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嬷嬷似乎被适情几席话唬得心虚,她一边唾骂,一边取了银钱甩头离去。
没有了热闹可看,人群一哄而散。
影儿聪儿又是一阵流泪,忙要跪下,被夜落连忙扶住,问了相关因由。
影儿拭了泪,带着哭腔道:“小姐离开将军府后,奴婢们总在私下里取笑小姐,婢子们伺候过夜小姐,深知小姐的品行,断不会做出偷盗之事,在;
她们的面前不免为小姐争论了几句。没成想这些事传到了三夫人的耳中,三夫人因此不喜我二人,却偏将我二人调往月徊阁中伺候,且时常刁难辱骂。
前几日,三夫人心爱的红珊瑚耳珠未见,令管家寻找,最后是在婢子们的房间找着的。
三夫人不听婢子的辩解,回复了将军,将我二人变卖。夜小姐,婢子们真的没有偷三夫人的耳珠。”
夜落不免叹息,“我相信你们。你们不过是与我相处一场,她这是何苦来气?”
适情哼了一声,说道:“贵门深苑,恩恩怨怨,又岂是说得清道得明?姑娘善心,不比她人。”
夜落将身契交给二人,“你们回家去吧?去找你们的家人。”
影儿急道:“姑娘,我二人自小被卖入府中,早不知父母音讯。婢子们愿跟随小姐,小姐在哪,婢子就在哪。”
又是小姐又是婢子,又听得夜落耳朵生疼。
还是适情善解人意,她笑道:“姑娘眼中无奴无主,你们若要称唤,不如与我一道唤为姑娘。”
“姑娘,你看,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既然她二人无所去,夜府也是多间空置,就让她们一起跟了姑娘,姑娘也可安心些。”
这话说到了夜落的心坎中。当下,夜落便带着几人返回了夜色小憩。
安顿了影儿、聪儿,府中几人互相照了面。影儿、聪儿话里话外自称奴婢,将夜落视为主子,夜落听着极其不适。
她正色说道:“我到这世间时,无亲无故,劳烦你们费心照顾,方安了我这颗心。你们既已来到我这府中,便是我的家人,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妹妹,我就是你们的姐姐。你们觉得如何?”
影儿喜极而泣,道:“为妹不敢,我二人不知父家姓,也无名字,以后,我们就跟着姑娘姓夜,请姑娘为我们赐名。”
夜落笑道:“我何时成为了赐名的先生了?”
适情眉眼弯弯,一边打趣:“姑娘学识渊博,是公认的才女,理应如此。”
夜落抿抿嘴,望着窗外,悠悠说道:“梧桐投影,色彩斑斓。聪慧于心,凭登高峰。你二人,就唤桐影和凭聪如何?”
桐影道:“奴婢谢姑娘赐名。”
夜落拉下了脸,不高兴地摇了摇头。“我夜府无主无奴,你二人再要如此自称,就休怪本姑娘将你们赶落街头。”
影儿、聪儿头摇得似拨浪鼓,急忙说道:“不要,姑娘,我知错了。”
第36章
万事俱备
虽说如此,二人仍然怀有敬畏之心,称呼夜落「姑娘」,不敢以姐妹相称。适情称呼在前,各人自有顾虑,夜落也不强求。
几人分设五湖四海,天涯各方,且是风格迥异,习俗自有不同。相处了几日,便将府内盆碗锅具该砸的砸了,该碎的碎了。
适情的俏脸拉了下来,将几人揪到了前厅内。她俨然一位严师,手中的剑柄拿在手里拍得好似一把戒尺顺手。她一边踱步不忘一边训斥:“你们这是干嘛?拆家吗?”
“锅烧穿了如何吃饭?”
“衣盆裂了如何洗衣?”
“扫把断了如何打扫?”
“谁先动的手?”
凭聪捋了捋头发,低头说道:“是我……”
适情睁大了眼,“是你?凭聪,你是最沉默安闲的那个人呀!这是为何缘由?”
凭聪恢复了静默的模样,一声不吭。
“桐影,你来说。”
桐影抬起头,气鼓鼓地道来:“我刚做好饭,放锅内焖了一会,想着姑娘吃的时候不会凉。修远却非要再加一把火,然后把锅烧了。
凭聪刚扫完地,扫得干干净净的,水遥又去扫。一次两次且罢,次次如此,这不是嫌我们干活干得不好吗?”
“水遥,你说。”适情笑得牵强附会。
水遥低着头,怯怯地说道:“我不是,不是这样的。”
桐影追问:“那是怎样?我刚洗完衣,你又去捡来洗。你这是何意?不是嫌弃我们做得不好么?”
