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的脑海中响起了那个年轻女孩清脆的声音,她念道:“青青风影花乱墙,芬芳晓吐白衣香。春芽弱弱易消残,娇女纤纤无惧难。左手解剖右基护,三年脏腑和脊骨。
风弄衣飘发高蓄,月柳花睡行医路。一朝头冠燕尾帽,十年匆匆红颜老。
风吹柳絮雨剪叶,昭华更胜春花谢。前学后练无所迟,且救人命不分时。
夜以继日尚觉浅,求知若渴不成眠。梅花娇蕊桃花俏,不及蓝天白衣皎。
娇容远赴深夜中,日日相护夜夜同。男儿有志在四方,北舞白雪南纷扬。却道女儿心怀志,倾尽所知为天使。”
女孩的身后,传来一个妇人的叫骂:“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打开产包。现在开始,我说,你做。俯曲、内旋转、仰伸、复位、外旋转……”
“生了,生了。”女孩欢喜地叫道。
“生什么生,赶紧唤人……”妇人吼道,“产妇大出血,马上扩容……”
一听大出血,夜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红的夺目的血海,刺得她睁不开眼。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适情看见夜落的异样,连忙将她扶起,为她擦干汗珠。
夜落再睁眼,疼痛烟消云散,留下一眼的清澈明朗。
她问:“糖水喝完了吗?”
适情回道:“喝完了……”
夜落的神情严肃,看着适情一字一句说道:“适情,听我,你说,一字不可出错。”
适情敛神,盯着夜落的唇齿,仔细地转诉着一个一个的字语。
“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刻。这位妈妈,你别守着六夫人,查看绑带、剪刀是否准备妥当?你再找人准备炭火,将小孩子的衣服烘得暖暖的,马上拿进来。”
“六夫人,你现在可有点力气?现在我们要帮你把胎儿的头部位置摆正。我说一、二、三,你憋住气,向下使劲,你可明白?”
话已转完,夜落点了点头。
她一手施针在三阴交捻转,一手入腹,放在胎儿的头部上方。
适情立即转诉:“现在准备,深吸一口气,憋住,一、二、三,往下用力,再用点力。”
六夫人痛得死去活来,大叫道:“我不要生了,我受不了……”
适情快言快语,不等夜落说话,她唬道:“六夫人,你今天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难道你想一尸两命?孰轻孰重,六夫人应该清楚。最后一次,望夫人好生配合。否则,夫人与小公子的命任神仙也救不了。”
六夫人痛哭无奈,
咬着牙点头答应。
适情在夜落的示意下再次发号施令,“准备开始,一、二、三,往下用力。”
“啊……”
产阁内传来了一道肝肠寸断的惨叫。紧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透了产阁。
适情叫道:“生了,生了,姑娘,她生了。”
她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好像孩子是她生的。
夜落只微笑着点头,继续开口示意。
“妈妈,你别愣着,快叫人进来把小孩子包起来。来个婢子继续给六夫人吃红糖鸡蛋。”
屋内的人在适情的指挥下,包孩子的包孩子,端水的端水,喂糖水的喂糖水,忙得井然有序。
一听婴儿的啼哭,屋外的人一片喜气洋洋。
“听到没?生了,生了。”沈员外一张老脸喜得横褶子几乎堆在了一起。
不一会,就有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报喜。
“恭喜员外爷,您添了一位小公子。”
沈员外喜极而泣:“老天爷保佑,我沈家,终于有后了。快,让我看看小公子。”
“爹,让我看看弟弟。”沈秋凝也凑了过来。
“小点声,别吵醒了他。”沈员外抱着软绵绵的小儿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李忱闻捏了一把冷汗,看见小公子出生,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
女子真是不可貌相,看似如此柔软的一人,竟真有那起死回生之法,这种救世之法,将他的脚步拖在员外府不肯离去,若不是男女有别,他真的想见识一番女子的奇医妙术。
产阁内,适情看见夜落神情凝重地坐在床尾,问道:“姑娘为何不安?”
夜落摇了摇头,“产妇情况不好。”
适情的心咯噔一下跳得慌乱,“姑娘,如何是好?”
夜落沉思不语,记忆的画面中提过产后出血,需用液体快速输入体内,所谓扩容法。
可现今的世间中,找瓶同样的液体尚且困难,更别提将液体引入身体的管道。不使用扩容之法,她又该如何才能挽救六夫人的性命?
