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的,都走了。此生,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我全都已经失去了。因为你。这个世界,再没任何可供我苟且偷生的理由。恨了这么多年,彼此纠缠了这么多年,沙华,你累吗?我累了。”
风,卷起素白的衣袖,晃晃悠悠的飘飞在这片灰黑色的世界里。
"君上,我心知你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这里。可只要有我老黑在的一刻,就绝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个人孤身赴死。
不止我不答应,我身后这些跟着你一起从那片血海里爬出来的洛国兄弟也不答应。
最该死的那个已经死了,这场仇恨,终究也只能草草的无疾而终。
老黑算不得是个好人,既然报错了仇,那便让它错到底吧。
恨了离国这么许多年,早恨习惯了。到了最后,也就无所谓缘由不缘由了。也许,我们命里注定是要是在彼此手里的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刘世千打马带起一阵风,窜过沙华身侧,举着一双铁锤冲杀了出去。
杀——
肃寂的战场瞬间喊杀声震天,沙华独坐于马上,看着疯狂奔跑向彼此的离、洛两国将士们。
这场决战,他们等了多年,判了多年,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似乎能留给他们的,也只有搏命厮杀这唯一的选择。
那个无论何时永远耀眼璀璨的女人一马当先,手中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向昔日曾并肩战斗的兄弟?杀亲灭族的仇人?
嗡鸣的喊杀声、痛苦的哀嚎声,号角声,锣鼓声,所有的声音凑到一起,最后竟似滚雷一般,震得沙华耳膜鼓痛。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望着那一个个悍不畏死、决然向前的背影,陷入呆怔的沙华像是一个刚刚破冰苏醒的冰冻人,嘶声吼着:“住手……不要——”
嗖嗖嗖——
箭矢的破空声,将沙华冲破喉咙的嘶吼彻彻底底的掩埋了个干净。四面八方,突然之间如蝗群过境一般,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片刺目的白,正由远及近,急速想着那箭矢飞扑之地,疾奔而去。
一身白衫的银碟,在这烽烟四处的战场如一只翩跹翻飞的蝴蝶,璀璨醒目。
“君上,有埋伏,小心!”
熬斗正酣的曼珠并未听到银碟的呼喊,待听到箭矢的破空之声时,那箭矢已然到了眼前。比起那冰冷的箭矢更快一步的,是那具软软小小、挡在身前的身躯。
深红的血色,在银白的衣衫上慢慢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血色花朵。曼珠单手楼主银碟的腰,再三怀疑是不是自己失了心智,见了幻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王顺不是带她走了吗?她此刻,不是应该在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她的下半生吗?
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处死地?
“君,君上,夏国,夏国早就买通了梁国的细作,他们,他们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君上,中计了,快,快走!快走……”
怀中的银碟苍白着脸,不停有血水自口中涌出。曼珠握剑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王顺呢?在后面跟着他们的那些人呢?为什么?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冲进这片死地?人呢?保护她的人呢?人呢?”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这一生,这一生唯一留存的一丝丝牵挂,这一生唯一仅存的一丝丝温暖,也要这么失去了吗?
为什么?费尽心思筹谋计算,只为换她一个平安,为什么,竟连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恳求都不能满足?为什么?
“君,君上,是,是银碟以死相逼……王顺大哥,他,他去了他一直,一直想去的,地方。银碟,银碟也想,也想待在自己最想,最想待的地方。君,君上的身,身边。死也要,死在君上身边。”
手,死死攥紧曼珠的一角衣衫,银碟虚弱的哭着,委屈的像个迷了路刚找到家的孩子:“君、君上,再,再不要抛下我了!银碟不想,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银碟,银碟好怕,怕再也,再也……”
“嗯……好!不离开!再也不离开。对不起,我再不说让你离开的话,再不会把你送走。你永远陪着我,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们永远都在一处,好不好?”
“嗯……好!”
银碟一直紧皱的惨白眉眼,缓缓绽放出柔和的笑颜。曼珠看着银碟眼中那陡然亮如璀璨流星的光,心,不由得狠狠颤痛了起来。
她也要走了,这个从来一心只知道自己的小丫头,这个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温暖,终于,也要冰冷了。
“银碟,银碟别怕,不怕!我会护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别怕!别怕!我在呢,有我在呢!”
紧紧抱着怀中不断因痛楚而颤栗的身躯,曼珠口中劝着银碟莫怕,自己却先慌了神。
她很清楚,背上连中十几箭,其中两支更是直接透过胸口,纵是师父亲临,银碟,也根本不可能再活下来。
“君……君上!银碟不怕!不怕了!有您在身边,银碟,从来都是,无惧、无畏的!银碟……银碟好开心!”
