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叹一声,萧珩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怨,涩然一笑:“萧怨,我想,我可能真的离不开这个人。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连自控都不能……”
许是萧珩此时的背影太过萧索,许是那苦涩无奈的喃喃低语太过沙哑哀伤,萧怨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沉沉的,说不出的难受。
自小到大,萧怨陪着萧珩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掌握着一支非常庞大的地下暗影部队。
他从未见过萧珩如此落寞无助的样子。
(当然,那些在外面装样子做戏的时候并不作数。)
他一直以为萧珩是没有心的,无论见着什么?无论经受如何血腥残暴的洗礼,他总可以轻轻松松的淡漠以对。
一直遇到那个叫沙华的人,让萧珩这个万年冰川也有了一丝烟火气。
萧怨其实并不适应萧珩的这种突然转变,却也并不排斥。但他不喜欢看到萧珩此时落寞无助的样子,非常不喜欢。
嗫嚅着张了张嘴,重又闭上。萧怨踌躇良久,望着那抹消瘦淡薄的背影道:“主人,我不知道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但,既然离不开他,那就,彻底得到他。一个男人而已,莫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我也替你寻来。”
“萧怨!”
萧珩的声音依旧很轻,清冷冷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可萧怨仅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激起,整个头皮都微微有些发麻倒竖。立时单膝跪下,低头听训:“是,主人!”
“沙华的一根汗毛,也不能动。不管是谁,记着,谁碰他,我、要、谁、的、命。”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机。萧怨很清楚,萧珩从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他既然说了,那就一定会这样做。
“知道了!可是主人,如此,却又该如何得到他?难道,您要一辈子这样遥遥远远的望着他吗?”
幽幽一声长叹,萧珩似在对萧怨说,又似只是在自言自语的一般,喃喃低语着:“得到他……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看见我的心,明白我的情。”
“我常听那些戏文里唱的,大多喜欢一个人,想要得到对方时。总是会投其所好,给他最最渴望、最最想要的东西。如此,对方一感动,便也就欣然接受了。主人,他如今最最希望的,是什么?”
“最想要的……”
萧珩低头苦涩一笑,眼中的落寞越发深沉:“自然是报仇了!那份国仇家恨,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那样的人,自然是要血债血偿,绝不赊欠的。”
眼中的神色一凛,萧珩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报仇!对了,报仇!”
“可、可是,主人,那洛国灭国屠城的真正凶手,不正是……”
萧珩一个眼神,让萧怨生生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瞪着萧怨的头顶,萧珩冷声斥道:“以后,不管在任何时候,记住,洛国的仇敌是离国,与梁国无关。”
“是!是!”
“报仇,想要报仇,自然需要力量。而洛国如今,最缺的就是力量!”
萧珩自言自语着喃喃说完,转头对着跪在地上的萧怨吩咐道:“萧怨,我要拿下整个大梁国的江山。”
“什么?”
诧异的抬头,萧怨有些不能理解,刚才还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又像打了鸡血似的这么兴奋?还,还要拿下整个大梁国?
大梁国的江山,除非梁国王室也如洛国一般全部死绝,只剩主人一人。
否则,就算是剩下个襁褓中的婴孩,也绝对轮不到众人眼中的废物六王子来继承。
若想当真拿下梁国的江山,那就只有兵变这一条路了。可是兵变……“主人,这,复仇可以。纵是杀了那个王氏,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可拿下整个大梁国,以咱们如今的实力来讲,会不会有点困难?咱们虽然有暗影死士,可并没有军队,在整个朝堂也完全没有任何的根基可言……这……”
“只要计划得当,没什么不可以的。”
轻柔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萧珩望着漆黑的夜空,嘴角咧开一抹嗜血的冷笑:“谁叫他们全都欠我的?既然要还,那就彻彻底底的还个干净。”
"沙华,你真正的血海深仇,我来为你报。我不止要替你报仇,还要用整个天下来做我的陪嫁。
我要与你,我要陪着你,一同俯视这天下。将所有曾经欺辱过我们,敌对我们的人,全都塞进枯骨血海中,永不得超生。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凛冽的寒风透过破损的门窗呜呜咽咽的刮着。萧珩披紧身上的貂皮,笑了。
第35章
兵变 一
昏暗的烛光下,梁王看着这个身披黑色大氅,身形清瘦纤细,眉眼间与玉美人足有七八分相似的入侍者。
恍惚间,还以为是当年那个玉美人回来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怔,老梁王死死盯着萧珩,一把掀开身前的茶几,快步走到萧珩身前。捧着萧珩的脸,颤声问道:“芙蓉,是,是你吗?你,回来了?这么多年了,你从不曾入过我的梦,我还以为,你恨我,再也不愿见我了。芙蓉,芙蓉,是孤王对不起你,孤王,对不起你啊……”
骨头被老梁王勒的微微发疼,萧珩仰起头,将眼中氤氲出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缓声道:“父王,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的母亲!真是,叫我意外呢!”
