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情笑道:“谢姑娘题名。”
程修远的住房偏靠墙壁,屋旁秋草横生。他不想麻烦夜落,自己给自己的住所取了个名字叫「草屋」。
适情听后,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夜落笑道:“哥哥这屋名也不错,最贴近人情,我给哥哥改两个字,哥哥以为如何?”
夜落说完,在纸上写了三个字:「秋草夕」。
程修远挠了挠头,“叶子题的名必然是好的,我听叶子的。”
有了府邸,就有了一个家,夜落的心中感慨万千。她想起朝歌的恩师益友,拉过程修远的手,说道:“我听闻良余与南越尚有水路可行,劳烦哥哥打听,传个信息到招摇城告安。你一人远在他乡,阿爹阿娘必定心急如焚,我们想想办法接他们来朝歌入住,相互有个照应。”
一听夜落此话,想起自己的不辞而别,程修远只顾泪眼婆娑。
末了,夜落与二人商议其他一百五十两银子的用处。
程修远对银钱之事表现地懵懂无知,不发表意见。
适情问:“姑娘有何想法?”
夜落沉思片刻,反问道:“你可曾见过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大夫?”
适情茫然地摇摇头。
夜落又问:“你可曾见过十年守夜的医者?”
适情若有所思,“夜诊是有,但年年守夜,却甚少听过。”
平常的大夫在医堂的时日多为白日,夜间甚少逗留,即使有看诊,也是前往府邸相邀。若说守夜,只有皇城中的太医值守,能坚持十年值守者并无几人。
夜落:“你可曾见许多的女学生手摸白骨学习?”
适情圆眼一睁,“姑娘说的是什么白骨?”
夜落:“自然是人的白骨。”
适情惊叹:“闻所未闻。”
夜落铿锵有力地说了一句只有适情听懂的话,“我要建医堂。”
第30章
建医入堂
适情半信半疑,用不确定的语气问夜落,“姑娘,你是说,你要用剩下的银两建一间医堂?”
“没错,建医堂……”夜落慢条斯理地细说,“穷壑生新态,寒梅带旧香,它年当记忆,有雁过衡阳。我身为医女,深藏有医者的记忆,如果有更多的医治,我就能捕捉到更多的记忆。
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会一日日逐渐清晰,终有一日,它会勾勒出我的身世,让我找回自己。”
适情点头默认夜落的观点,“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夜落抿嘴而笑,“你去找找那日在沈员外家医治的李大夫,我想和他一起行医。他通晓医理,医术理应不差。
妇人生子自来凶险难测,实非医者医术可掌控。此事经后,李大夫必然名面有所损毁,身后难免招人诟病,不要误了他。我借他的地,他借我的名,各取优缺,共为大夫。”
适情会意,“姑娘放心则是。”
若说心意灵慧,适情当属第一,若说办事效率,适情还属第一。
下午出去一趟的时间,晚上就传来适情的音讯,说李大夫同意合医,具体事宜要与夜落详谈。
第二日,夜落应邀与适情来到了李大夫家的李氏医堂。
医堂坐落在风香街后的巷陌中,与若裳园不过二里之遥。医堂的四周是座落的百姓人家,各种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入了厅堂,放眼一望,一台、一柜、一堂、两人就成了医堂的全部。
此时正近黄昏,外头喧闹鼎沸,堂内却静谧悄然,李大夫与一名小药徒各在自己的台前支着手闭目歇息。此情景果如夜落所料一般,医堂内人寥无几。
在适情的称唤下,李大夫才悠悠醒来。
两厢坐定,李大夫又认真打量了一番夜落,恭敬地说道:“小姐如此年轻却医术超群,在下惭愧。”
适情莞尔一笑,“李大夫,我家姑娘身患口疾,话有不便,由小女代为转诉。”
李大夫的脸上露出一丝牵强的笑,“适情小姐为何称呼这位小姐为姑娘?”
适情再次笑弯了眼,“姑娘为我家小姐的乳名,大夫尽可如此称呼。”说完,适情不忘朝夜落挤眼,她可不想每个人都作一番令人匪思的解释。
李大夫恍然,“原来如此。鄙人李忱闻,这是小徒六月。敢问姑-小姐如何称呼?”