血,不断从银碟的口中涌出,似无穷无尽一般。曼珠不知道人的身体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从前,无论自己受多重的伤,她亦从未觉得如此刻这般触目惊心。
心,一颤一颤的抖动,死死咬住牙根却依然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感受到曼珠的颤抖,银碟笑了,笑得很开心。原本已经灰暗下去的双眸骤然绽放出绝世的华彩,像是深夜里的自由绽放的昙花,凄绝、美艳:"银碟自小受尽欺凌,早已看尽了世间冷暖。本对这世间温情暖意不再有半分期盼奢求,却总是,在绝望无助时习惯的祈求上苍。
祈求他能为我送来一位青裘骏马的翩翩公子,拯救银碟于水火。
最后,最后银碟终于等到了!可惜,等来的却不是位公子,而是,是位姑娘!
一位比世间所有男子都还要顶天立地、潇洒俊逸的姑娘!上苍总是,一次次的跟我开着这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君、君上!"
苍白着毫无血色的小脸,银碟双眼中的光亮正在快速的消退。捧着曼珠颤抖的手,银碟柔柔的笑着,如一朵开到荼蘼的血色蔷薇:“君上,银碟钦慕您,您可,您可知么?”
第132章
蝶恋花 上
“君上,银碟钦慕您,您可,您可知么?”
话音刚落,那双悄然暗淡下去的眸子,终于缓缓的闭合,永不会再睁开。一直噙着的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眼眶,潮湿着曼珠颤动不休的睫毛。
箭矢刺破空气的破气声,伤痛的嘶吼声,兵器格挡的碰撞声。
还有,那一次次刺入皮肉、溅出血沫的沉闷声响。曼珠像是一个溺水者,耳边呜呜咽咽的风堵住了她的听觉,眼中晃晃荡荡的泪珠遮掩了她的视觉。
她听不到,也不想听到;她看不到,更不愿看到。轻轻将垂落的手放置腮边轻柔摩挲,曼珠像是一个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喘息的窒息者,挣得面颊通红、额头青筋暴突。
走了,真的走了。那个总是对着自己巧笑倩兮的安静温柔的姑娘;
那个曾经打雷下雨总是害怕到只能裹着被子嘤嘤哭泣的小丫头;
那个每每自己受些伤回来,总是哭肿了眼睛还不罢休的爱哭鬼;
那个总会羞怯怯的拉着自己的一角衣袖,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
那个在关涉自己性命时,总爱不顾一切的疯丫头……她死了。安安静静的、毫无声息的,就这么睡在自己的怀里,彻底没了呼吸。
厮杀声震耳的战场,那声低到几乎难以听清的告白,终还是一字不漏的进了曼珠的耳。
她说:“君上,银碟钦慕你。你可知吗?”
知道吗?许吧!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她的这份情谊罢了!只是,自己从来不敢真的面对她的这份心意而已。终究,是自己负了她。
她走了,就如她一如既往待在自己身边时的模样,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她走了,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紧紧攥着那角衣袖,怯生生的唤自己;
再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小伤就哭成个泪人儿;
再不会有人,哪怕哭得惊天动地、还能半声都不吭,倔强的即使豁出性命,也一心只求自己个平安。
她走了,安安静静的,就像是睡着了的一般。长长的睫毛在冷冽的寒风中轻轻摇曳着,若不是那浸满身下的血红,曼珠差点以为,她只是对这世界暂时的看倦了、看累了,只是短暂的,想要稍稍休息一会儿。
她走了,走了,也好!
这个世界,冰冷的就像是个只有隆冬冰雪的寒冬,太冷了。这样走了,也好,也好。
轻轻将银碟面上的血渍一点一点清理干净,曼珠甩去眼中的泪意,轻抚着那张惨白的娇俏面容,再次连续几次的深呼吸之后,曼珠终于找回了声音。颤抖的,沙哑的。
“傻丫头,让你走,为什么还要回来?今日这里,本就该是我的葬身之地,你又何苦……下辈子,下辈子记得不要再遇见我。如果真的不幸碰上,千万记得,转头就走。别等我了,好好去吧……”
盾牌遮盖住了天空,一丝丝阳光自拼接的盾牌缝隙中透进来,带起一串金亮的光。
曼珠清晰的记得,初遇银碟的那日,阳光正烈,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毫不蔽体的暴露红衣,一步一踉跄、不停的向前跑着,满眼慌乱、漫无目的。
几个护院打扮的男人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追着,口中淫词秽语不断,像几只逗弄着慌脚鼠的猫。
虚弱的身体让她跑得很慢,她知道这次只怕又得被抓回去痛打一顿。
可只要还没有被抓回那个地方,只要,这两条腿还能迈得出去,她便不打算停下来。
几乎遮不住上半身的轻纱很是无用的拖着长长的曳脚,被疲累已极的小丫头一脚踩住,随及重重摔在了地上,嫩白的胳膊立时血流如注。
“你跑啊!你倒是跑啊!怎么不跑啦!啊?银碟,能被陆爷看上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既然已经进了勾栏院入了贱籍,就不要再装什么圣洁烈女了!趁早从了我们陆爷,好多着呢!”
