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蛾眉——雨眷
时间:2022-04-13 07:09:57

  冯小怜从出厢房门开始,身子跟着抽泣颤抖不已,抖得沈孤帆的心碎去大半。
  “将军……”她拖着幽幽的音调唤道。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半弯半屈,就要施礼,沈孤帆忙将她扶在座上。
  “什么时候得的风寒?我竟不知道,所幸,太医说多休息就好。”
  顿了顿,他继续道:“本来不该叫你出来,但此事还是得说清楚才行。”
  冯小怜掩面而泣,声音如泣如诉,“将军有所不知,妾一直倾慕夜落小姐的才情,有心讨教,不得时机。今日在望春亭遇见夜小姐,邀请前来赐教,又怕夫人和客人久等,遂命丫头们前去回话。
  夜小姐见妾柔弱,问何原因,妾言自幼身体不好,多亏将军平日怜爱,方不致多病多灾。
  谁知,夜小姐心有所妒,置疑妾身体弱,定要拉着妾看医,妾不愿,夜小姐就将妾推入湖中……”
  沈孤帆将信将疑,看向夜落,“夜落你如何说?”
  夜落将纸张呈在冯小怜的身前,反问她:“推三夫人落湖,我用哪只手?”
  冯小怜一愣,随即咬咬牙,“左手,用左手推的。”
  夜落嗤笑,“三夫人莫非以为我右手残疾不能使力?我的右手尚能持笔,亦能推人。”
  冯小怜咬着嘴唇,又是啜泣可怜,“将军,妾落湖时头脑空白,哪还看得清她用的哪只手。”
  夜落又写道:“三夫人为何抓我的衣领?”
  “我何时抓过你的衣领,我抓住的是你的手。”冯小怜回答地猝不及防,等她明白话中的意思,方知自己着了道。
  夜落掩袖而笑,写道:“依夫人所言,是夫人抓住我的手,并非我抓住夫人不放。”
  冯小怜一急,还待辩解,却被沈孤帆一张阴沉的脸吓得更住了声,一个「你」字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把一张巴掌大的脸涨得嫣红。
  沈孤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紧皱一起。
  冯小怜仍使出了惯来的方法-装可怜,她一边装出身姿娇弱的姿态,一边暗泪轻垂。
  “三夫人,算了吧!这湖水我看是三夫人自己掉下去的。”厅堂内响起女子的不留情面的言语。
  说话的人坦率直性,气焰嚣张。夜落抬眼,正看见沈秋凝横眉冷眼站在厅堂,她面对的方向正是冯小怜的座位。
  “秋凝,你今日怎么来了?”沈孤帆问。
  沈秋凝仰起一张巴掌大的脸,一双如水的眼睛满是飞舞的神采。
  “将军哥哥,十五那日,夜落在水依湖肆卖梨花酥,味比天上佳肴,只有十五人份,很多人未曾尝到其味。
  妹妹得知后也驰马前往水依湖,不慎摔伤腿骨,多亏夜落医治及时,如今倒是无碍。
  听闻夜落入住哥哥府中,妹妹特意前来答谢夜落当日的施救,心中也是惦念梨花酥的味道,顺道来尝尝鲜。”
  沈孤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似乎并不知道夜落擅厨。他又问:“那你又如何得知三夫人是自己落水的?”
  沈秋凝背着双手一边踱步一边慢条斯理地分析,“三夫人话中的疑问颇多。夜落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她又不说哑语,通常要以纸笔代言,别说争执,日常的沟通都是一个大问题,此为疑点之一。”
  “依三夫人所言,夜落置疑夫人体弱,此事情理不合。夫人是否体弱与夜落又有何关系?夜落跟哥哥又非夫妻,没有理由置疑夫人,此为疑点之二。”
  “三夫人言道,夜落要拉着她去看医,夜落本身就是医女,她只需把脉就能分晓夫人的身子状况,何需看其他的大夫呢?此为疑点之三。”
  “夜落问三夫人自己是何手所推,夫人面有困惑,但夫人却清晰地记得自己抓住了夜落的手。”
  “由此说起,三夫人在撒谎。夜落并无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掉落湖里。”
  夜落细细地听完,不由多看了几眼沈秋凝。平日所见,只道她是个刁蛮任性的千金贵女,没成想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女推理。
  沈孤帆听完点头赞同,他转身面向冯小怜,“小怜一向温婉懂事,为何今日要诬陷夜落?”
  冯小怜的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谎言被拆穿,她也不慌不忙,依然柔声细语,如泣如诉。
  “将军可曾记得?十五为将军留宿夫人房中之日,二十为留宿妾房中之日。妾等将军至天亮,仍未见将军,遂感染了风寒。将军如今对小怜不闻不问,将军是不喜欢小怜了吗?”
