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些日子,纪世子放出话来,他未过门的正妃病重,他无心纳侧妃,大家伙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不免在心里感慨,纪世子这命也太硬了,也不知道定下的那位姑娘到底能不能撑得过来。
就是这样,沈望舒都老大不放心的,连声问来人:“郡主叫了几个人?”
来人笑道:“郡主在府里拘了好些日子,这回是想叫相熟的好友一起热闹热闹,除了您之外,还有卫巡抚家的姑娘,以及蒋将军家的千金,您只管放心来就是,郡主念叨您好些时日了。”
不光乐康郡主身份高贵,另两位闺秀也是从三品大员的女儿,她何尝不知道是郡主好心,念着她上回帮忙的情分,有意介绍朋友给她认识?这时候再推托就有点矫情了,另外两个高门闺秀都不怕,她有什么可怕的。
来人又干咳了声:“明日王府只有郡主一个。”她当然知道这些闺秀在忌讳什么,所以委婉地提了句,明儿个世子有事出去了。
沈望舒当即应了:“我明儿一定按时去。”
家里对她和郡主的交情都颇为看重,就见沈老夫人都赏了些好首饰好料子,让她做几身体面的衣裳去王府赴约。
谁料她早上登门,王府来开门迎她的管事反而吃了一惊,随即噗噗直笑:“忘记告诉您了,我们郡主有赖床的习惯,一般定了什么时候,您晚半个时辰到才刚好,您看,另两位闺秀都没来,这是知道我家郡主的习性的。”
沈望舒哭笑不得地下了马车:“那我下回晚一个时辰到刚好。”
管事见她说话逗趣,一乐,引着她入了府里:“您现在园子里稍待片刻,郡主今儿要在园子里玩投壶,我立刻请郡主过来。”
她说完忙请沈望舒在假山后的一处石桌边坐下,又奉上好茶鲜果和几碟零嘴,还留了个小丫头伺候,这才脚下生风地去叫自家郡主起床了。
沈望舒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忽然就见那位本应不在王府的纪世子正在沿着王府内湖的湖岸缓缓散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肌肤白皙,眼眸浅褐的异族美人,两人沿着河岸踱步。
这美人生的一副泼辣爽利的面相,在纪玉津身后却如猫儿一般乖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眼里满是依赖顺从。
沈望舒坐的地方正巧在一处假山后面,两边虽离得很近,但纪玉津却没瞧见她,只是稍稍侧头,看了眼身后庶妃:“娜珠,你入王府多久了?”
他的庶妃娜珠细声道:“已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了啊...”纪玉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出身玄蛮部,玄蛮部的土司族长有两个,却只得你一个女儿,你来梁州三个多月,他定是想念你的。”
他温声道:“你何不去信给你的父兄?他们若是有空,倒是可以来瞧瞧你。”
娜珠露出一丝犹豫:“可是...”
纪玉津未做任何表情,嗓音却更柔缓:“不愿意?”
娜珠再不敢犹豫:“我,我知道了,我会写信让他们过来的。”
纪玉津一笑,向她伸出手。
娜珠小跑过来,柔驯地弯腰,把脸贴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沈望舒在假山后面瞧的真切,她对梁州的风起云涌没什么概念,只是看人家两口子散步,她在这儿听着有些尴尬。
这时候她身边的小丫鬟提醒了声:“沈姑娘,您的茶水洒了。”
沈望舒才感觉到烫,手忙脚乱地擦着手上的茶渍。
闹了这么一小出,纪玉津自然觉察到假山后有人,他先打发走了娜珠,拨开掩映的奇花异草,径直走了过来。
沈望舒和他正对着,表情一时有些局促。
纪玉津看着她,低笑了声:“这是谁家的小猫?这么不安分?”
方才他和娜珠说的倒也不算秘事,被一个普通小姑娘听去了倒也无妨,故此他颇为悠然。
沈望舒怔了怔,忙蹲身行礼:“见过世子。”
纪玉津掩唇咳了声,目光落到她身上,终于有了些印象:“你是沈家的...”
沈望舒不知为何,面对他骤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和惧怕,低着脑袋:“是的。”
饶是纪玉津见过不少美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沈家的大姑娘实在是出奇的貌美,而且和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不一样的是,她的身上充满着勃勃生机。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只纯美无邪的小羊羔,等待着别人的占有的掠夺。
纪玉津眼底掠过一丝晦暗,见她神情紧张,微抬起手,想要虚扶她起来:“你好像有些怕我?”
沈望舒没想到自己的惊惧紧张表现的如此明显,自己也愣了一下,本能地躲开他的手:“没,没有。”
纪玉津看着自己空了的瘦长手掌,俊美若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原以为是个温顺的,不想有些脾气,他自问在巴陵的名声不差,就是之前纳侧妃的事儿令人紧张,他已经表明了暂时不纳侧妃的态度,这少女为何惧他至此?
