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在野黑着脸:“我不喜欢!”
他凶了她一句,才微怔了下, 似乎意识到什么, 抬眼瞧着她:“你跳舞,是为了给我看?”他莫名有些紧张, 手心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顿了顿,才又道:“你穿成这样,也是为了给我看?”
沈望舒对他异乎寻常的依赖他不是没有觉察,就譬如上回来癸水那事,她直接向她亲大哥沈飞廉求助不是更方便?她却偏偏找上了他, 这可不像是寻常表兄妹的情分。
只不过他对男欢女爱这种事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对男女之事怪迟钝的,再加上他又即将要离开沈家,也懒得深想这些不对头的地方。
现在...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想问一问了。
沈望舒饿的看着马车外的馄饨摊子直咽口水,闻言转过头来瞧了他半晌,又慢慢地点了点头。
裴在野头回觉着几瞬的功夫也漫长的功夫也让人难以忍受,恨不能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回答,见她终于点头,他不觉抿了抿唇,唤了她名字一声:“沈望舒...”
他直视她的眼睛,声音里带了点不易觉察的期待:“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望舒眨巴了一下眼睛:“我...”
裴在野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心思不觉跟着飞扬起来。
就听她道:“我好饿...”
裴在野:“...”
沈望舒又哼哼了两声,脑袋一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在野:“...”就不该管她,让她在四宜楼醉死得了!
他脸色黑如锅底,还是从座位底下抽出一张毯子,有些粗暴地抖开给她盖上。
......
沈望舒这一觉睡的一点也不舒坦,几次都感觉有一道怒气冲冲的目光看着她,她睡的头痛欲裂,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睁开眼皮。
——正对上四哥那张异常阴沉的漂亮脸蛋。
沈望舒怔忪了片刻,又把眼睛死死闭住——不想面对去四宜楼玩又被四哥当场捉住的现实。
裴在野没好气地伸出两根手指,掐住她的脸:“还装?你都睡了快两个时辰了。”
沈望舒咕哝了一声,这才慢腾腾睁开眼,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外面,果然快到傍晚了。
她不敢看裴在野,视线心虚地四处乱瞄:“我是喝醉了...”
裴在野双手环胸,冷笑了声:“说得好,在哪喝醉的?”他掐住她的下颔:“之前旁人告诉我你去四宜楼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干出这样没脸的事?在那种地方喝醉了又跳又唱的,你出息了?”
这过分熟悉的话让沈望舒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地采用了反面教材老高的回答,略有心虚地道:“多大点事,我,我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裴在野:“...”
他表情瞬间恐怖起来,一字一字慢慢重复:“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沈望舒一边拼命回忆,一边磕磕绊绊地道:“我是被郡主她们,她们硬拉过去的,我就打赏了几十个铜板,没干别的,没过夜,真的没过夜...”
裴在野怒极反笑:“你还打算过夜?”
平时她抠搜的,连一盒润肤膏都捡着最便宜的买,去四宜楼倒是舍得花几十个大钱?真是长本事了!
他笑的十分渗人,撑臂将她困于床中,压下来欺身迫近她:“你还打算干什么?不妨都说给我听听?”
沈望舒见他原本五分火气被煽成了十分,一时又气又急,在心里大骂老高是废物!
不过她也不想想,要是老高的解释管用,能挨那一顿好打吗?
沈望舒脑补了一下自己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惨样,忽然想到今儿无意瞧见的一幕,脑子里邪光一闪。
她抬起脑袋,冲着裴在野吹了声轻佻口哨:“大美人——”
裴在野:“...”
她回忆着在花楼里瞧见一个男子哄花娘的样子,抬起手来冲他勾了勾手指:“大美人,消消气。”
裴在野给她生生气笑,修长手指在她脑门子上重重弹了一下:“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望舒倒吸了口冷气,揉着脑袋咕哝:“我说的也没错啊,你不大吗?不美吗?”
“我...”美不美的他不在乎,但是大不大可事关男人尊严,他怒火硬生生憋了回去,冷声道:“当然大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她胡说八道的同时,又不免暗暗自得,小小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
他满腔火气不觉散了,叠指轻敲她床边,还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但对着清醒时候的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在他为难的当口,沈望舒已是心虚地岔开了话题:“四哥你知道不?我今天还见着那位纪世子了?”
裴在野手指一顿,不觉皱了皱眉:“哦?”
