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情笑着解释:“夜小姐说那是闺阁女子的称呼,此称更为亲切。”
徐掌柜笑了笑,又看了夜落两眼,只觉得面前的女子不同凡响,总是出乎意料。
夜落心有顾虑,不愿多说,她看着适情,说了一句话,请适情转诉。
适情问道:“徐大哥,可有一名男子找夜姑娘?”
徐掌柜一拍脑袋,忙道:“我差点忘了这事。有一位公子找小姐,好像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公子。他等了夜小姐许久,不曾吃喝,就坐在那里等着。你看,他在那。”
夜落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楼梯下偏暗的一张桌上,一名男子呆呆地坐在那里。
此人着一身干净的白衣,头发齐齐整整地绾在冠顶。他脸上的青肿已褪,一张黝黑的皮肤经历过牢狱之灾,肤色更加的暗沉。
此人,正是程修远。
他洗去了一身的颓废,面貌烁烁地静候着夜落的到来。
夜落的眼睛随着心酸逐渐模糊,她努力地平复了心绪,拉着适情的手,来到程修远身边坐下。
程修远抬起头,看见夜落,忙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叶子,真的是你?他们说你在客栈,送我来此,我以为他们骗我的……”
说完,一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更咽不止。
夜落止住眼中的泪水,她像以往一样微笑着拍拍程修远的手背。
她转向适情,“这位是程修远,他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适情眉目弯弯,笑道:“程公子……”
程修远擦了眼泪,忙摇手说道:“不,不,不。我不是公子,你千万不可这样叫我。”
适情的双眉笑得更弯,唤了声:“修远哥,我是适情。”
程修远抓了抓脑袋,羞涩地应道:“哎。我这一下多了一个妹妹,有些不适应。对了,适情妹妹,你能听懂叶子说话?”
适情:“是的……”
程修远忙问:“为什么我听不懂?”
适情哄道:“因为姑娘对你说的话太少了。她多说些,你就慢慢能懂。”
“原来如此。”程修远抓了抓脑袋,似信非信。
三人点了一些菜,边吃边聊着。
程修远开口不离夜落,一会问牢狱之灾的辛苦,一会;
又问鹊山之行的艰辛,似乎想把夜落一路来的困苦都了解个遍。
最辛苦的还属适情,她既要仔细地观察夜落的一神一色,又要一字不误地完成解说。旁人看了都觉得是件劳形苦心的事,适情却说得神形具绘,举重若轻。
畅聊许久,已是月明星稀,参回斗转。
从来处说了一圈,最终说到了去处。
适情问:“姑娘,我们是要一直住在客栈吗?”
夜落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答道:“我们不可能一直住在客栈。我准备买套房屋入住。”
见二人神色惊讶,夜落又道:“我不仅要买套房屋,我还有几个想法,你们且听听。我想在朝歌建落花三间,意思是,以花落为境,立三间楼房。一间,为食肆,二间,应设医堂,三间为诗轩。”
适情伸了伸舌头,“姑娘,买房宅需几百银钱,我们有那么多钱吗?”
夜落笑笑:“我有一百四十两银,打算用一百两先买房,其他的用来添置东西。”
程修远满脸惊讶,“叶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夜落回道:“天上掉下来的,尽管花,我再想法子挣。”
适情又问:“挣钱之后姑娘要开食肆吗?”
夜落郑重地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适情眨了几眼,道:“姑娘想做什么,适情一定奉陪。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姑娘可知建食肆需要多少银子?”
夜落反问:“像奚香十里那般的食肆需要多少?”
“千两银子。”适情伸出一指。
夜落不置一笑:“千两么?还好,不是万两,总会有的。”
适情笑道:“听姑娘的。”
夜落道:“修远明天留下来照顾星辰,适情你陪我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空房。”
程修远憨厚一笑,“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妹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次日,夜落将三尾兽托由程修远照看,她和适情则开始沿着熟悉的路段看房。
既要购买房宅,那就要择一处好地,既有人间烟火气,又远离繁华的尘嚣。只是这样的房宅实在不易找。
适情善言,这一路走一路聊,打探出许多空置的房宅。
二人前去查看,一些房屋总不尽人意。闲置的空房要么太小,要么太闹,不小又幽静的房屋像是百年老宅,岌岌可危,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这一路看来,竟是耗费了数日。
直到第五日,两人慢悠悠来到幽静的梨香路段。
梨香路背靠着若裳园,与风香街隔了一条街,远离了承恩街道的人声鼎沸。
一路上茅舍青青,田林一望无际,路旁的乡野人家炊烟袅袅,幽静又生息盎然。
二人来到路旁的小摊边歇脚饮茶。
适情轻车熟路地前去与那摊主闲扯家常,谈天说地。
回来时,适情满脸娇笑,轻声说道:“姑娘,梨香路中拐角之处有一户大宅,户主姓林,原是庙堂朝官,升迁后举家迁至京都,宅子便空置了。姑娘可要去看看?”