这姑娘二字他实在叫不出口。
适情回道:“姑娘名唤夜落。”
相互认识后,夜落直入主题,依然由适情代言。
“李大夫,昨日所谈之事,大夫应有思虑,小女子开门见山不绕弯子了。”
“本姑娘与大夫共堂行医,所有的收银以月为记,按做事人数进行分成,医治所采用的药草、医具列入总收银内。”
“目前医堂只有四人,李大夫负责日常诊治,本姑娘负责疑难病症,所有账目细支交由适情精算。我?”最后一个我字,适情是向着夜落问话。
得到夜落确认的点头,适情继续转达,“所有账目由适情司帐,小六月负责所有药材的采收和余量统计。”
“按人均进行分配的话,李大夫拿四成,本姑娘四成,适情和六月各一成。”
“各位以为如何?”
李大夫长虑顾后,对夜落又是刮目相看。但见面前的女子年龄虽小,举止却比实际的年龄老道沉稳,做起生意也是头头是道。他不觉点头赞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夜小姐好法子。”
“小的也有份吗?”六月急切地问道,“姑娘称呼小的小六即可。请问姑娘,一成有多少?”
在医堂内,他不过是一个药徒,平常混口饭吃,拿一些碎银。
如今听及银钱份额有他的份,他激动地双眼绽放着明亮的光彩,好似眼前堆放着大把白花花的银两。
适情眉眼一弯,伸出十指,道:“姐姐数给你看,如果我们一个月得了一百两银子,药材去了二十两,剩下的八十两你我各得八两,两位大夫各得三十二两。如果我们的收获更多,那我们分到的银子就更多。”
六月乐得合不拢嘴,“这么多银子?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干,多挣些银钱。”
夜落抿嘴而笑,“既然大家无异议,那么分成、分工的法子就是如此。”
“我再来说说我的想法。”
夜落望向医堂,娓娓道来:“第一,医堂小了。我出五十两银子,劳烦李大夫请人将旁边的小肆铺租进来,改入我们的医堂。”
“左右两边各增加一间厢房,成为诊间。厢房内设床榻,外置诊台,墙边放置木柜,柜中文房四宝不可缺少。
身子不稳者,可安置床榻诊医,平常病者坐于诊台医治即可。所有病者之症,医治使用药方,均按年月存放柜内,成为以后的授徒良方。”
“厅堂面积增加后,厢房两侧各添置一排座椅,病者候医可稍作歇息。”
她来到医堂外,看着门匾,又道:“两医共堂,其实有变。小女子的第二个想法,就是改医堂的名称。医者,行医济世,袖有馨香。医堂名更为离香堂!”
“第三,我需要各位将各自的技长写成字匾。医堂重开之日,立于门外,每位病者可自行选择合适的大夫看诊。”
“第四,医堂将增添新的诊治物件。也许诊物奇形特异,但是危难之际可救人性命,望众位予我支持。”
李忱闻点头,“在下亲眼所见小姐的岐黄之术,确实匪夷所思,在下及小六月定当全力支持。”
如此说来,适情更无异议。
这方说定,那方立即动起工来。
改医堂的具体方案由夜落连夜画图制作,东西南北座椅木柜皆列入图案之中,再交由李忱闻全权负责改造。
医堂更改需要时间,准备诊具同样也需要时间。
自员外府施救后,夜落的脑海中萦萦浮起一条条的透明管道,管中点点滴滴晶莹的液体延绵不绝地进入人的体内,仿佛是置于体外的血脉,深刻在夜落的记忆中,再也挥之不去。
她想,既然脑中有那些物件的存在,那必然是前生留给自己尊贵的东西。既然它可救人
性命,那她一定要将此物锻造于世。
夜落向适情打听银针的锻造之术,适情告诉她,若要锻造银针,自然要去京都。夜落又问及琉璃盏的炼造,回答同样是前往京都。
第二日,夜落和适情天未亮就启程赶往传说中物美繁华的盛地-皇朝京都。
华升西南良余离京都十里之遥,马车快行两个时辰,途径几条颠簸的小路,又穿过一片宁静的树林,方才进入城南的华陵关。
华陵关内,十里长街犹未醒,共沐朝阳半边红。
还值清晨,京都城内八街九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在适情的左右打听下,二人顺水推舟,未多久来到一家工匠铺的门前。
夜落将绘制好的图案交给店主,详细说明其中几物的煅造要领。
店主的双眉从看见图案开始就一直紧皱在一起,他当知不该多问,却忍不住好奇,“煅造也可,但不知能否煅成小姐想要的图样。小姐是用这些来做什么呢?”
“救人。”夜落回答得干净利索。
待夜落离开后,店主仍皱着眉摇头,这么奇怪的东西还能救人?唬谁呢!