沈望舒身子一矮,就从他胳膊底下溜了出去,她从桌上抓了把瓜子,边嗑边和四哥闲话:“我瞧见他和他那位庶妃散步,他那庶妃瞧着挺爽利的一个人,在他身边乖巧的不得了。”
她倒是没有探听的概念,主要是和四哥嘴几句:“他还说他那庶妃是,是什么蛮部的,他倒还挺体贴,想让她给娘家写信,不过那位庶妃好像不大乐意,四哥,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啊?”
裴在野心思一动:“玄蛮部?”
沈望舒连连点头:“是这个。”
他没起过让她帮忙探听的心思,她倒是无意中帮了他一个不小的忙,既知道那位庶妃出身玄蛮部,纪玉津又想让她写信联络拉拢,剩下的便好办多了。
裴在野唇角不觉翘了翘,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还不算太笨。”他又略略正色:“这事你跟我说说倒罢了,万不可和其他人提起,以后也离那位纪世子远点。”
沈望舒一向爱跟人撒娇,趁机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手,一本正经地道:“我本来就不笨,你要夸我聪明。”
裴在野见她这模样可爱,心里骤然又酸又软的,却突然生出一股掠夺的欲望,一瞬间想把她按倒在榻上,摆弄的她或跪或趴,狠狠地欺负她,让她软软地哭出声求他...
他一时心惊,不觉抬手按了按心口,转身匆匆出去了。
沈望舒见他突然又变了脸色,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悻悻地鼓了下腮帮子。
......
按照沈府的规矩,家里小辈们初一十五要去向沈老夫人请安,沈老夫人一向对沈望舒淡淡的,这日却在众人请安之后,格外问了她一句:“再过几日便是望舒十五岁生辰,虽还未到及笄的年岁,但到底是你回家的头个生辰,你预备怎么过?可想好请哪些亲朋了?”
沈望舒对过生辰其实没太多兴趣,娘亲在她八岁生辰的时候强撑着为她过完,之后身体便急转直下,没过多久便去了,她的生辰之后两三个月就是母亲的祭日,她这么多年都没心情过什么生日。
既然沈老夫人问了,她想了想才道:“我是小辈,摆一桌家里人随便吃点就成,犯不着大操大办的,倒累的您老人家操心。”
沈老夫人对她这回答倒颇为满意,却仍笑道:“你有这心是好的,不过你是咱家正经嫡长女,你的生辰就算不要大操大办,也该热闹热闹才是。”
这话说的,许氏笑容有些僵硬,沈熙和更是微红了眼眶,目光愤懑。不过沈老夫人没瞧见这母女俩,自顾自地道“你和明煦是故交,又是正经的表兄妹,你不打算请他来坐坐?”
孙明煦有公差在身,几天前已经去上任了,沈望舒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起他来,疑惑道:“孙表兄有公差在身,怎好随便让他过来?”
沈老夫人笑:“他上任的地方离城里又不远,让他调一日沐休,来坐坐又如何?”
她见沈望舒还未明白,索性委婉地道:“明煦那孩子我瞧着是极好的,二十岁便进士及第,没多久就当上了一县主印,眼下不过二十五六,就已经升了从六品,这样有前程的年轻人,你们正该和他多亲近才是。”
孙明煦早有意寻一贤内助帮着打点内围,他瞧沈望舒一向很好,临走之前向沈老夫人透露过结亲之意,老太太虽然对沈望舒感观平平,不过到底是正经孙女,她自也盼着她有个好姻缘的,以沈望舒生母早逝的情况,一时半会还真难找到比孙明煦条件更好的。
沈老夫人说的虽极委婉,不过除了沈望舒这脑子不会拐弯的,在座的人都听出沈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了,这分明是婉转地问亲事了。
裴在野眼底泛着冷意,不觉微微调换了个坐姿。
要是沈望舒敢答应孙明煦,他就...