水遥依旧弱弱低语:“不是这样的。”
适情见状,音调也放低了一些,“水遥,你别担心,你说说看。”
水遥犹豫片刻,说道:“桐影和凭聪都把事情做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适情无奈,转向程修远,问道:“修远哥,你说说,你又是为何?”
程修远摸着沾满草灰的鼻尖,低低说道:“叶子胃口不好,我只想让饭菜吃起来软糯一些。”
适情又是训了一通,方看向气定神闲兀自品尝的夜落。这姑娘手抚茶杯纹痕,两耳不听外事,好似烧的不是她家的锅,碎的不是她家的碗。
待几人安静了下来,夜落方看着灰头土脸,发丝凌乱的几人,不觉笑出了声。
“姑娘……”
在适情警示的眼神下,夜落正了正色,问道:“你们很闲么?”
众人面面相窥,不知何意。
“看来你们是闲得慌了!”
“修远,你是很喜欢做饭么?以后我夜色小憩里的一日三餐都由你一人承担。”
“桐影也喜欢做饭是么?那府中一日三餐的柴米油盐皆由你一人掌管。”
“水遥喜欢打扫吗?府中的门窗桌椅就交由你擦拭了。”
“至于凭聪,你就负责扫地吧?”
“几位妹妹还有修远,可有什么看法?”
几人起初听得夜落发问,还胆战心惊,又得知是为自己分配劳力,不免心中偷喜,终于不用打架抢活干了。几人忙回道:“敬听姑娘安排。”
夜落又正了正声,说道:“本府中各为主人,自力更正。府中的生活花费,每月由适情清算,分至每人份额。眼下,你们皆无银钱,所有支出皆计入我账户,待日后你们各自安家落户,再一并还予。”
适情俏脸微变,试探性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授予你们每人一份技艺。以后,你们成为各自的主人,掌握各自的命运,不愁没有银钱生活,也不愁不能安家立户。”
“我不要自立门户,我要永远陪着姑娘。”最先说话的是静默的聪儿。
其他几人也争先表达自己不愿离开的想法。
直到夜落眼眶湿润,脸带微笑,“夜府不是你们的家,却也永远的是你们的家。”
在夜落的分工安排下,夜府的清洁打扫按部就班,一板一眼,一丝不紊。此后,未再烧穿过一锅,碎过一碗。
除夜府的打扫烧饭安排外,夜落把他们全部带入离乡堂协助诊治,每个人分配相等的杂事,一边干活一边让她们学习新的事物。
离香堂重开有两月,夜落的诊房从未进过病者,一群人入住医堂,不免让小六月的怒火烧到头顶,不过他碍于李忱闻一双瞪眼的威严,不敢当头发作。
这日午后,夜落已入二楼的厢房歇息,六月也手支着额头在药台打着瞌睡。留下适情几个姐妹在学习药理。
门外,骄阳似火,街上人丁寥寥,甚是安静。
突然,五六个壮年人抬着一张木架入了离香堂,木架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
壮年身后还跟着一位正呼天喊地的妇人,“我的儿呀!大夫呢?大夫在哪?快救救我的儿呀!”
六月被这惊雷炸响的声音唬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思量了好一会,才确定这群人是来求医的,并非是找麻烦的。
适情、水遥和其他人均被这喊声引入了厅堂,除了夜落。
李忱闻蹲下身子为少年把了把脉,又查看了双眼、手指,问了病由,然后摇了摇头。
那夫人见状更是嚎嚎大哭,这哭声直透十里,将附近的百姓也引入医堂内看热闹。
妇人哭道:“大夫,大夫,求您了,救救我儿子吧?别的大夫说不治也就罢了,你这不是有个大夫可治疑难病症吗?”
