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如夜落性情乖张,也没有夜落善变,她更多的是不遗余力的衷心。
每次移栽花木,她总是最欢快最忙碌的那一人,把一张俏脸弄花了也还是一副娇笑的模样。
山间的日子自来清闲,每日清晨,她捧上一袖刚摘的新鲜红果来到驻营地给将士们吃,又与他们一起晨起练武,这似乎成为他们每日的习惯。
到天气寒凉时,她动手给将士们缝上棉衣抵御寒凉,熬红的双眼依然笑意盈盈,看在林晚唯的心里却是一片心疼之意。
他没有心仪过任何一个女子,也不知道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是如何一种心情,只是喜欢和她在一起,每日见到她就觉得开心,连最初对夜落的成见与不满也变得不那么在意,甚至喜欢这种清闲而自在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将士们谈起适情的美丽与和善,有人嚷道:“你们都不要和我抢,我一定让适情成为我未来的娘子。”
这话听在林晚唯耳中甚为烦心。夜间时,他卧立难熬,在寒风中挥剑练了几个时辰,依然不堪烦忧。
夜落见着他这般失心疯的模样,远远便打趣道:“林郎将这是为何这般?莫非心上人被人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晚唯听完此话,整个人如同醐醍灌顶,他彻然醒悟,原来这份躁乱的心情叫爱情。
他把这份爱放在心上,每天依旧和适情闻鸡起武,黄昏野餐,一年四季,平平淡淡。只要看见她笑靥如花,他的心情也如春日的阳光般温暖。
他曾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你心仪的会是什么样的男子?”
她的笑意如夏日的海棠一般娇俏,“我若要嫁,自然要嫁林郎将一般的郎君。”
这份暗生的情愫最终破土而出,赤裸裸地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那个晚上,夜落不慎中了歹人的圈套,喝下了春日的酒,已是危在旦夕,如何施救,他们都清楚不过。
适情流着泪,跪在他面前央求,“林郎将,我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
他的心里一阵怒气翻腾,“不能救……”
“为何不能?”她痛苦地问道。
他思虑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断断续续地说明,“因为……因为……我心仪的是你,我不能,不能和别的女子在一起。”
说完,他仔细地偷看她的神情。
她怔了片刻,又低头思虑半天,未说话,又似乎在低语,林晚唯却听见一句,“和所爱的人才可以么?”
林晚唯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她几个蜻蜓点水,朝山间而去。
再见她时,已是一个时辰后,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很是伤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想劝慰她“不要担心还有我在……”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
那一夜,他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招「落叶扫秋风」,将入山意图不轨的几名歹人轻而易举;
地扔到了山下,又在四季歌外相依着守了一夜。
那时他就想,以后他一定要娶她为妻,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那夜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见着他总是低头匆匆而过,避之不及。
他的心里烦乱不堪,拉住她的手,毫不避讳地问她:“适情,我喜欢你,你应明了我的心。我只想问你,你到底是何想法?”
她依然低着头,神情黯然失色,“小女不配将军,请将军另择她人。”
林晚唯从未见过适情如此失心的模样,他心里清楚,她的心里有他,可为何她却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百思不得其解,决意向夜落打听缘由。
夜落一改往日如模范般的笑颜,正颜问道:“你喜欢她什么?是她这个人,还是那些世俗的眼光?你须要明白,每个人都有前尘往事。”
“我自然喜欢的是她的人。”他回答地干脆,没有任何思虑。
“林将军先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再作回答。”夜落看向屋内,叹了一口气,“在一个有钱有势的主家,主母为护佑家中的少主免遭他人的毒害,私底下买了两名幼女,将她们训练成杀手,护卫在少主的身边。
主母怕两名婢子长大后心有他想,不得一心,在她们十三岁时,便安排两名婢子入房伺候少主。这其中一名婢子,就是适情。”
夜落的一席话如五雷轰顶,震得林晚唯半日回不过神,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适情已非完璧之身。
他自小生在学士之家,熟知道德经纲,脑中早已印烙着三从四德的经理,如今夜落告诉他他所心仪的女子早身为他人,他如何能不在意?
他辗转反侧,几日未眠,几霄酒后,醉倒在街头,又淋了一场雨,高热不起。
迷糊中,他看见适情守在他的床头,一会擦汗,一会喂食汤水。待醒来后,床旁却空无一人。
他问身旁的将士,你若娶妻,可介意他的前尘往事?
