大,不过三家结盟抱团,联合起来倒也不容小觑。”
裴在野轻敲案几:“若我是纪玉津,我现在必会对这个三个部落下手,或拉拢,或威吓,方才能使联合西蛮之路畅通无阻。”他沉吟道:“只是他眼下按兵不动,暂时不知他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叶知秋又想起一事:“说起这个,几个月前纪世子纳了一位庶妃,细算时间,和王府意欲与西蛮联络的时间相近,纪世子并非十分贪图美色之人,想来他纳这位异族庶妃,和西蛮之事有些干系。也不知那位庶妃出身哪个部族,若是从她身上下手,说不准能推断出纪世子下一步的行动。”
他又有些为难:“若是旁的,卑职倒还好想法子,只不过那庶妃在深宅内院里,往日又深居简出的,不好派人盯着,就是收买王府下人,这时候也太刻意了些。”
裴在野垂下眼,若有所思。
叶知秋忽想到一事,眼睛一亮:“殿下,沈大姑娘如今颇得乐康郡主喜欢,倒不如利用她接近那位庶妃,好探听...”
他后半句话在裴在野透着戾色的目光中,活生生咽了下去。
裴在野嗓音微沉,透着警告:“别打她的主意。”
之前刺杀乐康一事把她牵扯进来,裴在野近来已是有些懊悔,眼下她和乐康交好并非他本意,却也不好刻意干涉阻拦,让两人正常交往便是,他不想让她再搅合进这些事里了。
他沉吟片刻,指了条明路:“朝廷在梁州城埋下的暗桩涉及各行各业,有专门做贵族女眷脂粉首饰生意的,利用他们探听便可。”
这法子虽然慢些,但胜在稳妥,叶知秋眼睛一亮,忙应了个是。
裴在野目光无意扫到窗边搭着的斗篷,想到和小月亮闹的别扭就一阵心烦,随口吩咐叶知秋:“把这件衣服拿走处理了。”
他说完又顿了下:“罢了,直接想法退还给舅父吧。”
齐总督虽和殿下情分寻常,但到底也是国舅,身上还有承恩公的荣爵,叶知秋迟疑了下:“这般...只怕会伤国舅颜面。”
裴在野神色如常,手臂懒散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道:“没意思。”
其实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叶知秋却一下子听懂了。
太子十六岁那年在平州重伤,命悬一线,皇上又想改立大皇子为储,齐总督却在那时候摇摆不定,选择了亲近大皇子一系的卫家三郎为女婿。
眼下太子已然收拢了当年嫡系一脉散落的权柄,正如旭日东升一般,那夜齐总督虽表现的极有分寸,但他若是真对太子的婚事没点想头,哪里会又是出言试探又是送出衣裳的?他齐家之前干出墙头草的事儿,太子妃之位他当然不敢打主意,可玥娘实在出众,素有长安第一闺秀的美名,以后待太子登基,贵妃德妃这些位子,他难免有些想法。
说什么为了女儿的一片痴心不过是幌子,他真正想试探的,是齐家之后数十年的荣光,细想来,这事儿他干的确实挺没意思的。
现在裴在野让人把这件斗篷还回去,就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没戏。
当然顺便也是敲打他安分点。
叶知秋暗暗感慨殿下的七窍玲珑心,同时在心里暗搓搓八卦一句——那位才貌双绝,又身负极贵命格的齐家玥娘都没戏了,也不知道这世上哪位姑娘能有戏?
......
最近乐康郡主倒是时时和沈望舒写信,还有意让她来王府玩,不过沈望舒知道她哥想纳侧妃的事儿,哪里敢去王府晃悠?
倒不是她自恋,因着纪世子要甄选侧妃的事儿,最近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敢带人登王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