夜落点头,“正合我意。”
饮完茶,二人即刻便动了身。
行至路中,已至梨花深处,漫天的梨枝像搭了天篷,枝蔓披在一间陈年旧宅上,满目的苍绿威风凛凛地守候着布满尘埃的府;
门……
大门为暗色沉木,虽有历史厚重的沉意,却不显旧,推门而入,满屋的落花像一片残留的雪海,将世间的尘埃化为一雪洁白。
夜落叹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林府是一座规规矩矩的高门府苑,九进四重,分设有门厅、二门和对厅。
亭台水榭在门厅之后,花园小径遍布各厅。全屋为红木构梁,外围黑瓦白墙,一有尽有,风景无限。
来到内宅,其中一处独立院落,种有小片桃林、荷塘、菊园和小片梅林,贯穿四季。夜落很是满意,连连点头称赞。
适情笑道:“姑娘,已打听过了,这宅子需二百两银子。还得托付人向林大人示意。”
夜落点头,如此好的宅子,林大人必然不愿轻易承让,若无人说情,恐怕这千两银也无法打动林大人的心。
她问:“沈明府如何?”
适情回道:“情份尚在,应该也可。”
夜落心下明了。
两人出了林府,无意再探别的房宅。眼下之急,应该解决另外一百两银子。
对于挣钱,夜落并不担心。只要有心、有法,钱自然会递至眼前。
回了客栈,还未入门,夜落被人堵在了门口。
堵门的是两位家丁模样的少年,他们的衣装并非一般人家的家丁所有。
其中一人问道:“可是夜落小姐?”
夜落与适情相视而笑,由夜落说话,适情代为转诉。
“正是,你们又是谁?”
那少年跪地不起,求道:“夜落小姐,小人名唤小五,是沈员外家的奴才。此番冒失前来,是请夜落小姐救我家的六夫人和小公子。”
“何事,请起来说话。”
小五解释:“我家六夫人已至生产时,小公子却迟迟不出。其他大夫说,六夫人难产,已不得救。我家员外爷心急如焚,请小的们一定要请夜落小姐前去瞧瞧,请小姐可怜我家员外爷老来得子,快救救他们。”
夜落想起一人,问道:“沈秋凝,可是你家的小姐?”
“正是。”小五犹豫了片刻,依旧直面回复。
真是冤家路窄,沈秋凝罔顾夜落的一片真心。如今,她竟又求夜落施救府人的性命。
算了,人命关天,夜落不能见死不救。
小五看夜落犹豫,忙以银两相引,“夜落小姐,员外爷说了,小姐医术精湛,定能救得了小公子。若能保得小公子出生,赏银百两,以后您就是员外府的贵客。”
人命何止百两,不过有钱总比没钱好。
夜落点头,道了声:“走吧。”当下和适情跟着小五去了沈员外的府邸。
下了马车,即便匆匆一瞥,夜落也被员外府邸的气派奢华震惊地结舌。
红墙叠瓦,披金挂彩,庭苑深深,院落十处,中有花径满园,山高水长。
兜兜转转了许久,方来到一处院落中。
院外早围满了一圈人,男男女女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一名衣着华贵的老者见着夜落,忙迎上前,“小姐可来了?上次小姐医治了凝儿的腿,此次必可医治小儿,还请小姐施救。”
这名老者夜落见过,他就是沈秋凝的父亲,沈府的员外爷。
第28章
产阁施救
夜落点了点头,让适情代为转问,“里面是何情况?”
沈员外显然也不知产阁内是何情形,忙差人请来大夫。
从内房走出来一个深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男子举止有度,一看就是个沉稳靠谱的人。
他来到沈员外身前,看见夜落的面貌后,眼神闪过一丝疑惑,心道,员外爷莫不是病急乱投医,这个年轻的女子如何看都是一个娇娇女,又怎会是带医!