将士回答,“娶妻娶贤,她若贤惠,真心实意,管她前尘往事如何?她就是风尘女子,只要她不嫌弃我这般风餐露宿,我依然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
他开怀大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她的前尘往事中他没有与她相见,没有守护好的人生,这是他懊恼的事。此后的人生,他一定要守护着她,不让她受一丝痛苦和委屈。
“此后年华,让我陪伴你一起度过。”
他追去了凫丽城,来到了花满楼。他为她在青丝醉仔细挑了一只金钿,小心地插在她的发髻。
心似金坚,这是他给她最深情的告白。
她摸着发上清凉的金钿,圆圆的眼睛笑得如弯月眉梢。
凫丽事变后,夜落不辞而别,她跟着夜落返回了良余朝歌。
临行前,夜落留书一封,书栈写道:“古人有云,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男儿有志在四方,一片丹心图报国。郎将少年英雄,理应征战沙场,威名四方。
小女答谢郎将一路相护,今返回朝歌,同修书一封致以陛下,请陛下准郎将返回京都。来日林郎将收复岳陵,威震四海,京都再会!”
在岳陵城那些风餐雨露的艰苦时日,他英雄气概,奋勇杀敌,将凤家军杀得如落花流水,仓皇而逃。
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一个郎君的模样。而他,在军中重新肃立了一个头衔:“威虎将军。”
待他沙场归来,满身风尘去见她时,她坐在步撵中,候在岳陵关。
只见她正襟危坐,头上满髻的金簪华贵而又沉重,似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当她看见他一张黑碳灰土的脸,眼睛笑得像一弯弦月,蜀锦的华服金光闪闪,也遮不住她一眼的娇俏。
他躬身上前,大唤她:“郡主……”
她怒目圆睁,“你唤我什么?”
他迈入步撵,放下车帘,将她拥入怀中,“人前你是郡主,人后,你还是我的适情,是我未来的夫人。”
她笑了笑,转眼又正颜说词,“姑娘若不婚配,我也不会婚配。”
他摸摸她的脸,笑道:“那我们一起努力,将你家姑娘嫁出去。”
第150章
番外 弱水三千
云行期身为云氏皇城的皇三子,却没有得到皇子应有的待遇。
他的生母成弦本为浮玉绝代风华的女子,却生为权贵家的棋子,被养父送入了皇城。
成弦未生子前,入宫多年不得宠,只是遗落在凉宫秋雨中的一名贵人。
时至秋暮萧寒,叶黄枯碎,生母心事哀伤,望眼皆情。她不忍萧意孤寞,执意携一支玉笛,随意坐于枯草上,对着满眼的秋意萧然奏了一曲「秋风疾雨」。
笛声悠婉,如诗如诉,心凄而忘归。
恰逢文帝烦恼散心,途经园林,立即被笛声吸引。丝丝的音律扣人心弦,似在倾诉他心中的烦忧与无奈,又似一抹微云,拂去他心中的一片阴霾,让他驻足聆听,当此不前。
那夜,成弦被文帝招入寝宫,连夜侍候尊前,便有了他皇三子的存在。
都道母凭子贵,当年的贵人晋为成妃,独立一宫主位,生活应当衣食无忧。
可即使贵为妃嫔,依然未改善母子二人生活的窘迫与困境。
成弦入宫时,正值和风缕的盛宠年华,浮玉的瘦马有效仿南越的「皇女庆道」之嫌,成弦的出身便成了东施效颦的笑料。宫人们话里话外都拿此事讥笑于她。
生子后的成弦容颜渐变,逃不过被遗忘的命运,伤怀的情意经不起岁月的流逝。
喜好美色的文帝转而宠上了貌美如花、眉浅若岱的乐家小姐乐浅眉,三千宫嫔成为了「宫词」中的深宫寂寞红。
他,就是在成弦的哀怨中凄弱的长大,受尽了柔丝宫宫人的欺辱,还时不时地遭遇饭菜下毒的事件。
母子二人被一碗解暑毒汤差些了结了性命,所幸,二人福大命大,得到青云观主的施救,才从鬼门关擦肩而过。
此后,成弦的性情大变,不再拘泥于落叶风情,悄悄运筹帷幄。
她为他添置了两名贴身伺候的婢女,为两名小婢请了武艺高强的师傅教授武艺,明里为奴为婢,暗里则为杀手,为他扫去一切障碍。
私底下,她也拉拢朝中的官员,私藏兵器招兵买马的事也没少干。
收敛锋芒,母子二人平安度过了十余年。
欺负过自己的柔贵妃和风缕十年前回乡途中身染瘟疫,红颜薄命,不幸逝世。遗留的皇二子孤身一人,又不得陛下的器重,掀不起风浪。
隐忍不发的他摇着一柄折扇,身穿一身白衣,做起了一位白衣仙风的玉面少年。
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今后得一封地,娶一门贤妻,平淡无波地度过余下的人生。
见多了宫中的尔虞我诈,他对未来的妻子模样只认为她贤良淑德就可,直到遇见了她。
他从未见过如此行事独特的女子,身姿淡雅,神采卓然,眼中却满是对世俗的桀骜不驯。
她身有疾患,却才情横溢,胜过一切平常的女子。
承恩街道,奚香十里。他说,四弟,我去看看那女子。
折扇摇起,白衣如雪,他对上她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只一眼,她便唤醒了他心中的怦然心动和掩藏心底的钟情。
四弟说,他心中的女子叫心夜,他心中的女子又何处不是?