听到是男人的声音,老梁王眨了眨,重又自己端详起来人,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你,你是,你是珩儿?你是,你是孤的珩儿!”
老梁王激动的泪流满面满面,萧珩却仍旧还是淡淡的,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只淡淡的说道:“父王,您还记得我!”
“珩儿!我的珩儿!父王怎么可能忘了你?你是父王的心肝肉啊,父王如何会忘了你?父王的好儿子,你,你怎么大半夜的,偷偷跑父王这里来了?”
方才初见时的那一点点怅惋,在听到梁王的这些毫不走心的话语之后,全都变成了脸上的冷笑。
那个曾经会抱着自己指点天下的慈父,那个亲手教自己识文断字的父亲,那个,曾经那般伟岸高大的父王,此时在萧珩眼中,却只是个谎言满腹的伪君子。
长长的睫毛在缓缓眨动的间隙,萧珩眼中最后的那一丝温情和迟疑,也逐渐被冰冷的杀机取代。萧珩轻拍着梁王的背,忽然,浅浅的笑了:“父王,您忘了,今日,是我母亲的祭日。”
“祭、祭日?这么、这么快,一年又过去了?”
梁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萧珩只当没看见,浅笑着答道:“是啊!时间过得好快!十年的光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从前,孩儿总恨时间过得太慢。如今回头想来,却又觉得,这十年时光,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十年了,梁王那曾经笔挺的脊背,如今也显得有些佝偻。十年未见,不见了当年的雄姿英发,多了些英雄迟暮的老态。
“父王,十年不见,您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望着梁王已经显出了沧桑的面颊,昏黄的烛光下,梁王眼神犹疑着,不时拿眼觑着屋外。萧珩知道,他在奇怪什么?
十年来从不曾被人闯破的安防,如何今夜,却如此轻松的就被自己这个「废物」轻松过关?
今晚原本应该被送来的,该是精挑细选的一位少女。据传是个八字极好,在服用了那特殊药物之后,可以将自身的阳寿转渡给梁王的阴女。
可时辰到了,来的却是自己这个废物儿子,而不是可以替他延年益寿的阴女。
萧珩了然于心,却并不点破。不待梁王回答,接着一连串问道:“父王,您能想象堂堂梁国王子,却居然饿得只能偷东西吃吗?”
“您知道,手脚被死死绑着浑身不能动弹,拼命挣扎却挣扎不得的滋味,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吗?”
“您知道,活人被火活活烧死是什么样子的,又是什么味道吗?”
“您知道,一个男人,却被当做女人一样凌辱。被逼着当众穿着裸露的女装,摆出各种羞于启齿的姿势,供人嘲弄、取乐,是怎样一种心情吗?”
“什、什么?”
梁王没想到,刚才还泪眼汪汪、轻声软语的儿子,突然间便换了一幅面孔。虽语气声调未变,但那质问的口气,却是明明白白的。
“这么多年,我在这梁国王宫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您从来也没有关心过吗?就像,当年您毫不关心我母亲被活活烧死一般。”
“你,你放肆!你怎么可以这样跟父王说话?我是你的父王,是这大梁国的王!”
萧珩冷冷的看着气的瞪圆了眼睛,抖着手指着自己的「父王」,讥讽一笑,说道:"是啊!您是我大梁国的王上,是梁国最最尊贵的存在。可您身为梁国最最尊贵的王上,却连保护自己女人的能力都没有!
龟缩在那柄叫做权力的宝剑之后,任由它肆意割伤您身边最最亲近的人,您却一点想要将它收回剑鞘的想法都没有!"
“你……你……”
"父王,您忘了,我的母亲玉美人,是怎么死的?您当真没有不到吗?当时孩儿喊您的凄厉嘶吼?
您当真没有听到,我母亲被烧得凄厉痛苦的嘶吼么?她曾是我大梁的第一美女,曾是享誉天下的绝世美人。最后,却被您的王后以一句简简单单的狐媚君上,活活烧死!"
最后四个字,是从萧珩的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每一个字,似都能压断一根神经般的沉重。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眼眸,看起来哪里像平日里窝囊无能的废物?
