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责令周寒执办此事, 但此事亦属通政使大人所管,故而他也要随着周寒执一道面圣。
金黄绿剪边的琉璃瓦闪着耀目的光,飞檐上脊兽林立, 神姿赫赫。一百六十根楠木撑起的大殿此刻气势轩昂地立在前头,皇都之宏丽尽显。
汉白玉的石阶下头, 此刻站着两个人。一人八尺,在皇城的日月辉光之下显得毫不逊色, 着青绿麒麟朝服, 胸前坠着青金石的朝珠, 正是周寒执。
另一个此刻因心怀惴惴, 故而身形有些佝偻, 连补服上那威风凛凛的孔雀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郭木林揉了揉眼角,微微侧目看向周寒执道:“那些文书, 真的收集全了?”
他自己大概都不记得,这话已经问过第四遍。
周寒执目不斜视, 望着飞檐上的螭吻,说出了与前三遍截然不同的回答:“大人觉得呢?”
郭木林层层褶皱的眼皮立刻一紧, 瞠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周寒执, 你不是说翰林院已将手里都有的文书全都给你了吗?”
“大人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寒执都会一人承担,绝不拖累大人。”
郭木林望着周寒执那张清隽而坦然的脸, 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笃定。说实话, 他最初之所以允这个八品小官进通政司, 不过是想寻一个替死鬼罢了。谁料想这周寒执进了通政司,竟然真的把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当成要紧事来做。
渐渐地,郭木林对周寒执的态度也有所改观,更后悔自己把这样好的人才当成了替死鬼。但眼前, 对天子的畏惧让郭木林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周寒执身上。
成事也好,惹天子恼怒也好,只要有周寒执担着,自己就不必太过烦恼。
不过……郭木林心中喟叹,蹙蹙眉瞧着远处的太监没有动静,压低声音提点道:“寒执啊,陛下一心为国,是圣明君主。若是他真的降罪于你,你就把府中大小妻儿全都搬出来,陛下也不会太过苛责的。”
周寒执望了郭大人一眼,友好笑笑道:“多谢大人了。”
郭木林努力松松嘴角,心里的不安却愈加浓烈。他有一种预感,周寒执似乎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
另一边,荣澜语的马车正往寺庙的方向去。这是一条不算僻静的山路,不时有银铃叮当的马车驰过,大多都是冲着寺庙而去。
马车里,荣澜语一袭散花水雾绿草裙,轻云髻被雕花水晶钗挽起,加上清丽柔美的面庞,简直让所有人移不开眼。
一想到周寒执在朝堂上不知会遇到何事,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惴惴。新荔知道她的心事,便悄悄掀开纱帘的一角让她看看风景,荣澜语这才有几分心旷神怡。
就在这时,前头驱车的车夫猛地一收缰绳,吁了一声道:“夫人,有人拦咱们的车马。”
新荔蹙蹙眉,瞧着四处群山环绕,又杂草丛生,不由得有些紧张道:“不会是山贼吧?”
“这是官道。”荣澜语嗔道,又轻轻挑了帘帐的一角去瞧,只见外头是一辆颇为熟悉的雾蓝色马车。
她吧嗒一声撂下帘子,脸色颇不耐道:“前头是余衍林。”
“这人是不是疯了。奴婢记得夏至的时候,他可是娶了曹大人的嫡女为妻啊。都说曹大人对余衍林这位女婿十分满意,眼瞧着就要提拔他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敢纠缠您?”
荣澜语想到之前余衍林对自己的威胁,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冲着新荔道:“让车夫先走,去找周府的人,或者曹府的人,总之在路上遇上什么熟悉的车马,都请过来。”
这会,那余衍林果然已经到了跟前。
并不是无备而来。
玉树临风的余衍林身后跟着三四个护院,个个魁梧有力。另有一名小丫鬟,瞧着年岁不大,但眉眼已开,不知是否已成了余衍林的通房。
“追上那个车夫!”余衍林命二人骑着马跟上去,自己却径直上了荣澜语的马车。新荔还没等说话,便已经被一位护院拽走,连带嘴里还塞了布条,只能哼哼,却说不出话。
荣澜语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双手握着拳头,稳住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余衍林的目光恣意地在荣澜语的脸上游走,语气却肃然道:“澜语,你要相信表哥,表哥不会害你。”
荣澜语冷笑,往后躲了躲,望着他身后青筋遒劲的男子道:“你这架势,教我怎么信?”
“这是为了保护你。”余衍林从怀中摸出两张纸,急切道:“澜语,你听我说。周寒执入宫面圣,势必性命不保,我实在担心你受牵连,所以瞒着芳碧提前置办了一所宅子。这宅子虽然小了些,但足够你和小丫鬟住的。而且那宅子的后门与我做事的有司衙门距离不远,我每日早晚都可以去看你陪你。澜语,咱们要快些,要不然等陛下的旨意下来,就来不及了。”
“表妹,表哥为你,真算是弃大盛律法于不顾了。”余衍林苦笑着补道。
荣澜语厌恶地别过脸,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道:“寒执不会性命不保的,你想多了。快走吧,一会有个风吹草动传出去,你在曹家也别想呆了。”
“呵。”余衍林嗤笑,挑着眉头鄙夷道:“你还真以为那周寒执有什么本事?我告诉你,他连自己凑没凑齐文书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荣澜语抓住关键。
余衍林本不想说,可似乎很想在心爱的女人炫耀自己,于是压低了声音,几乎要凑到荣澜语身边道:“表妹有所不知,曹大人那所有的文书全是我帮他整理的。这话,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