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点点的血迹掺杂着疼痛,唤醒了她脑中的沉稳。她强自镇定地起身,将三尾⚹⚹到影儿的手中,自己冲出了兰芳阁。
沈孤帆带着阿忠去了京城议事,夜落等不及他回府,叫了一辆马车,直奔监牢而来。
监牢的小吏已得知她是将军府的人,见到她时脸上堆起一片笑意,“小姐可是探监?为何今日不见忠哥?”
夜落手指发颤,歪歪扭扭地写下几字:“明日可有问斩?”
“有,有个犯人名叫程修远,明府下令,明日问斩。”
夜落一阵心悸,脸色发白,她顾不得身子的摇晃,忙招了辆马车,直往梨上云轩而来。
想要程修远性命的人,除了云宸煜怕是没谁了。他曾警告她,让她离开将军府,夜落未听其言,如今他是按耐不住了吗?
来到梨上云轩,守门的学童告知:“公子煜不在诗轩。”
夜落可不管什么廉耻礼仪,她一撩衣摆坐在了厅堂内,将一张纸条呈给学童,“劳烦请公子煜,夜落有事相讨。”
小学童看见夜落一脸的乌云密布,得知这位小姐已是怒火冲冠,未敢耽搁,忙让人去请云宸煜。
夜落取下发髻的珠簪,在手中仔细地观摩抚摸了一道,又插回了发髻中。
她静静地坐在座椅上,眼睛直盯着小院的梨花片片翻飞,未曾眨过一眼,宛若一尊美人雕塑。
也许只是片刻,又或者过了很久,云宸煜终于来到诗轩。人刚进门,声音先飘入内堂,“谁找我?”
“哦,是落落呀!”
夜落抬眼看去,正看见明俊动人的少年穿过宛若缟素玉女的翩翩飞花,将氤氲着淡淡的梨花香甜气息带到了鼻尖。
云宸煜几步上前,奔到了夜落的面前,“落落,你找我可有事?”
夜落看了一眼他身后一身白衣的云行期,写道:“独与你,房内说。”
云宸煜愣了片刻,立即又恢复了未语先飞的神色,一张微微上扬的唇间带着嬉笑的戏谑,“好,我们到房里慢慢聊。”
他伸手邀请,穿过内堂,步入后花园,向左一拐进入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是成排的厢房。
夜落盯着他的颈项,一路跟随身后,来到一间厢房内。
进门后,云宸煜身形一顿,两手将门关上。
“落落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他还未说完,突然身子一歪,头偏向一侧,两脚一个疾燕飞身,人已经闪在了夜落的身后。
云宸煜的手轻轻一抬,一阵清风撩起袖口的衣摆,带起一股梨花的蕴香。
他像是清风拂柳,在夜落的手腕间一触,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夜落持发簪的手。
“落落这是要做什么?为小爷簪发?还是想刺穿小爷的脖子?”云宸煜依旧带着戏
谑的口吻在夜落的耳边轻轻细语,好似夜落拿的是定情信物,而不是一根要取人性命的发簪。
被抓住手臂的夜落神情平淡如水,无动无波,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云宸煜的手。
在他的食指上,带着一个青色黄金龙纹的的指环,指环约半寸厚薄,龙头处两个凸起的造势像两只龙角,独特而又别致。
云宸煜不喜夜落的淡定神色,他戏问道:“打是情骂是俏,落落这般刺杀小爷为的又是什么?莫非,落落想与小爷同生共死不成?”
夜落的手又是一使力,意图将发簪刺入,岂料云宸煜的钳制更紧。
“小爷以为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愚蠢!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救的了程修远的性命?你可真是天真无邪!”
云宸煜的一番话点醒了夜落的理智。她刚被怒恨蒙蔽了神智,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如今想来,她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云宸煜若死了,程修远的命也活不成,她自己也将葬送性命。
夜落稳神,右手写道:“请公子放过程修远。”
云宸煜甚觉好笑,“小爷又不是官府的人,你求我放一个杀人犯,是否求错了。”
夜落争辩:“他不是杀人犯。”
“明府判的是杀人之罪。”
夜落:“人未死,不是杀人。”
“哦?谁人未死?”
夜落抬眼,盯着云宸煜依然嬉笑的一张欠揍的脸,深恶痛绝写下了三个字:“季寻争……”
云宸煜神色一冷,“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子!那日在水依湖畔,你佯装站立不稳,就是想试探季寻争。你究竟是谁?”