按店主所说,煅造需几日的时间。时辰尚早,夜落决定观赏京都的物美繁华,适情自是欣然相伴。
要逛京都,自然要逛热闹繁华的十里长街。
适情游历四方,有过京都之行,对京都的地形轻车熟路。
她今天的笑容格外娇俏,拉着夜落的手妙语连珠。
“十里长街是由长安、长平、长忆三条大街组成。长安街朝东,内接华陵关,多为达官贵人的府邸,此街虽遍布琼楼雨栋,却不及长平街花天锦地。
长平街居中,是京都红飞翠舞的繁华路段。此街有琴艺一绝的心悦坊,还有闻名京都的诗赋轩,名妓、名师、佳音齐聚此处,当真是笙歌鼎沸的盛地。
过了长平街方至长忆街,长忆街幽静偏僻,又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归乡台,多为百姓人家的落脚之处。”
夜落心下好奇,打探道:“何为归乡台?”
适情默默一笑,回道:“梦断高台,魂归故里,是为绝命台。”
夜落不愿多说归乡台之事,一路跟在适情的身后,打量十里长街的盛景。
长安街侧琳琅满目,五彩缤纷,既有青烟掩花,又有红楼细语。这份软红十丈竟使多少人迷失在京都的大街小巷。
夜落也是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东西南北。
路过一家门店,适情折返了回来,道:“姑娘,你看,那家轩面内的物色精致,好像卖的是女子的式样,不如我们进去瞧瞧?”
夜落点头,这丫头难得有钟爱的东西,也该为她购上几件。
进入厅堂内,两人便开始观赏屋内的饰样,物品主要是各类珠簪、翠摇。
有的步摇尾端缀上成串的明珠,宛若一片珠帘。也有的发簪以金丝、银线雕刻成栩栩如生的凤凰,更有的发簪点翠飞鸟的羽毛,簪于发中,就像是翠鸟入髻。各种发饰样式各异,造型别致,果然是精美无比。
第31章
初入京都
夜落拿起一枝串珠成帘的步摇仔细端详。步摇上的白珠晶莹,以银丝相串成行,犹如一帘幽梦。
看着看着,夜落的头脑有一丝恍惚。珠光摇曳,恍若眼中一个女子发间的碎影,似有似无地唤起若曾相识的游丝。
夜落看得如痴如醉,连有人唤她都未听及耳中。
那人无奈,行至夜落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夜落……”
夜落回首,但见云宸煜一张神采奕奕的脸呈现在眼帘。这张脸是如此的可恶、可恨,让人厌烦,她在梦中祈祷过数遍,这辈子都不要见到这张脸。可惜天下之小,偏偏又见着了他。
云宸煜毫不介意夜落厌烦的目光,嬉皮笑脸凑近了夜落的身前,“落落,真的是你!你来京都可是来找我致谢?”
夜落赏簪的兴致瞬时被浇个干净,她放下珠簪,别过头看向其他物件,全然将此人当成空气。
云宸煜受此漠视并无沮丧气馁,他挂着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情,依然死皮赖脸地跟在夜落身旁,“落落,这支珠簪不错,不过它的尾端并不尖锐,若想拿之伤人,恐怕得另择它物。”
夜落绕过他的身子,明摆着不想搭理他。她此刻想尽快地离开这间轩面,不想再经受这个孽障的困扰。
她寻了一圈,却不见适情的身影,这丫头,莫非被这些物件迷了眼?
这间轩面的生意兴隆,设有楼阁两层,往来的如花美眷数不胜数。既然适情不在一楼,那定是在二楼,也不知楼上的物件是否与一楼一致。
夜落来至楼梯旁,还未入楼,云宸煜几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落落,才几日未见,你佯装不识我,是否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了?”
“落落,你可别忘了,你是我的奴婢,我是你的主人,哪有奴婢不伺候主,反倒让主家跟着奴走的?”
“落落……”
云宸煜宛若一只跳脱的鸟儿,在夜落的耳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烦得夜落来回瞪了他好几回,白眼也不知送了多少个。
“四弟,勿要欺负夜小姐。”楼梯口,一身白衣若雪、面容俊秀的云行期悠悠地走下楼。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眼睛上写满了好奇尚异的圆脸少女。
云行期微笑着打招呼,“小姐,别来无恙!”
夜落抿嘴,低头施礼。
“三哥,这位是?”圆脸少女好似发现了奇人异事,拉过夜落的衣袖上下前后地打量了夜落一圈。
云行期的笑容温暖和煦,“月儿,不可造次。”
云行期一把折扇挡住了少女抬起要抚摸夜落发髻的手,拉过她为双方做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