他生出几分探究的兴致来。
他还想再问,忽然听后面乐康叫了声:“阿兄!”
乐康郡主挺怕自己这世子大哥的,但她颇够意思,硬着头皮帮忙解围:“阿兄,这是我请来的客人,要是有哪里得罪了你,还你多担待啊...”她还以为他今个有事出去,没想到他居然没走,还正巧给沈望舒撞见了,真是倒霉。
纪玉津是个不露声色的枭雄人物,心里想些什么,面上却分毫不显,他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既如此,你们便好好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他一走,那股无形的压迫力才慢慢消散,沈望舒和乐康齐齐长舒了口气。
——她搜寻了一番记忆,终于想起来,在梦里头,太子提过这位纪世子几次,不过他似乎极厌这位世子,每次提纪世子的时候,他都会阴沉着脸看着她,没有什么好话,好像太子厌憎纪世子的原因,和她还多少有点关系。
其他的沈望舒就再也想不起来了,见这位纪世子对着她反应如常,她自然也松了口气。
不过她有点害怕纪世子还能说得通,怎么乐康作为他亲妹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两人也算熟悉了,她有点疑惑地悄声道:“郡主,你怎么这么怕世子啊?”
乐康郡主脸色变了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没,没有的事。”
有些事,她不敢说。
她的长兄看似温雅清逸,实则冷血不仁,为了让梁州周边部落顺服,他曾经残酷地屠杀过好几个不顺服的部落,双手沾满血腥。
有一回,他屠戮了一个山陵部落之后,俘虏了那个部落首长的小女儿,那个女孩生的十分美艳,她还偷偷去瞧过一眼。
她生的虽美,性子却倔强,不光当面啐了她长兄,还放话只要她活一日,就定要杀了长兄为父报仇。
长兄当时只是哦了声,便把她关进了王府暗牢,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后来,后来她再见到那女孩的时候,她已经神志恍惚,再也不敢有一句忤逆,长兄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柔顺极了。
再后来,她变得疯疯傻傻,一次失足落水,结束了这样苍凉无望的日子。
长兄并非贪好美色之人,他对待女人便如同熬鹰驯马,享受一点点驯服的过程。
自那之后,乐康对长兄就十分畏惧,足足做了小半年噩梦。
她喝了几口凉茶,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她摆了摆手:“算了,不提那些扫兴的事了。”
她脸上带了点兴奋,对着沈望舒笑道:“听说‘四宜楼’新赠了鱼龙漫衍这些杂耍节目,还请来了命动梁州的乐师伴奏,我已经在四宜楼包了雅间,咱们也去瞧瞧新鲜,他们家的菜肴也别具风味。”
沈望舒其实没太听懂,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能看杂耍的酒楼啊。”他们县上也有呢。
乐康郡主神秘一笑,却没解释,连哄带骗地把她弄上了马车。
......
因着沈望舒出去,裴在野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瞧一眼更漏,算着时辰,想她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么等了三个多时辰,他终于按捺不住,吩咐叶知秋:“你去打听一二。”
叶知秋不觉腹诽了句,乐康郡主来接人的时候就说了,可能要留沈大姑娘过夜,人家亲爹沈长流还没发话呢,殿下这个‘表兄’倒是着急火燎的,真是操的亲爹的心啊。
叶知秋心里感慨归感慨,却还是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回来禀告:“郡主带着沈姑娘去了‘四宜楼’。”
甭看裴在野性子桀骜不羁,但因着陆妃的缘故,他不欲再出一个祸国妖妃,因此他生活作风一向非常保守,甚至称得上古板了。
他一时不知这四宜楼是什么地方,蹙眉:“这是何地?”
叶知秋想了想:“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酒楼。”
这里当然不是花楼,而是正经寻乐的地方,歌舞在那里只是最寻常的,那边还有傩戏杂耍戏法藏术等等节目,那地方修的跟瑶宫一般,是郎君贵女们一掷千金的聚会之所。
里面的伎人也不是可以随便带走的,不过若真是显贵,伎人自愿跟他出楼服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裴在野一下子想歪了。
沈望舒长本事了?先和他吵架就罢了,还敢背着他逛窑子!
第28章 太子捉奸记(二合一)……
乐康让马车进了一宽敞繁盛的大街, 马车刚行到街上,沈望舒鼻端立刻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粉甜香,乍一闻颇为清幽寡淡, 闻多了便觉着靡丽妖娆, 不知不觉让人有些上瘾。
由于梁州城的物价水平和他们县上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 她这只小土鳖为了省钱, 自打进了梁州城, 还没咋出门逛过呢, 她闻到这香气, 不觉心生好奇,撩起车帘探头向外张望。
谁想到一看就看了场热闹, 有个樱桃小口,杨柳细腰的美貌夫人带着家仆气势汹汹冲进了街角的一处花楼, 很快就拎着一个高大汉子的耳朵走了出来:“...好啊, 老高你真是长本事了,人家说你来花月楼我还不信呢,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干起这没脸的事了!”
