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一张白皙的脸更加得苍白,带着一丝虚弱与震惊。
季寻争身型高瘦,一举一动书香气息浓厚。夜落一直以为他是个儒雅的书生,不像是习武之人。
可是,季寻争取花酥的手出卖了他,他刚伸出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浅红的疤痕,显然是就近受伤刚愈合的伤痕。
高、瘦、右手背受伤,怎么会这么巧?
夜落调整了呼吸,沉着手取出另外一份梨花酥,交由一个已作诗完成的公子。
那公子刚要接梨花酥,却听见一道带有磁性的声音喝止:“慢着……”
兰亭中,走出来一个;
黑衣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不是那云四公子云宸煜又是谁?
夜落一脸黑线,怎么哪都有他呢?有他的地方准没好事。
云宸煜嬉笑着一张脸,道:“各位承让,这梨花酥本公子包了。”
听闻此话的公子、小姐们脸上一脸的着急与无奈,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夜落,不知她会如何决定。
夜落默默地将「一人一份」的字迹摆在云宸煜的眼前。
云宸煜行云流水一般拂过纸牌,“小爷给你五十两,你把剩下的花酥都给小爷。”
夜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梨花酥交到原先的公子手中。
云宸煜的笑容有些歪,他抓住夜落的手,阴阳怪气地说:“落落,你前天才认小爷为主,愿为奴为婢任小爷差遣。才过两天,你这奴婢就不听主子的话了?你可知,身为奴婢,这梨花酥,你只能做给主人尝。”
夜落厌烦云宸煜一副为主是命的样貌,手下不客气地写问:“公子可是忘了什么?”
“什么?”云宸煜不解问道。
“为奴为婢是为卖身贱活,身上压着一张不得翻身的卖身契。我无身契,既不为奴也不为婢,我的主人就是我自己。”夜落洋洋洒洒地用右手写满了一整张白纸。
想做她的主人,公子不如睡榻上做梦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的话惹恼了,云宸煜歪笑着放开了夜落的手,远远地看着夜落继续收银、取酥。
转眼间,十五份梨花酥全部取空,只留下两个铺满红白花瓣相间的食盒。
未尝其味的公子唉声叹气,吃完的人依旧回味无穷。
有人问道:“小姐,明日是否还有这香酥?”
夜落摇摇头,指着「一年一次」的字样给他们看。
“那可真是遗憾!”公子们频频摇头。
梨花酥虽没了,公子们吟诗作赋的方兴未艾。此情此景,此食余香,的确让人灵感激发,诗作频频而出,境意更比当初。
他们叹道,果然这女子不是来肆卖,只为助兴,能出此妙方者,真是奇女子!
夜落盖好食盒,来到季寻争面前,她屈膝行礼。
季寻争虽不知缘由,却也礼貌地回于一礼。
他双手抬起的一刹那,夜落再次确认了他手背的伤口。
伤口用过上好的金创药,虽已愈合,毕竟柴刀口钝,伤及的皮肉宽厚无章,愈合的伤口也有一道宽厚的疤痕。
夜落面不改色,执笔写道:“公子煜于我有恩,本应以礼答谢。今日未料他在此,未能妥善准备,实在抱歉。还请季公子转告公子煜,来日夜落定然上门致谢!”
季寻争的脸上浮起一片疑云,他看向亭中悠然自得的云宸煜,心里嘀咕,“为何让我转告?”
他嘴上不便退却,礼貌地回道:“小姐放心,我一定转告四公子。”
夜落莞尔一笑,屈膝以礼,不料起身之时身子未稳,偏向一边摔去,眼看就要落在地上。
说是迟那时快,季寻争一把抓住夜落的手臂,将她拉起。也许是害怕坠落,夜落反手抓住季寻争的右手,这才幸免落地。
扶夜落站稳,一向平和儒雅的季寻争神色慌张。他抽出手指,掩在宽大的衣袖中,留一辑后退让到诗桌之后。
夜落看到那道高瘦的身影掩藏在公子们的身后,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成一息雪白的肤色。
竟然是他!
——题外话;
糕点美食正是上场,你所认为的美食应该是什么样子?
第14章
刁蛮小姐
收拾完食盒,夜落站在梨花树下迟迟不肯离去。她抬头好似看着一树的六瓣梨云着迷,实则思绪翻腾不止。
“季寻争,为什么会是他?”夜落的心中五味杂陈。
如此儒雅有涵养的一位公子,却是刑堂之上潜藏在后方静静观赏着自己私刑之下痛苦万分的那个人,也是数次入牢狱暗视自己狼狈不堪的那个玄衣男子,他还是一路在自己身后穷追不舍的那个玄衣男子。
夜落一直以为季寻争是个文弱的书生,可他右手手指及掌心粗糙的老茧分明透露着一个事实,他习武。
若是执笔,也只有三指可成茧,满布的手茧是长年握剑所致。刚才那一倒,就是想再次确认。
季寻争是谁?与她何怨何愁?