他虽然怀疑夜落的医者身份,但是生命至上,身为大夫,自然以医救性命为先,哪怕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能活,管她年幼还是年轻。
“这位小姐,在下李忱闻,是李氏医堂的大夫。在下刚为六夫人医诊,不如与你说说六夫人的情况。”
夜落看李忱闻面上虽有疑惑,语气却是客套,与那些眼睛朝天喜欢鼻子哼气瞧不起人的大夫截然不同,这位大夫心怀热忱,有医者的职业敬畏。
唯此一点,就值夜落尊敬有加。
夜落点头,以尊师之礼相回。
李忱闻如实相告:“六夫人体瘦,胎儿太大,所以不得生,眼下气息微弱,脉象虚弱,已近枯竭之兆。”
原来,这六夫人自来体型瘦弱,好不容易怀得一脉,且为男嗣,员外郎欢天喜地,对六夫人宠爱有加,每日山珍海味好吃好喝地养着,生怕腹中的孩子饿得面黄肌瘦。
这一顿也就罢了,顿顿如此,把一个娇弱的女子养的横着长了一圈,孕肚大的像双生子。
妇人怀胎本就辛苦,如今六夫人的孕胎因着实过大,更令她睡卧不宁,连下床活动都困难。
本是体弱之身,逢胎儿过大,又不经活动,至生子之时,方知性命堪忧,不慎者,母子俱亡。
员外郎请李忱闻诊医自有道理,李忱闻前不久就医治了一名产妇,有妇人之友的著称。谁知六夫人的情形比意料的凶险十分,李忱闻也是爱莫能助。
员外郎踌躇不安之下,其女沈秋凝提议,朝歌仍有一女子医术怪异,或可以奇医怪术搏一份生机。
员外郎自然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管那女子是何身世,忙派人相请来府。
夜落谢过李忱闻的相告,忙带着适情进入内房。
沈秋凝静静地看着夜落,也跟着进入了产阁。
一入屋内,一股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一屋的婢子、婆子们在一片喊叫声中乱成一团。
本要端水的奴婢被叫去取衣裳,去取时又见另一个奴婢已将衣裳托在手中茫然失措。
如此混乱的场面,配上床上女子的哀嚎,真真是七慌八乱,犹如人仰马翻。
昏暗的床上,躺着一个体型肥胖的妇人。她的面色苍白,一头黑发湿漉漉地披散在枕上,全身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
妇人拼尽全力叫喊后,身子软软地卧在床上,双手已是脉虚湿冷,乃气脱神虚的枯竭之症。
此情此景,果然如李忱闻描述的毫无二致。
医救刻不容缓,夜落当下向适情眨了两眼,“我说,你传。”
适情点头会意,她盯着夜落的唇齿,手一抬,一道道指令秩序井然地自口而出。
“所有人听我之令,全部站往门旁。”
“稳婆留下,候在夫人身侧。”
“你去打几盆热水放在房外。”
“你去将烛火点燃,备好六夫人的衣物。”
“你将其他闲等杂人全都请出去,没有大夫的指令,谁也不准入内。”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出去,别耽误了夜大夫施救。”适情最后指着的是沈秋凝。
沈秋凝愣了愣,噘着嘴脚一踱,还是走了出去。
熙熙壤壤的房间内经过适情的指挥,瞬间变得天;
地宁静,只留下六夫人虚弱的喘息声。
夜落蹲下,查看了胎儿的高度,取出银针在六夫人的穴位上行灸法医治。未多时,六夫人的呼吸渐渐平稳。
“六夫人,六夫人。”候在床侧的稳婆唤了几声,见六夫人并无回应,她吓得慌忙喊道,“这位小姐,六夫人不叫了。”
“慌什么,让你家夫人好好休息一下省点力气。”适情说话颇有大家主气势。
她指挥人也是得心应手,“你,快让门外的人把红糖鸡蛋端进来喂给这位夫人喝。”
夜落端坐在床旁,闭上了双眼,努力地搜寻有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
果不其然,她的头部再次传来烧灼般的疼痛,痛得她跌倒在地,满额冒出颗颗的汗珠。
疼痛如潮水渐渐退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
一幅画面中,一群年轻的女孩子排排坐学,摸骨作记。
另有一幅帧面中,出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女孩十七岁的年纪,身穿一套白衣,头冠白帽,在人影中穿梭。
还有一画面,出现一群身穿白衣的女子,她们在认真地看着一个胎儿的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