其实他也没想好怎么办,不过心里恼火的要命,恨不得找人直接把孙明煦给绑了。
沈望舒还没反应过来:“那让我哥和他们亲近亲近就好了,我又不是为官做宰的,攀那些官场交情干什么?”她对孙县令那是一心的尊敬,甚至拿他当半个长辈待,也不打算过个生日就兴师动众地喊他过来
沈老夫人差点吐血,见沈望舒傻到这个地步,也不顾裴在野等人在场了,干脆挑明了说:“你明年便及笄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她说完不禁看了裴在野一眼,淡淡道:“这男人啊,要么自己有本事能考功名,要么家里有靠山,能走恩荫入仕的路子,再不济也得有发财的本事,不使妻儿挨饿受冻。”
她倒不是讨厌沈望舒的这位‘陆家表兄’,这样俊俏有学问的少年郎,她也喜欢,只不过俊俏又不能当饭吃,他不能入仕为官这点,就是生的再俊俏,才学再出众,沈老夫人也有些瞧不上。
往日沈望舒和裴在野亲近倒罢了,反正她亲爹沈长流都是态度模糊,没有多过问,她做祖母的也懒得多管,但眼下孙明煦也瞧上沈望舒了,她便不由得想为娘家侄孙争取一番。
她内涵了裴在野一番,目光重新落回沈望舒身上:“祖母是过来人,不会害你的。”
裴在野讥诮地撇了下唇角,不过他现在顶替的是陆清寥的身份,自然不好辩驳。
这回沈望舒终于听出她明里暗里地挤兑裴在野,当即就不干了:“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个个都非要当官!”她还特有文化地反驳了一句:“李太白都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就不喜欢当官的,孙县令刚来我们县的时候多年轻俊俏啊,干三年之后浑似老了十岁,当官有啥好的!”
裴在野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寸一寸地看着。
沈望舒就不喜欢老太太势利眼,把四哥说的一无是处的,于是草草行了个礼,没给她骂自己的机会,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身后突然有人唤了声:“小月亮。”
沈望舒还是气咻咻的:“干嘛?!”
裴在野恰立在一颗梅树底下,朵朵艳丽妖娆的红梅衬的他如梅树幻化成的精怪一般,他慢慢地道:“你祖母说的也不算错,我确实不能入仕,家里也没什么靠山,的确是比不上孙明煦的。”
“所以...你为何拒绝他?”
他说完,目光定在她脸上,专注极了。
方才发生的事,让他差不多确定了一件事。
沈望舒有些疑惑,很自然地答道:“因为你啊。”
这个问题对沈望舒来说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眼前这人是她的未婚夫陆清寥,她难道还能回答不喜欢他,或者回答喜欢孙明煦吗?
那她不是辜负了母亲的期待?她成什么人了?
因为她的回答,裴在野感觉到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感到口舌发干,用力抿了抿唇:“因为我什么?”
沈望舒更疑惑了:“因为你是陆表哥啊。”
他更加确定了,她果然喜欢他。
她眼下只有自己一个‘陆表哥’,真正的陆清寥已经被他一脚踹下了悬崖,她连见都没见过他,这些日子和她相处的是自己,难道她喜欢的还能是那死鬼叛徒不成?
尽管这个回答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但他还是觉着身子一阵轻飘,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大雁,这会儿已经遥遥飞上了云端。
他既暗自心喜,又得意非凡。
他真想把齐总督拉来好好瞧瞧,才不是他对小月亮有意,明明是她对他垂涎三尺!
他觉得她说的话动听极了,他忍不住想让她说些更好听的,差点问出口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望舒见他被定住了似的,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你怎么了?”
她的嗓音又甜又脆,却宛如向着裴在野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原本冲到舌尖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的肩头悬的是晋朝沉甸甸的未来,他身上还背负着早亡母后的期待,他既然不能喜欢她,就不该再撩拨她,有些话更是不该问出口。
大不了他以后对她好点,她要什么金银珠玉奇珍异宝,只要她张口,他就会为她办到,以弥补这份不能回应她感情的愧疚。
他眼眸暗沉,声音也低哑了许多,仿佛情绪一下子变得阴郁。
他淡淡道:“我没事。”
这些年并不乏女子倾慕于他,但是他说一向拒绝的干脆,只有面对小月亮,让他感到了无比的为难,甚至险些做出了出格的事。
他沉吟片刻,勉强整理了一下思绪,默然道:“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沈望舒茫然地挠了挠头,裴在野已经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苍凉孤寂的背影...
.......
裴在野难得荒废了一个下午,瞧着窗外的枯叶思考着一些问题,直到入夜之后,叶知秋来寻他,他才略略回过神来。
他先告诉叶知秋关于纪玉津那位庶妃的事,让他直接从玄蛮部入手,打探纪玉津的下一步计划,然后他才道:“那件斗篷你还给齐总督了吗?他如今可否顺利返回豫州?”
叶知秋忙应道:“都按照您的吩咐,一一办妥了。”
他迟疑了下,方才道:“之前咱们和路上埋伏的刺客好一场大战,留下了近百具尸首,此事您可还记得?”
裴在野嗯了声,不耐道:“少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