那位老高还嘴硬:“我不过是干了每个男人都该干的事儿,我有什么错!”
美貌夫人看着比老高矮了两个头, 打起人来那真是实打实得狠, 巴掌扇起来震天响:“好啊你,还敢顶嘴?每个男人都进花楼是吧?那每个女人都该揍男人, 看我不揍死你!”
老高开始硬撑了几下, 到最后实在受不住了,连连告饶:“夫人饶命,我真的是被同僚硬拉来了,只是搂了她们几下,嘴对嘴喂了几口酒, 没过夜,真的没过夜!”
乐康也趴在窗边瞧的津津有味:“这高将军是梁州城有名的怕老婆,这回胆子肥了。”她仗着身份高,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边鼓掌边冲马车外大声拱火吆喝:“打得好,高夫人这一拳厉害,对着他的脸揍!诶,这就对了,漂亮!”
沈望舒见老高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又是胆颤又是八卦:“来这儿就要挨揍啊,那,那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们小县城自然是没有青楼楚馆这种东西的,她也没个概念,只是见人被揍的不成人形,她不免胆战心惊的。
乐康见老高转眼又挨了几拳,笑的在马车里揉肚子:“人家高将军和高夫人是正经两口子,她揍他揍的理直气壮,你又没有个厉害夫君,你怕啥啊!”
沈望舒心说我是没厉害夫君,但我有个厉害未婚夫啊!
乐康笑的腮帮子疼,硬架着沈望舒下了马车:“哎呀你放心,咱们去的是正经玩乐的地方,跟他们这个不一样,好玩着呢,你这辈子没见过的,想不到的,四宜楼里都有。”
沈望舒对她可半点不放心,但又被她说的心痒难耐,却又担心家里四哥秋后算账,挣扎了一时,像每个堕落的男人一样,最终还是选择了去长长见识。
大不了,大不了她不让四哥知道...她死记硬背下了老高的几句辩解,回头没准用得着。
一踏入四宜楼,沈望舒立刻瞪圆了眼睛,原来整个四宜楼大半都是修在水上的,雅间,看台,花厅,水榭,尽都凌空建在水面上,底下水波摇晃荡漾,水雾霭霭,真如凌波仙境一般。
看台上正在表演藏术,一位相貌清逸的琴师抚琴伴奏,乐康一边被请入雅间,一边对沈望舒道:“这是梁州有名的琴师陆毓,一手古琴弹的出神入化,听说他也是出身高门,后来家道中落才流入红尘的。没想到他今儿居然过来了,这回来值了。”
沈望舒也瞧了那琴师一眼,觉着他没有四哥俊,不过一手轻古琴确实弹的极好:“是挺好听的。”
一进雅间里就热闹多了,女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拉着她和乐康坐下,就着零嘴和鲜果,七嘴八舌地开始闲话起来。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话题便被带到心仪男子身上,晋朝风气开放,更何况在座的都是女孩子,说话叽叽喳喳很能放得开。
沈望舒本来还怪不好意思的,见她们大大咧咧无所顾忌,跟在村头讨论闲话也没啥区别,便也逐渐放开了跟着嘴几句。
她挠了挠脸,又犹犹豫豫地问道:“我有一个朋友...”见大家目光都看过来,她才清了清嗓子:“她表哥对她乱发脾气,该怎么办?”
乐康郡主直接问道:“哪个表哥?是不是上回你摔伤之后扶你的那个?俊的不像人的那个?”
沈望舒本能地点了下脑袋,又反应过来,慌忙摆手:“不是我,是我朋友!”
乐康郡主才不吃这一套,怪笑了两声,女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卫三姑娘一脸好奇:“望舒她表哥有多俊?比纪世子还俊吗?个子高吗?身子紧实吗?”虽然纪玉津克妻的名声不好,但美貌还是女孩子们公认的。
乐康摆了摆手:“不能比,我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他更俊的人了,好看的不得了,就是画上都画不出这么好看的人!”她想了想,又补了句:“高的很,身板也结实。”
女孩们兴奋地小小尖叫起来,卫三姑娘更是直扯沈望舒袖子:“你要把我们当朋友,就把你那表哥叫来看看!”
沈望舒见没骗得过她们,一下子自暴自弃,哼哼两声:“好看顶什么用,脾气又坏,说话又难听,对我就没露过几回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