夜落怔在了原地。
她是谁?这是困扰了她无数个日夜的梦寐。
“公子可否告知民女,我到底是谁?公子一路尾随刁难,你更应该清楚民女的身世才是,不然也不会趁人之危。”
云宸煜怒意盛起,将手一甩,将夜落甩倒在床边。
夜落的手一痛,发簪落地,发出清脆的珠环碎裂的声音。
云宸煜的脸上露出一色从未有过的阴寒,“我趁人之危?我刁难你?”
夜落冷冷地看着他,问道:“吴存宽之死,县衙逼供,龙脊田不轨,鹊山穷追,不都是你指使的吗?四皇子……”
云宸煜眼神一凌,手指掐上了夜落的脖子,“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一个弱女子,丽己河没能把你淹死,监牢内没把你饿死,连死山的行兽也能避你几分,你究竟是人是妖?”
夜落凄然而笑,果然是他!
吴存宽之死的嫁祸,地牢里的凄惨悲凉,一路奔波的艰辛生存,乃至程修远的府牢之灾,都是他的一手主导。
夜落赫然而怒,猛然挥开他掐在脖子上的手,含着泪问道:“我究竟与你何怨何仇?你这般欺我、辱我、折磨我,到底是为什么?”
“何怨何仇?你竟问我如此愚蠢的问题。”云宸煜哈哈大笑,“我还想问你,我又与你何怨何仇?你为何要刺杀我,毒害我?你究竟给我下的什么毒?”
第24章
天降横祸
刺杀?下毒?
此四字比鹊山的妖魔鬼窟更骇人听闻。
她是医女,平生以悬壶济世为使命,怎会做出毒害人的事情?
云宸煜看见夜落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一紧,脸上的怒气因疼痛消失了一半。
他说道:“一年前,皇女庆道日。鹊山之下,你从天而降,暗伤于我。从此,我的人生再不得安宁……”
一年前,南越招摇城。
已是夜深,一名醉熏熏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在巷陌之中,他一边嬉笑一边又痛哭流涕,模样甚为滑稽。
他举手问天,质问老天为何如此待他不公,亲人死于瘟疫,自己又身中百毒,已是病入膏肓无可医治,如此种种悲凉,令路人听来惨不忍闻。
正哭嚎间,却瞧见一道五彩的光芒从地而出,破天而入。这一景象吓得他酒醒了一半,再看时,却早已黑幕重重,没有半点光芒。
男子却坚信自己的眼睛所见,逢人便道老天开眼,救世的解药已找着,自己的性命有救无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封飞鸽传书从招摇送入宫城,文帝喜出望外,“来人,传中书侍郎入宫,朕有事商讨。”
乾坤殿内,文帝再三嘱咐:“觅儿,绝世双玉逐鹿群雄,得双玉者得天下。江湖朝堂之人寻至百年,始终不得绝世双玉的踪迹。
此次天降异象,正是绝世双玉合并的异兆。江湖朝堂不知多少人将前往南越招摇夺取双玉,你与季寻争此番前去,务必小心谨慎!”
微暗的烛光下,云宸煜的脸色一片暗沉。他问道:“父皇可否告知孩儿,那绝世双玉是如何形状?”
文帝道:“世人只知绝世双玉是两块美玉,却无人见过其形。”
云宸煜心下明了,回道:“孩儿谨遵父皇嘱托,定当小心谨慎,追寻绝世双玉的下落。”
五月二十日,月朗风清,星河璀璨。
青山幽掩,流光影转间,一道七八寸的五彩光芒自地而起,直入云端,将天空撕开一道口。
光束飞速变动,时而流光溢彩,时而如星河瀑布,其形状包罗万象,美不胜收。
五彩缤纷的光芒只停留片刻则烟消云散,可那直泄千里的彩霞缤纷让人举目不忘。
此天象,正是双玉合并的异兆,民间称此为「真龙天子下凡」。
循着彩霞的光芒,几人来到了鹊山之下。
“青山,你确定异象是从此地而出?”