经此提点,李忱闻如醐醍灌顶,他一拍大腿,暗骂自己老糊涂,怎么把她给忘了呢。
厢房内,夜落正认真地翻看着纲经要领,仔细琢磨着其中的意味,对于门外的呼天喊地她恍若未闻。
适情进入门内,她依然云淡风轻地看书,适情佩服得五体投地,“姑娘对纲经要领可真是入迷,这响彻天际的哭喊都不能入姑娘的耳。”
夜落放下书,给了适情一个白眼。
适情笑道:“姑娘,歇息了好一段时间,如今万事俱备,东风已到。”
夜落起身,抿嘴一笑,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医堂内,人声嘈杂。
适情在夜落的示意下再次发挥她收放自如的指挥优势。“你们把病患放入这间诊床中。”
“桐影,你将这几位大哥全都请到堂外歇息,大夫诊医需要安静,千万不可扰了思绪。”
“修远,将炉火烧开,将银针煮沸。”
“凭聪,将备好的滤水取来。”
不一会,热闹的医堂内只剩下呜咽的抽泣声和行路搬物的声音。
除了那名妇人,其他的壮汉全都待在了堂外,大气也不敢出,而且他们还命令围观的百姓不许说话。
门外围得水泄不通,却寂静如水,谁也不舍得离开,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将要发生。
李忱闻抹了一头的冷汗,如此的阵仗,他怕是再活五十年也不会整得了。
虽说适情的话里带着些唬人之意,他还是如话中警示一般大气也不敢出,却也不忍离开。
凭他多年的医历,此人性命已近枯竭之症,皇天难治,他很好奇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会用什么法子来医治。
六月站在旁边,正要开口抱怨几句,被李忱闻一双圆目瞪得将话憋了回去。他撇了撇嘴,依靠在台柜边冷眼旁观。
适情唤来那妇人,问道:“这位夫人,你先抹干眼泪,仔细说说发生了何事?”
那妇人依言擦了擦泪,娓娓道来:“几日前,我儿与好友去外游玩,恰逢小雨,山间野味长得茂盛,采了些鲜菇作菜吃。吃下当晚,便腹痛难忍,呕吐不止。”
“这几日他不吃不喝,竟是滴水未进,人也慢慢不知人事。请过多少大夫医治,开了药方后,也喂了进去,之后全都吐了。眼看这身子愈见消瘦,却不得法,其他大夫说我儿命不久矣,让准备身后事。”
“听闻离乡堂内有神医在世,忙送来瞧瞧。不知是哪位神医,请救救我儿,他还如此年轻,他若走了,我也不活了。”
——题外话;
静脉输液正式上场,专治上吐下泻没精神。
第37章
首诊百银
说至最后,那妇人又垂泪抽泣。
适情说道:“夫人,大夫名唤夜落。夜大夫说了,你儿可医,但需耗费精力,而且大夫的诊金……”
“大夫放心……”妇人忙抢道,“只要能救我儿,别说百银,就是要了我的房宅、要了我的命都行。”
适情请出了那妇人,医堂内再无其他外人。
空气如深山一般宁静,只听得叮叮当当盒盖打开的声音,连一脸不屑的六月也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
只见夜落从一盒盖内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又取了一根与针线相仿的银针,银针的末端绑上了一根细长的圆管,圆管透明,同样薄如蝉翼。
长管的另一端,接在了一个琉璃小桶底部的柱头上。绑完管路,夜落将备好的液水倒入在琉璃桶内,直到液水漫至桶外的刻度线方停止注入。她将桶盖合上,整个管桶悬挂在诊榻旁的架子上。
做完这一切,夜落方抓起那病患少年的手。李忱闻以为她要诊脉,刚想提醒她诊错了地方,却见她用布带利索地绑住少年的手臂,用滤水擦洗了少年的手背,又取出管桶上的银针,一针扎了下去。
李忱闻看傻了眼,这哪是诊脉,这是用银针扎人呀!这扎的也不是什么穴位,似乎也没有什么技巧,见着手臂就扎,即使扎的不是自己,李忱闻也能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
病患的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消瘦,皮肤蜡黄,许是病了许久。如此的银针扎去,鲜血往针管涌来,那少年一动不动,毫无知觉一般。
夜落打开了夹住管路的钳子,盒子的水便顺着细长透明的管路缓缓流进了少年的手臂。
这一幕,让围观的几人震憾到哑然无语,个个如见鬼一般瞪大眼睛盯着夜落看。
连见过夜落无数奇思怪想的适情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不安地问道:“姑娘,你确定这东西能救命?”
夜落淡然地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二个时辰,三个时辰……
盒子里的水快消没时,又添满了一盒子,如此反反复复。
到第五个时辰时,夜落才诊了脉,嘱咐了适情轮流守着,她这才离开了房间。
她一离开,几人七嘴八舌开始了讨论。李忱闻迈着酸软的双腿忙为少年诊了脉,一边诊一边摇头,摇得众人心里胆战心惊。
适情忍不住问道:“李大夫,您别顾着摇头了,您倒是说句话,到底如何了?”
李忱闻依然摇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复适情,一边出门一边重复着几个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那妇人见两位大夫都上了二楼,且面色凝重,心里实在不安,推开了诊治间的门,这一推,十里内外又听得一声大叫:“啊,我的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