梁王此时才发现,对于自己这个小儿子,他似乎并不太了解,又或者,根本就不了。
“呵,活活烧死!”
滚烫的泪,终于还是冲破眼眶滚滚而下。萧珩看着无言望向自己的父王,眼中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悲伤。就像一个被困绝境的小兽,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般。
"您能体味到皮肤被烈火灼烧时的痛楚吗?您能感受到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无助吗?
您能明白,您曾经口口声声最爱的那个女子,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究竟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吗?
你能明白吗?您不明白!说到底,终究不过是您自私罢了!
终究不过是,我的母亲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后宫美人,与您的江山和权势比起来,微不足道的连权衡利弊的必要都没有罢了!"
一声声如泣血般的控诉,反倒让梁王熄了心中的怒火,看着那张像极了玉芙蓉的脸,望着那滚滚流出的泪水,梁王也跟着滚下了泪珠。
当年的事,他不是不知,萧珩这些年在王宫里所受到的委屈,他不是不晓。
可是,为了梁国的天下,为了王朝的稳固,他不得不牺牲他们母子,保全他座下的王权。
如今,太子年轻气盛、很是杀伐果决,再加上王氏明里暗里对太子的襄助,整个大梁国,几乎已经到了只认太子不认王上的地步。他这个王上,何尝不是走得如履薄冰?
第36章
兵变 二
回想起这么多年因为梁后的不喜,自己对萧珩的无视。再联想到梁后那日渐蛮横古怪的乖戾性子,萧珩会过着怎样凄苦不堪的日子。越想,梁王越觉得实在亏欠萧珩母子太多。越想,眼中的泪水掉的越多。
心里的愧疚像是溃了堤的堤坝一般,瞬间溢满整个胸腔。
此时此刻,梁王不再是那个整日汲汲营营与政务中谋求一席立身之地的可悲君王,而是一个父亲,一个,对儿子满心满怀愧疚的无能父亲。
“是父王,是父王对不起你们母子!孩子,是父王的错!父王,父王当初不该那么软弱,不该,不该任凭王氏那个贱人把弄后宫,眼睁睁看着你的母亲……”
将跪哭得倒在地的萧珩抱入怀中,梁王也同样哭得哽咽不止:“你知道父王有多难受吗?心爱的女人不能救,心爱的儿子不能看护,父王,父王是个失败的父亲。父王,父王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父王该死啊!父王……”
“这世上没什么人是该死的,也没什么人是不该死的。我亲爱的父王!只不过,时间到了,终究都逃脱不了一个生死轮回的定数罢了。”
缓缓抬起的脸上依旧泪痕斑斑,却突兀的绽放着狂肆阴鸷的笑。萧珩望着泪眼迷蒙的梁王,眼中的悲戚瞬间消失无踪,只余满目决然:“父王,既你自知欠我们母子太多,便就一次性的将那些欠下的,都还了吧!如何?”
轻抚着梁国君上颤抖不止、泪泗滂沱的脸,萧珩温柔的、轻轻的将他脸上的涕泗一点点缓缓的擦拭干净,就像是在擦拭一个珍贵的宝物一般。
“我那母亲着实可怜的紧,她在下面这么些年,想必早已寂寞的很。不如,您先替我去陪陪她,如何?”
说完,在梁王反应过来之前,长剑瞬间穿过梁国国君上的身体,只余一把剑柄,仍旧握在萧珩的手中:“你……你……”
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满目阴鸷狠厉的萧珩,梁王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平日里大家口中说的那个「废物王子」。
“我什么?”
萧珩挑眉看着梁王,一侧的嘴角高高勾起,双手合力,生生将梁王体内的剑横了过来。
噗——
老梁王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萧珩的脸上。颤抖着手指向萧珩,却半天喊不出一个字来。
萧珩拿出手帕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渍,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
轻舔了一口手上残留的血渍,温热的、带着血液腥臭味的血液,让萧珩嫌恶的皱了皱好看的眉间。
微微皱了皱精巧的鼻头,萧珩那比女人还要柔媚上三分的脸上,带着快意的狠厉、阴毒的笑意:“没想到吧?传闻中那个柔柔弱弱、比女人都还要不如的废物小儿子,居然也会有弑君杀父的一天?”
声音轻柔如水,却冰冷的叫人骨缝生寒。
萧珩不满的嘟起还挂着一丝血痕的红唇,似在抱怨今天的饮食并不可口一般,轻声抱怨道:“父王,您的血,居然也是臭的呢!腥臭难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