思虑一瞬,夜落灵机一动,心里有了想法。
“让厨房立即备好温水,放盐,快些取来,给六夫人喝下,越多越好。”
适情忙遵命令:“是,姑娘。”
没一会,一众人在适情的妥善安排下贯鱼成次地入房端水、喂水。
就在六夫人喝完第三碗水,再不肯喝下时,一道杀猪般地嚎叫回旋在产阁内外,把门外一行人吓得身子哆嗦不止。
李忱闻刚想冲进门,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他默念道:“稳住,稳住,一定不会有事。”
沈秋凝直接冲进了房间。她一眼瞧见六夫人躺在床上,脚上插满了银针,身下血如涌注。
夜落正在六夫人的床边,用手按揉着她的肚子,每按一下,六夫人就痛得嚎叫一次,听得屋内的人心惊胆战,躲在一旁不敢支声。
沈秋凝冲过去拉夜落,“你干什么?”
适情一手忙把她拦住,冷冷地说道:“沈小姐,你若想你家夫人活命,就不要阻拦夜姑娘施救。”
“她这是在施救吗?”沈秋凝大声质问。
适情肯定地说道:“没错……”
沈秋凝问:“你这么信她?”
适情挑眉,言真语切,没有半分虚假:“我信她如她信我。”
沈秋凝驻在原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夜落。
——题外话;
大出血急救本来应该止血配合静脉快速补充液体,既然在古代,无法输液,就只有喝水补充了。
第29章
夜色小憩
夜落揉按了近一个时辰,额上大颗的汗珠将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适情最是繁忙,一边传话命令人给产妇喂水一边给夜落不停地擦汗。如此一来,两人的疲态尽显。
按到最后,出血竟停止了。所幸那六夫人经此一遭后身体无恙,只是脸色苍白了些。
沈秋凝听见适情说完「身体无恙」几字,跪在六夫人的身旁大哭不止。
六夫人抚摸着她的头,眼神中满是宠溺,虚弱地骂她:“傻孩子,别哭了,吵着我歇息。”
夜落可不愿听人的痛哭,撤了银针,在适情的搀扶下出了产阁。
沈员外人逢喜事精神抖擞,连连道谢,将夜落引入厅堂厚礼相待。
李忱闻看见夜落出了产阁,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这才犹犹豫豫地离开了员外府。
夜落开了一张药方,与沈员外一一说明医治情况,又详细交待药方用法、注意事项。
沈员外只顾眉开眼笑,令下人接了药方,又命人取白银一百两及府中的名家吃食,算是给夜落医救的赏赐。
适情毫不客气地接过银两,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员外爷是否忘记了什么?”
沈员外抚着长须,心有不解,“这位小姐何有此说?”
适情嗤笑一声,“员外爷最初说的是医救小公子赏银一百,并未包括六夫人在内。如今我家大夫耗费半日,拼尽全力救了员外爷家两条人命,员外爷怎么能跟最初的银子一样呢?”
沈员外佯装恍然,道:“这位小姐说的是,老夫刚添喜事,竟忘记了此事。来人,再取一百两银票给夜落小姐。”
沈员外生怕夜落说他做人不厚道,好言邀请二人留府成宴上宾。
夜落谢绝了留宴的好意,收了银票,扶着适情的手直往门外走。
沈秋凝静静地候在门外,落霞的余晖落在她一身粉色的衣衫上,宛若一株夜来香。
沈秋凝看见夜落出了府门,路过她的身旁,她跺跺脚,鼓起勇气问道:“夜落,你是不是在找府宅?”
夜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一点头,拉过适情的手继续前行,转眼沈秋凝就在了身后,她的声音也响在身后。
“城西梨香路有一栋林宅,已是空置多年,我认识林大人,可与你说情。”
夜落回头,望了一眼神色紧张的沈秋凝,再次点头,以示答谢。
适情忙笑道:“那就有劳沈小姐了。”
夜落与适情上了马车,将沈秋凝脸上的一道浅笑遮在了车帘之外。
“夜落,今天谢谢你救了我弟弟和我小姨。”沈秋凝的道谢也响在帘外。
夜落听后落寞一笑。
若不是当日她施计陷害,她与沈秋凝也不至于到如今相见两难的地步。
她看着适情,想起沈秋凝所言,问道:“为何如此信我?”