“不!你们不要碰我!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啪——
两个响亮的耳光瞬间让哭闹的女人闭了嘴,原本苍白的面颊瞬时便高肿了起来。
不屈的泪珠在女子的眼中不停打转,女人紧抿着唇,无力的抱住双臂,在一群远远比她高大强壮的男人中间,如一只受惊的幼兽,瑟瑟发抖。
裸露在外的皮肤不时被淫心蠢蠢欲动的几个男人顺手摸上几把,所有人都在胜利般的哄堂大笑,似乎几个大男人欺负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是件多么无上光荣的事情一般。
没有人注意到银碟手臂上不断汩汩流出的鲜血,更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满溢的泪水和绝望。
"你跑啊!你再跑啊?我告诉你,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们也能把你抓回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几次三番给脸不要脸,非要狠狠教训一顿才能老实几天是吗?走,跟我们回去,回去之后,等陆爷兴致过了,嗯?啊哈哈哈……"
男人们心照不宣的笑着,满心里为自己有能力和别人合力欺负一个弱质女流而快活。
“谁来救救我!老天爷,救救我,救救我吧……”
小小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早已顾不得羞怯不羞怯,努力的拼命向后坠着。
可一双手腕被一只铁掌死死钳制,无能为力的,被大力拖着,往来时的路上走。
在茶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曼珠转头给护卫一旁的下属一个眼神,林川随及从茶楼纵身跃下,三拳两脚便将几个护院打趴在地。
曼珠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漫步走出茶楼。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要管这档子「闲事」?但她就是管了,而且打算一管到底。
“陆爷是谁?离国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位姓氏的大爷?我竟丝毫不知?”
慢慢收拢着手里的折扇,曼珠一脚踩在犹自试图挣扎而起的男人手上,在听到一阵骨裂声以及男人痛苦的哀嚎后,这才满意的抬了抬冷硬的唇角。
“小子,敢这么对我们,你可知……我们陆爷,可跟当今君上沾亲带故着呢!惹了他,让你,让你走不出离国,离不了曼都城!”
“呵!好大的口气!林川,我何时多了一个姓杜的亲戚?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转头问向始终一脸冰山相的林川,一脚踩着嚣张家仆的后背,听着让人满意的闷哼,哗的一声再次打开折扇,眼中的森森冷意让不小心与之眼神接触的家仆瞬间吓到失语:“查清楚这个陆爷的来路,诛杀!”
“是!可要全部处理干净?”
“除恶,务尽!”
“是!那这个几人?”
“废了他们手脚,扔进大牢。记着,摸了这姑娘几下,他们的手就要断几节。慢慢来,不着急。”
说完,曼珠脱下身上披着的外衫披在只及自己下巴的小女娃身上,对着眼角挂着泪珠,正怔怔看着自己的银碟缓缓伸出了手。
阳光洒在曼珠的身上,让背光的银碟看不清曼珠的脸。只清晰的记住了,眼前这人身上传来的优雅香气。还有,那一身的柔和暖阳。
第133章
蝶恋花 下
银碟像个受惊的小鹿,泪眼朦胧的瞧着似乎全身都在发着光的曼珠,缓缓的,伸手抓住曼珠的一角衣袖。
那天,分明烈日当头的紧,银碟却只记得一阵清风吹过心田,吹皱一池春水。
从此,银碟的生命中,除了君上曼珠,再无其他。
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断肠、为之情殇。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觉;
甚至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个微笑,生而为人的所有行为、动作,全都只为了那一人——君上曼珠。
“君上,银碟钦慕你,你可知么?”
曼珠抬头,透过缝隙看了看头顶的蓝天,湛蓝如水的天空稀疏的飘着几多云彩,干净澄澈的就如那日初相间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