那年,落花之下,他看着她,忍不住问道,“我能叫你心夜吗?”
他怯怯地等着她回应,她却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是一直看着他,直到车远影去。
五月诗赛后,他要返回京都,不知何日相逢。走之前,他将身旁的一位婢女留下,嘱咐婢子,即使舍弃你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护她一生的周全。
她最初看自己的眼神只有感激,后来,他如愿赠予她四十七弦琴,他才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情。
他斗胆向她表白心动,并成功掳获了她的芳心。
为了她,他不惜;
顶撞自己的母妃,不惜违抗赐婚的旨意,只想和她相伴终生。
成为帝王,是他这辈子悔恨终生的选择。他原以为,登上帝王之位,这天下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没有他护不了的人。可惜他错了,大错特错。
身在帝王之位,他的心中不仅装着她的存在,还装了一样东西,名叫「江山」。
权臣的逼迫,百姓的生死,所有的生计与责任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无时不刻感受到自己的无可奈何。
他没能熬过百官的请谏,她也没有成为他的妻子。
但是,他愿意等。等自己羽翼丰满,独立高飞,他要明媒正娶迎她为皇后,给予她此生无尽的尊荣。
深宫之中的寂寞自从有了她的相伴,寂寞与无奈就成了微不足道的泡影。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他也觉得心安。
他以为她能体会自己作为君王的痛苦与无奈,他以为自己的权威能护住她的一生安宁。终究,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看着她受伤,看见她的眼中装着对他的不信任,他的心里无比的心痛。
他想着,再熬熬就好了,待自己大权在握时,他便君临天下,让她母仪天下。到那时,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他一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让她在宫中的生活少受欺辱,他不得不迫使自己流走于三宫六院,假意冷落于她。而当三更半夜声寂人静时,他总是悄悄地去看她一眼。
看见她躺卧在薄被硬床中,他一阵心酸。
他有些哀伤不确定地问于春,她是会一直等着他的吗?
于春说,会的,夜姑娘心思聪慧,定能明白陛下的心意。
他信了于春的话,可是他终究未等到那一天。
守宫砂的莫名消失让他痛彻心扉,他听见她悲痛欲绝的声音说,没有。
他并非不信她,只是觉得非常的害怕,他生命中唯一重要的女人,他已经无力去守护她。
把她留在身边,默默地看着她的音容笑貌,成为他最后的愿望。
失子之痛,成为他这辈子永远的痛。他亲自下旨将她打入天牢,看着她绝望的眼神,他的心中早已痛得麻木不仁。
他在天牢里捏着她的下巴,追问绝世双玉的下落,她却反手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这一巴掌,打完了她心中的最后一丝情意。
他将她猛然挥甩在地,头也不回地出了天牢。他恨她的思想狭隘,她为什么就不懂自己的苦心。
如今的皇城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关在天牢里,免去别人无休无止的陷害。
严加看守的天牢,连一只苍蝇都无法飞进去,要加害于她,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本来想告诉她,你等我,我会想尽办法救你,护你。
可是她的眼中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悲哀,早没有他的身影。
没有证人,下毒的人依旧未能找到,他心急如焚。说她怀孕,他是根本不相信的,商太医说,她的饮食中被人掺了假孕药,这才出现了孕症。
可是,百官在朝堂以绝世双玉祸乱朝纲为由,逼迫他一个君王处死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种种的威逼利诱下,他想出了一个可救她的方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能为妃又如何,只要她能活着就好,只要他还能看她一眼,他就能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回到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