  冯小怜越说越哀,整个身子在抽泣中颤抖,沈孤帆要罚她也是于心不忍。
  是他粗心在先,忽略了夫人们的感受,这才有了今日的祸端,说到底还是他的不是。
  沈孤帆脸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声音却依然饱含严厉,“你自己胡闹!受了风寒还往水里跳?罚你在月徊阁思过,身子未好不准外出。来人,送三夫人回房。”
  冯小怜被搀回厢房后,沈孤帆转向夜落致歉,“今日之事,也是我的过错,我平日将小怜宠坏了。如今她受了风寒,身子经不住受罚,我代她向你道歉。”
  夜落趁机写道:“将军不可,将军为主我为客,蒙将军照顾,在府中叨唠多日,本是我的不是。今日将军在此,夜落特来辞别。”
  “不可……”沈孤帆忙道:“你今日要走,便是怨我处置不公。我这就叫小怜给你赔礼道歉。”
  “不是。”夜落回复。
  沈孤帆道:“那就是鄙府照顾不周?”
  夜落摇摇头。
  沈孤帆道:“既然不是,就请夜落暂且住下。”
  说完,沈孤帆来到夜落的身旁,将夜落拉至一边,轻声说道:“令兄之事,花落之时可见分晓,我已约明府,近几日来府详谈。你若在他处,来回邀约实有不便。”
  沈孤帆坐回主座,说道:“请夜落住下,鄙府一定尽心相待,待花落之后,夜落还是想走,我绝不阻拦。”
  为了程修远,上刀山下火海夜落也不畏惧,又怎会畏一个将军府?
  她点了点头,将笔墨收好,也不顾雨尚夫人一眼恨意的目光,重新坐回了椅中安闲地品茶。
  “将军哥哥,我也要住府中。”沈秋凝娇声道。
  沈孤帆横了沈秋凝一眼,“秋凝,你闹的哪一出?”
  沈秋凝拉着沈孤帆的手臂左右摇晃,闹道:“我就要住下,我不管,我要和夜落住一起。”
  沈孤帆甩开手,喝道:“不准扰夜落清净,她是我府中的贵客。”
  沈秋凝嘟着嘴,“那我住偏房行不行?”
  雨尚夫人端着一张和善的笑脸,道:“好了,好了。将军,秋凝难得来府中居住,今日就让她住在偏房吧,我也多了一个可以谈心的人。”
  沈孤帆还未说话,沈秋凝忙道:“谢夫人,谢将军哥哥!”
  落水之事已了,沈孤帆原想;
  留在月徊阁,又怕府中的人自议不公,自往书房去了。
  雨尚夫人的计谋落了个空,心里虽有不甘,却又无何奈何。她左右不想夜落在自己的眼前添堵,遂令影儿送夜落回房。
  夜落巴不得离这些夫人远一些,忙跟在影儿身后,往兰芳阁前行。
  行到望春亭时,沈秋凝喘着粗气小跑着追了上来,“夜落,等等我。”
  她埋怨道:“你走那么快做甚?后面又没有虎狼。”
  夜落笑而不语,与她并肩同行。若不是对沈秋凝的认知加深,夜落很可能会像沈孤帆一样挥掉被她左右摇晃的手。
  她问:“夜落,你何时再做梨花酥?”
  夜落摇头……
  “夜落,你就做一份给我尝尝嘛!”
  夜落拗不过沈秋凝的摇晃,提笔写下:“一年后……”
  “我不愿等一年,我现在就想吃。”
  夜落:“梨花落了。”
  “没有梨花也行呀!”
  夜落摇头,“花瑞为髓,花败则不成酥。”
  “啊……”
  沈秋凝一路摇晃着夜落的手跟到了兰芳阁,夜落前夜落后唤个不停,就像夜落的影子,夜落在哪她就在哪,她就是赖在夜落身边不肯走。
  晚间时,雨尚夫人派人请沈秋凝用餐,被沈秋凝一口回绝了。
  “你回了夫人,我就在兰芳阁用餐,夜间本小姐也在兰芳阁歇息,请夫人放心。”
  夜落无法,这位刁蛮小姐随心所欲,没几人劝得了她,便由着她闹腾。
  至夜寝时分,夜色无边,香雾缭绕。夜落的睡意全无,靠在窗边,遥望着星河皓月。
  银色的月光洒在画窗上,织成一张银白色柔软的网,把窗上的花纹和靠窗的女子罩在了风景里。
  沈秋凝坐到窗边,手里持着刚摘下的梨花。梨花虽成败象,却依然如雪盈白,幽香满怀。
  “夜落……”她唤道,“你把这朵梨花戴上。”说完,她小心地将手中的花插在了夜落的发髻。似乎为人簪花是件开心的事情,她看着夜落,脸上笑靥如花。
  “夜落,论容貌,你还不如本小姐,论家世,本小姐也甩你几条街。可是,这世间的男子独钟意你这般清淡的女子,你说,这些男子的眼睛是有疾么?”
