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即是京城,皇城所在之地,若是当真送去,先不说他这个乌纱帽保不保得住,命都得没了。
朱文苇脸上的狠厉终于被撕碎,现出恐惧,“你……”
祝辞不急不缓,修长的手端起酒杯轻晃,“知府大人,自己做决定。”
朱文苇银牙都要咬碎了,双手握拳在桌面,犹疑不定。如果当真如同祝辞所说,他就只剩下一盏茶的时间决定,可是谁知道这个祝家二爷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身后站着的师爷凝重上前,附耳小声道:“知府大人,我听说这个祝二爷手底下的势力遍布永州一带,东溪离永州不远,说不定他手里当真有……”
朱文苇看向不远处的男人,气得呼吸都不顺了。半晌,不甘不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既然如此,来人,给我派人好生送二爷离开……”
祝辞站起身,淡淡道,“多谢知府大人招待。”
言罢,便径直转身,走出了雅间,赴白忙也跟上去,等到离开听杏酒楼,他们身后跟着的小厮回去了,赴白才开口问道:“二爷,这东溪知府着实猖狂得很,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祝辞漫不经意道,“谁说要放过他?”
赴白后知后觉,愣怔半晌,恍然大悟,咧嘴笑了起来。
是了,二爷方才只说,若不放人便立即将证据送京,可二爷也没说放人之后就放手不管了啊。
赴白嘿嘿笑着,抓抓脑袋,“这件事情暂且留着,二爷这几日忙碌太过,可要去常邑附近逛一逛?”
常邑虽比不上永州,可风土人情也有不同,二爷从前外出办事,都会顺便去当地玩玩。
只是没等到男人点头。
祝辞顿了顿,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忽然道:“先回永州。”
“啊?”赴白愣了,“二爷要回府?”
“不回府。”
“去红胭楼。”
*
祝府院子里,柔兰离开之后,祝成曦便吵着要玩投壶,松萝站在月门旁,朝外张望半晌,这才满腹心事地回来。
“四少爷想怎么玩?”松萝心不在焉地过去,替祝成曦把投壶放好。
祝成曦捋了捋袖子,笑着跳起来,“我要投双杆!”
松萝应声,将物什一应备好,才退到旁边守着。
此时,院子半月拱门外却忽然走进一道婀娜身影。
松萝看过去,登时皱起眉头,眼神一愣,戒备道:“你来干什么?”
来的女子容貌娇媚,妖娆生姿,竟是许久不见的婵云。只不过,素来打扮艳丽的婵云,今日却只着朴素衣裙,没佩首饰。
她们同在祝府,虽然不是一个院子,可平日总有碰见的时候,每回见到,你一言我一语,她好几次差点和婵云吵起来。现在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婵云四处看了看,这才朝她走来,不同的是,她今日并不趾高气昂,一双美目红得梨花带雨,像是哭过了。
“松萝,我有事情想同你谈一谈……”
松萝并不吃她这套,“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松萝,”见她要走,婵云忙去拉她,眼中闪着泪花,“你别这样,我知道之前都是我不对,每回都要与你拌嘴作对,你不想与我多说,也在情理之中。”
松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甩掉她的手,跳开一步,搓着手道:“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婵云见她不走,这才垂手站好,泫然欲泣地道,“松萝,你也看到了,我如今不比从前,已是落魄无奈了,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松萝打量着婵云,见她只着朴素衣衫,发钗都没有戴,确实与从前大不一样,便不屑道:“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同我哭什么?我和你可没有交情。”若不是发生在眼前,她还真没想到婵云也会来她跟前哭。
她哪里不知道婵云从始至终都一心想上位,前几日刚听说进了三公子的院子,没想到今日,就变成了这样。
松萝斜睨着她,哼笑一声。
“松萝你不知道,”婵云说起这个,低下头,眼泪掉的更厉害了,“那个三公子着实不是人,不仅对我动辄打骂,还不允我出去与外人说话,我方才还是趁着三公子休息,偷偷跑出来的……我在那边待着,当真是生不如死……”
松萝依旧面无表情,“你自找的,怨得了谁。”
婵云忽然上前,如溺水之人抓住松萝的手,哀哀恳求道,“松萝,从前是我太过跋扈,总是欺负你,今时今日,我已然知道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能、能帮我一个忙。”
“否则、否则我当真……”婵云手颤抖着,泪珠不断掉下,“我当真要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婵云微微拉起手腕的衣裳,只见那衣裳下的皮肤,竟遍布着淤青和鞭痕,惨不忍睹。
饶是松萝再油盐不进,也被那伤痕看得抽了口气,那祝延竟狠毒至此?!
松萝震惊之下,饶是再铁石心肠,也不好再拒绝下去了。她皱着眉,看了婵云两眼,终是松了口,依旧冷声:“你要我帮什么?”
听见她这话,婵云泪眼婆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听我说……”
不远处,祝成曦瞧了她们一眼,对她们谈论的事情不感兴趣,转回头去,认真投着壶。
婵云想起什么,看了看祝成曦,将松萝拉到角落去,对她道:“是这样的,我籍贯原是在永州,被卖进祝府前,在永州还有一个不大亲近的表兄。我之前并不想打搅他,可如今实在情势所迫,不得不写信求他助我。”
“只是,我出不了三公子的院子,没办法把信送出去,再过两日,我会将信写好,你到时候悄悄地来三公子的院子,拿信替我送出去可好?”