适情的俏眼弯弯,笑道:“姑娘不也如此信任别人吗?”
两人相视而笑,一路无言。
员外府果然人富面子大,有了沈秋凝的推荐,夜落很快就将林府的地契买了来,而且只要了一百银。
拿着地契,夜落左右看了看,放下后又拿起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她实在想不通天上如何就掉了馅饼,刚好掉在了她的手里。
适情嘻嘻一笑,“别看了,地契是真的,府宅也是真的。”
夜落犹不相信,问道:“这林大人莫不是有眼疾?他怎会将如此好的府宅以如此低廉的价钱割让于我?”
“姑娘……”适情笑得前俯后仰,“林大人若得知你得了便宜还骂人,定然要气得书一封奏折批你这小女子一顿。”
夜落也跟着笑了,“林大人莫不是学官?天下只有学官以字骂人。”
适情:“姑娘猜对了,国子祭酒,正是林大人的官职。听说,祭酒家的公子可是一个英气非凡的少年。”
夜落笑道:“来日,我定当会会那位公子,为你讨来做如意郎君。”
适情怪道:“姑娘有那份闲心,不如想想这府邸如何安置。”
说来也是,如今,夜落也是有家的人了,有了家,必然要好好装饰一番。
夜落用五十两银在前厅和几人落住的院落添置了一些新的家具。
几人本不是喜好富丽堂皇的人,家具也只是一些简单的桌椅,看似简单,放置房内却是宽阔明亮。
更新了家具,几人又连日将府宅内外清扫了一番,一个如新的府邸就成了三人的家。
徐氏夫妇见留不住夜落,心中又恋恋不舍。徐二娘拉着夜落的手不放,再三说道:“你若想了,多来这里看看,下次入住,我将上等的好房留给你,为你上最好的菜,不收你银钱。”
徐掌柜只拱手说了一句话:“来日再会。”
夜落的心里藏满了感恩怀德,她微笑不语,仔细地看向徐氏夫妇。
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徐氏夫妇将她收留在客栈入住,对于他们的盛情,夜落无以为报。
君子之交,终有一别,只望来日再会,自己能施予图报。
入府后,三人齐聚一堂,开始商议更换门匾的事宜。门匾更换容易,取名却难如穿云裂石。
按照姓氏入匾有之,按相应职任名匾也有之,难就难在夜落为一女子,既无任职,也不知真姓,这匾额之名实难署名。
程修远抓了抓脑袋,提议道,“叶子,你别想了,你既然有了名,就以叶为姓,叫叶府就行。”
夜落怀中的三尾兽惊讶地抬起了头,一只星河般灿烂的眼睛盯着程修远看了一眼,然后鄙夷地躺回了夜落的怀中,那模样是在明目张胆地置疑程修远说的是否是人话。
夜落憋着一脸的笑意果断地摇了摇头,心道,千万不可听程修远的话,他至今连「夜」和「叶」字都没搞清楚。
适情眼角一扬,俏然而笑,“姑娘其实是已经想好了的吧?”
夜落莞尔,“就数你机灵!我倒是想了一名,怕人会笑话而已。”
适情鼓励她,“姑娘不妨说说看。”
夜落慢条斯理说来:“别家是林府、李府、沈府或相府、将军府、王府,可这些都非我所想。我想了四字,你看如何?”
她在纸上郑重地写上了四个字:“夜色小憩。”
适情认真地将白字黑字端详了片刻,又仔细地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可形容的言词,只好说道:“挺,特别的!”
程修远不假思索,“四个字为何不可?那胡颂先生府还有五个字呢!”
适情一口笑没憋住,笑声直穿透几里外,“没错,谁说四字不可,我看就挺好。”
有了此二人的支持和认同,夜落勇敢地将匾额更新了名称。此匾额从此独立于朝歌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真是标新立异。
夜落选了一处独立的院落作为厢房。此院内四季分明,春可折桃枝,夏可赏荷香,秋可品菊态,冬可寻腊梅。一年四季,朝朝暮暮,花开岁岁,花落年年,尽显人间百态。
夜落为之题名:「四季歌」。
适情挑选了一处靠近湖畔的内房,求夜落题名。
夜落瞧了瞧,此处花红胜火,湖水如蓝,丹桂飘香,竹叶青青,荷花摇舞。
这一景象与记忆中的诗词似乎相合,“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夜落道:“此处风景好比江南,适情,你这里就叫江南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