自己从记事起身在千里之外的南越,何时又与京都的权贵有瓜葛?莫非记忆之前,自己的身世与京都的朝堂有关?
猜测推理毕竟不是事实,要想熟知缘由,还得前往京都证实。
思及此,她有意无意地打量了湖畔的云宸煜和季寻争。云宸煜斜靠在兰亭的桌上,手指不停地把玩着食指的指环。
他似乎察觉到夜落的眼神,向季寻争使了个眼色,季寻争见状轻轻点头,离开了诗桌,不知前往何处。
身后之人既然浮出水面,自己的身世之谜也将慢慢地解开。
当今之急,她需要找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好好探究一番这几位公子的家世。
心中正在琢磨这位权势先生的人选,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夜落返身,正瞧见一个驰马扬尘的女子直面而来,方向正是自己。
夜落尚未躲避,她身后一位身穿深蓝衣衫的小姐却惊慌失措,从梨花树下冲向对面的湖畔。
马上的女子似乎想勒马止行,却在惊慌下夹紧了马腹,竟令行马不偏不倚,直冲向了那位小姐。
少年们大惊,纷纷跑了过来。原以为那位小姐即将被驰马踏成肉泥,熟料白马突然前蹄腾起,几个起落跳跃,将马上的女子甩落在草地上。
夜落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吓,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女子的骂声响起,她才回了神。
“你没看见我的马过来吗?你竟是眼瞎吗?你做贼心虚地跑什么?”驰马的女子指着那位小姐破口大骂。
夜落细看时,只见那女子身形娇小玲珑,着一身荷色的轻衫,腰间别着一块芙蕖玉佩。
巴掌大的一张脸布满了倔犟和娇蛮,一双弯弯的眼睛满含着情绪。她一直瞪着深蓝衣衫的小姐,好似这位小姐是她的仇敌。
那位小姐像是受惊,面对女子的责骂,她站在草地上一句话未回。
旁人见状,忙将她扶出了人群。离开时,小姐看了一眼夜落,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人群之中,只见女子坐地不起,身旁一匹白马虽被公子们制服,却是不安地在草地上踏着前蹄。马蹄上流下两道鲜红的血迹,明显是利器伤及。
女子动了动脚,嚎嚎大哭道:“唔……好痛……”
“沈小姐,水依湖不让驰马,你怎么骑马进来了呢?你先别哭,你说说哪里受伤?”
有相识的小姐屈身向前,想扶起女子。
熟料女子拍去她的手,是非不分地反驳,“我骑马怎么了?本小姐偏要骑,你管什么闲事?”
说完,女子接着又哭喊,“我的腿……”
“沈秋凝,你……”
那位小姐吃了个闭门羹,心里不;
快,手下一松,退居到人群之中,留下被摔的沈秋凝枉自大哭。
公子们作诗的兴致彻底被败坏了,索性也来凑个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评论沈秋凝的不是,更让女子一把眼泪哭得任性妄为。
救死扶伤为医女之责,夜落担心凭这位沈小姐的脾性如此耗下去,她这条腿真的要废去。
夜落取出袖中小巧的笔墨纸张,将写好的字呈在沈秋凝的面前,字迹跃然相问:“小姐的脚伤在何处?”
沈秋凝看见字迹就气不打一处来,凶道:“你竟是眼瞎么?未看见我的脚腕动不成?你写什么字给我看,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这话真正说到了夜落的痛处,旁边的少年看不过去了,斥道:“沈小姐怎如此无理?夜小姐好心相问,你却如此口气蛮横,怨不得那马也有心扔你出去。”
沈景峰扶了扶额头,也喝道:“秋凝,不得无理。”
沈秋凝见着沈景峰,委屈可怜地唤了声:“景峰哥哥,我的腿好疼。”
沈景峰对夜落的才情心悦诚服,生怕沈秋凝一席话伤了她。
他向夜落施礼致歉,“小姐莫生气,小生代沈妹妹向你致歉,请小姐莫怪!”
夜落虽伤痛处,但事实也是如此,即使无奈,夜落也未曾容颜有失。
她依然行事自若地站在人群中,取出纸笔写道:“本女口疾,人曰残女。口不能言,遂以笔代语。小姐的伤疾,本女自是可医,敢问沈小姐是否需本女医治?”