月光下,身着白衣的云宸煜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他左右看了看,无法将五彩的光芒与眼前的景象融合一起。
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无人居住的破茅屋,一部分因为常年的风吹雨打坍塌成一片废墟。正前方,是一座深不可测的高山,夜幕重重,兽声阵阵,令人望而生畏。
年幼的青山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在月光下更加的稚嫩。
他的手拉了拉缰绳,静思默想了片刻,肯定地说道:“皇子爷,小的不会说错,就是这里。”
身在白马上的季寻争也道:“青山对此处地形熟悉,他说是这里,必然不会错。”
三人停马不前,只不敢随意入山。
这时,云宸煜身前的包袱左右转动,转了一会,包袱的中间露出一颗灰色的小脑袋,一只如星河灿烂般的眼睛左右转动,打量着满天星斗的曙景。
云宸煜伸出手,一巴掌拍在那个圆圆的小脑袋上,没好气地说道,“再看小爷把你脑袋拍碎……”
话未说完,他只觉脑袋一沉,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他恍惚做了一个梦,梦中有气势雄伟的高楼林立,有神气活现的红男绿女,有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还有灯色璀璨的星空如昼。
这是哪里?这不是京都的十里长街,也不是富丽堂皇的皇城,好似另外一个国度。
“我在哪里?难道我死了吗?这里可是仙境?”
“皇子爷,快醒醒,您别吓我……”
“快醒醒……您快醒醒……”
这哭喊声甚为聒噪,就像一道利器,一阵阵锻击他的头,让他痛苦不堪。
那些云天游航、雾海夜赏的景象在疼痛中变得支离破碎。
他有些不舍地伸出双手,想要抓住眼前的美景,却只见一道道碎片在指尖化作灰尘散入空中。他的眼前一黑,最后一道女子蓝衣似仙的身影也化为一道黑幕。
再睁眼时,他正紧紧地抓住青山的双;
手,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皇子爷,您快醒醒……”
云宸煜起身,踹了青山一脚,“哭什么,小爷还没死呢!像个小姐一般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青山破涕为笑,连忙检查云宸煜的身子,“皇子爷可有受伤?可有哪里不适?”
云宸煜拍去他的手,摸了摸头。
奇怪,为何刚刚头痛欲裂,脑中出现那般景象,如今却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刚才怎么了?”
身着玄衣的季寻争道:“皇子刚遇刺了,头部受了重击。”
“遇刺?受伤?”云宸煜的眼中一片厉色,“何人所为?”
季寻争回道:“不知……”
云宸煜又问:“伤我之人何处?”
青山来到废墟前,用脚碰了碰躺在地上的女子,“皇子爷,就是此女。”
“她如何伤我的?”“她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用自己的身子砸伤您?”说完,青山咋了咋舌,觉得这类描述令人不可置信。
“你说她用自己的身子砸我,不是用的刀剑或暗器?”云宸煜果然不信。
青山点了点头,季寻争也点了点头。
云宸煜信了,他踱步来到女子身旁,伸出一脚踢了踢,却见那女子身着白色的上下衣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蹲下身子,借着皎洁的月光,仔细地打量起地上的女子。
只见她一头及腰的青丝散乱满地,一张明明清丽的脸却惨白如霜雪,看不见一丝血色。
云宸煜心里嗤笑,究竟是哪个蠢主要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杀手来刺杀我?她以为自己是昆仑山么?
“皇子,此女如何处置?”季寻争问。
“杀了吧!”云宸煜回得云淡风轻。
季寻争领意,拔出背上的长剑。剑气恢宏,一挥而下,却在离白衣女子脖颈一寸的位置停住了。
“慢着……”云宸煜出言阻止,“既然有人故意杀我,我且不急着杀她,咱们就瞧这出戏唱的是何处的戏曲。”
季寻争收回长剑,“这女子该如何处置?”
云宸煜起身上马,不想废话,“把她扔往丽己河中,是生是死,看她自己的造化。”
刺杀、毒害几字像一道越拧越紧的绳索,将夜落的两道秀眉紧紧地拧成一道。
为何这些她都记不得?
云宸煜看着夜落黯然无神的模样,想说的狠话一口气吞在了腹中,未曾说出口。
他问:“你究竟是给我下了毒还是下了蛊?”
他原以为刺杀之事已了,谁知那日之后,他时常做着同样的梦,经受着梦境的困扰。有时,他竟不知道梦境中的人究竟是谁。
“你折磨了我一年,我如今不过小施惩戒而已,你竟然说我趁人之危,问我何怨何仇。”
夜落心如哀默:“如此说来,皇子并不知道民女的身世。”
“小爷也想知道你是谁,你受何人指使来伤我?”
夜落写道:“对不起,不记得。”
云宸煜气结,“你……”
夜落写道:“民女愿承担一切责任,要杀要剐任皇子处置,请皇子高抬贵手,放过程修远。”
云宸煜嗤笑,“你与他倒是情深意重!放他也行,你先为小爷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