  夜落含笑无语。
  沈秋凝抚着夜落的发丝,眼中的神色琢磨不定。
  “夜落,我若是个男子,也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你离经叛道,不顾世俗,我行我素,这是多少贵门小姐深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思想。”
  见过夸人的,没见过这样夸人的。夜落没好气地拍去沈秋凝的手,给了她一个白眼。
  沈秋凝恍若未见,问道:“夜落,你天生就是哑巴吗?”
  夜落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夜落写道:“不知……”
  “夜落,你婚嫁了吗?”
  夜落:“未曾……”
  “夜落,你有喜欢的人吗?”
  夜落的心猛然一痛。
  喜欢的人?梦中那个温柔的男子是否就是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是,自己又为何会孤独地身处这人世间,究竟是为何?所有的谜题又回到了最初,“我是谁”成为一个千年难解的谜。
  沈秋凝见夜落沉思,又问她:“夜落,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夜落侧了侧身,双眼的目光沉入了无尽的夜暮中。
  ——题外话;
  沈秋凝的人设有些复杂,前期都是铺垫,唯有最后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第23章 
  何怨何仇
  一路走来,夜落只顾风雨兼程,拼命地生活,从未考虑过心仪的男子是什么样子。如今沈秋凝问及,她竟然头脑一片空白,心中空虚寥落。
  在她的记忆中,唯有那一道温柔的声音深刻在她的心底,他说:“你睡着了吗?你和我说说话吧!”
  这些破碎的记忆,夜落自然无法和沈秋凝言说。
  沈秋凝也看着黑夜,像是有感而发,“我心仪的男子,必然是文武双全的天之骄子。他看着像一个腹黑嘴贱的纨绔子弟,实则是一个心怀天下的谦谦君子。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从此我就沦陷在他的一抹微笑中,我愿穷其一生,等候他片刻的温柔似水。”
  夜落笑道:“沈小姐的意中人乃是人中龙凤,与沈小姐果然般配。”
  沈秋凝嘻嘻一笑:“本小姐骗你的,这天底下哪有这般的男儿!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好骗。”
  夜落再次给了她几个白眼,不再理她,自己往床上一躺就睡了。
  沈秋凝也侧身躺在夜落的身侧。
  夜凉如水,宁静致远。
  夜落在黑幕中睁亮着一双大眼久久未曾平静。沈秋凝深情的倾诉徐徐传入夜落的耳中,就像一道灵光,照亮了夜落的心田。
  夜落的心湖涟漪迭起,风、霜、雪、雾随层层的波光摇曳起一个个字眼。
  左看英俊、右看潇洒、翩翩公子、玉树临风,莫非,这就是她所心仪的男子的模样?
  夜落又惊又喜,她闭起双眼,凝神屏气地搜寻了几道,却只得到模糊不清的画面,画面中的男子身着白衣黑裤,留着一头短发,他的面容始终瞧不清楚。
  夜落从凌乱的画面中作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是一个医女,这个温柔的男子是她的爱人,梦中的世间不是这个人世间,那是她未曾遗忘的前生。
  沈秋凝俨然将将军府当成自家,在府中过得舒心惬意。她不顾雨尚夫人的劝阻,吃在兰芳阁,住在兰芳阁,几乎与夜落形影不离。连影儿都打趣道:“两位小姐真如姐妹一般亲近。”
  如此过了两日,雨尚夫人担忧沈家小姐照顾不周,叫府中的厨子做了几道点心,其中一道梨花酥堪称精绝。
  沈秋凝得知后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地奔去了雨尚夫人的院落。
  沈秋凝一离开,兰芳阁恢复了一片静谧。
  夜落难得有闲心逗逗三尾兽,看梨花满地,花落成泥。
  离沈明府相见的时辰只剩两日,不知程修远在牢狱中过得如何!有了将军府的打点,谅那些衙役们也不敢为难他。
  虽说如此,夜落始终忧心忡忡。程修远一日不离牢狱,夜落便一日不得心安。
  回到兰芳阁时,影儿正候在门外。她看见夜落,连忙上前,“小姐,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封书信。”
  夜落疑惑,谁会寄书信给她?
  她看了看书信的封面,上写道:“夜落亲启”,这封信书的确是写给她的。
  她好奇;
  地拆开书信,展开了宣纸。当纸上跃然而起的字迹映入眼帘后,她无力地跌倒在地。
  她无法相信信中所写,可那几字一笔一画清清楚楚地写道:“程修远明日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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