“你不是厨娘吗?怎么又成大夫了?”有人满脸的惊愕不解。
“为何不能?”夜落反问。
天下之人多才多艺,没有谁规定只会一样,那少年被堵的有口无言。
沈秋凝疼的无法,催促夜落:“你既然是医女,快给我看看这腿,太疼了!你甭理他们了。”
听了沈秋凝一席蛮横无理的话,众人皆是摇头无语。
夜落屈膝蹲下,在沈秋凝的伤脚上检查了一番,沈秋凝皱眉,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懂还是不懂啊?”
“秋凝,不得无理。”沈景峰扶了扶额头,再次喝止。
夜落毫不理会沈秋凝那一汪泪水,写道:“脱臼,需接回。”
沈景峰忙施礼道:“劳烦小姐。”
夜落见沈秋凝一身娇气的富贵病样,她觉得必须提前把话说清楚。
“接回可以,会痛。”
“啊?我怕疼……”沈秋凝又哭了起来,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仿佛一朵被雨打摧残的红莲。
“啊什么啊?痛一下又怎么了?难道你还想这腿废了不成?”
在沈景峰的呵斥下,沈秋凝咬住嘴唇不说话,一眼的汪汪泪意在眼眶里来回转动。
趁她咬牙之际,夜落抓住她的伤腿,用力一拉。
一阵惊天泣地的嚎叫响彻了风香街。
夜落的耳膜被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叫得震耳欲聋,她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向沈景峰点头示意,忙离开了若裳园。
沈景峰连忙答谢,目送夜落离开,他心头的一份心思道不尽也说不明。
终是被身后的嚎叫叫得头疼,沈景峰无奈地斥道:“可以了,不要再哭。你的腿已接好,可以试试。”
沈秋凝依言转了转脚踝,脚上的疼痛果然缓解,脚也能正常转动。
沈秋凝立即破涕为笑,爬起了身,她拍拍身上的灰尘,脸上一脸的得意忘形。
沈景峰带着责备的语气训斥一番,“秋凝,你并非不知水依湖不可驰马而行?为何今日判若两人,言行如此无理?”
沈秋凝嘟着嘴道:“我也知水依湖不可驰马。”
“你知,还骑进来?”
沈秋凝道:“我想买梨花糕点,听说晚了就买不着,梨花糕呢?”
众少年从鼻子里冒出一个「哼」音,呵!就你这副无知的模样,你就是早来也买不着!
众少年心心念念着梨花酥的味道,每日依旧在水依湖畔,他们翘首以待那个卖酥的女子,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各家的公子、小姐惦念着酥香的味道,回去后也有叫厨房做梨花酥,花形都有了,味道却大有不同。
夜落回到客栈后,将食盒还回了厨房。人还未上楼,她就被徐掌柜唤住脚步。
“小姐,有人找你。”徐掌柜神情严肃,眼神中满是担忧。
夜落顺着徐掌柜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楼梯旁的桌位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少年。
此二人衣着相仿、年龄相仿、身材相仿,只是面貌不一样。
他们虽身着灰色的布衣,衣料却是柔软舒适,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
两个少年的年纪与夜落相仿,身形却比夜落高出一头,个个身材魁梧,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
两个少年一看见夜落,齐齐起身走来。他们来到夜落的身前先辑一礼,礼貌地说来,“我家公子敬佩夜落小姐的才情,有心请教,差我二人请小姐前往府上一叙。请夜小姐稍作收拾,随我二人一同前往。”
夜落破碎的梦境中虽找不到任何权贵人家的信息,但瞧这位少年以礼相待,也并无恶人之举,这家的公子不像是仇人。
既然无仇,又诚心相邀,夜落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她回予一礼,点点头。
夜落身上除去三尾兽并无贵重之物。去水依湖前,她将三尾兽托与徐二娘照护,如今只抱回三尾兽,再无其他贴身之物。
徐掌柜见夜落离开,忙拉住她的衣袖。
夜落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开口说了两个字:“无碍……”
徐掌柜虽不闻声,但见夜落一脸的云淡风轻,也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夜落说无碍,那就必然无碍。
徐掌柜放开了手,看着夜落离开了客栈。
坐在马车上,夜落的心中宁静致远。
该来的总会来,每往前一步,她的身世就更清晰一步,拨云见月也不过如此。
该见的还是得见,躲不过的就不必再躲,风雨欲来且坦然面对,这是夜落一贯行事的道理。
马车行驶途中,夜落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她看见车辆驶过承恩街道,路过梨上云轩,最后来到风香街的尽头,沿路右拐直入一条柳絮深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