松萝陷入犹豫。
把信送出去,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
她可没忘记婵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如今却忽然转变态度,这样求她,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她要不要帮?
婵云见松萝踌躇,又哭哭啼啼道,“松萝,你帮帮我吧,要是连你都不愿意帮我,我就真的无路可走,只能寻死了!”
“行了,别哭了!听得我心烦!”松萝嫌弃地瞪她一眼,别开头,许久,终究还是道,“要在哪里接信?”
婵云眼前一亮,立即扬起笑,凑到松萝耳边说了。
说完,婵云又握住松萝的手,一叠声道:“多谢你,要不是有你,我当真没别的法子了。”
“行了走吧走吧,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松萝不想与她多做纠缠,挥了挥手。
婵云这才抹去眼泪,转身离开了。
松萝也走回祝成曦所在的地方。
只是,二人交错之时,松萝并没有注意到,婵云低垂眼睑下,一闪而过,稍纵即逝的莫名阴暗。
第17章 “世易哥哥。”
如今已到十月,快要入冬,这个时候,祝府都会派人出去采购布料,也是为冬日添新衣。
翌日,柔兰很早便起来,她手受了伤,没办法再碰水洗衣,给各个院子送清洗晾干好的衣裳的任务便交给了她。
隔壁屋子,芬梅打着呵欠正要走出去洗脸,却被快步走过来的曼香拉住了。
“怎么了?”芬梅看向曼香。
曼香看了外头一眼,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对那狐媚子态度好点。”
“为什么?”芬梅登时皱眉,狐疑地看着曼香,“你没发烧吧,怎么尽说胡话。”
曼香拍开芬梅探到她额头的手,压着心底的嫌弃,只道:“芬梅姐,你听我就是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我保准再过两日,她就没这么好过了。”
说到这里,曼香唇边露出阴恻恻的笑。
芬梅转头想了想,自从昨日晚上婵云悄悄地来到这里,找曼香说了一通话,曼香今日就变得这样奇怪,莫不是……莫不是她们已有什么对付那狐媚子的计策?
“好吧,我知道了。”纵是这么说,芬梅仍是有些不甘心。要对那狐媚子和颜悦色,还真是难为她了。
芬梅率先走出去,目光凝聚在那道娇小的背影上。见柔兰站起身,端着干净衣裳要送去别的院子,赶忙跑过去道:“柔兰啊,你手还没好,怎么能做事?”
柔兰方才其实听见曼香与芬梅在背后窃窃私语,但并没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现在见芬梅笑着过来,只觉得奇怪:“你……”
“之前啊,是我们不好,我和曼香都想过了,既然大家都在一个院子干活,就别起内讧欺负自己人了,往后我们互相扶持。”芬梅干笑着说完,去拿她手上的衣裳,“这些我帮你去送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柔兰不动声色地把手里东西挪了挪,绕过芬梅,走向杂院大门。
芬梅着急喊了声,又追过去。
后头曼香走出来,不屑暗唾了声。这女人傻的吧,让她对这狐媚子态度好点,可没让她这样去帮忙,蠢货。
柔兰走到杂院门边的时候,芬梅刚好追上来,正当她要再次抢柔兰手里东西时,杂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王嬷嬷打开门,冷不丁看见她们站在门后面,明显愣怔了下,“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芬梅嘿嘿笑着,趁着柔兰不防,端过她手里的干净衣裳,“王嬷嬷,柔兰要送衣裳给各个主子的院子,你瞧我这不是想帮她送去嘛。”
王嬷嬷眯起眼睛,打量了芬梅几眼。
她可还记得这叫芬梅的丫鬟,来的第一日就因为挑衅柔兰被她罚洗了全部衣裳,现在会这么好心帮柔兰做事?
“真的?”
芬梅赶紧说:“可不是,柔兰手伤了,大家都是一个院子的,互相帮衬才是好的。”
王嬷嬷见芬梅态度出奇的端正,便没再想太多,嗯了声,道:“也好,既如此,你去帮柔兰送吧。我这会儿要出府,人手不够,便想着过来挑个人随我出府。柔兰,那就你随我去吧。”
柔兰没料到事情拐了个大弯,愣了愣,只得点头:“是。”
芬梅见王嬷嬷带着柔兰扭头走了,手上还端着衣裳,宛如晴天霹雳劈下,呆在那里——什、什么?王嬷嬷原来是来这里挑人与她一起出府采买去的?
等到反应过来,芬梅用力磨牙,抓紧手上的东西。
这……府里的丫鬟出府极难,若是能出去一次,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她、她竟将这种好事拱手让给了那狐媚子!
身后,曼香走过来,见芬梅咬牙切齿站着,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柔兰呢,怎么就你一个人站在这儿。”
芬梅跺脚,头顶都快冒烟,“王嬷嬷把她带出府,采买衣裳去了!”
曼香看着芬梅这模样,联想一下便明白了是非曲折,眼中讥嘲,嗤笑道:“芬梅姐,这就得怪你了,我让你对她态度好点,可没让你这么帮她啊。”
“你!”芬梅瞪眼看她,“这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曼香不想和她吵,假意笑笑,“当然不是,这也无妨,就让她出去一下,她还能逃了不成?反正都是要回来的,该落在她头上的事情,她一件也逃不了。”
说完,曼香看向杂院外的方向,哼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