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兰垂下眼,怔怔看向脚下。就在方才说话间,缪世易已经刻意与她拉开了许多距离,像是靠近她就会沾染晦气似的。
她哪里不明白?缪世易对她的称呼都已转变,从一开始的兰妹妹,到最后的柔兰。
她压下眼眶翻涌而上的酸涩,唇角扯起,轻轻笑了,“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祝世易哥哥和嫂嫂和睦顺遂,百年好合。”
说完,她便垂下眼,再不多作停留,转身离开。
同一时刻。
街道对面,楼上的雅间里。
赴白站在旁边,看了看底下,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男人:“二爷,这……”这要怎么处理?他一个局外人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这人简直不是人,心中窝火。
没想到二爷来这里一趟,居然恰巧遇上了这么件事情,他在旁边都快看傻了。
祝辞眼皮垂着,注视着那个直接转身走进铺子的人,半晌,摩挲着白玉扳指,道:“这人看着眼熟,也是东溪的?”
赴白寻思了会儿,想起来了,“啊是,我记起来了,好像是东溪缪家的,家中营酒为生。”
“前几日,缪家家主缪汶昌才刚从尚稳如那里谈成了一笔买卖,之后要从祝家名下的酒行购酒。那日与缪汶昌同行前来的人就是他,叫缪世易,听说是缪家的独子,缪汶昌可宝贝了。”
祝辞嗯了声,听不出情绪,道:“去查查从前缪家和顾家的渊源。”
赴白赶紧应下,才要转头吩咐人,便已听祝辞继续道:“另外,与缪家的生意,可以停了。”
赴白一懵,无声站了会儿,回过神,赶忙应是。
同时心中默默摇头,这缪汶昌可真会教儿子,把人教成这副模样,欺负到二爷护着的人身上,还好巧不巧刚好给二爷撞见了……缪家能有如今的成绩,少不得祝家在背后帮扶,今日二爷这话一出,可谓是一盘好棋下得稀烂,看来缪家之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咯。
赴白摇头晃脑想着,窗边站着的男人已收回视线,转而走到桌边。
桌上美酒佳肴,小二才送上,却没动一筷子。前来回禀消息的探子没得到命令,只敢在旁边守着听命令。
“说吧,查到什么了。”祝辞淡淡道。
探子得了令,回道:“去岁东溪顾家,因顾家家主顾鹤亭,即当时的东溪通判,涉嫌侵吞官银,被庆王发配边疆,其膝下一子充军,一女则变卖为婢,目前……无人知道踪迹。”
祝辞垂眼笑了声,惹人探寻,“无人知道,那东溪知府朱文苇如何得知呢?”
“不知。”探子皱眉摇头,“属下只听说这件事情,当时是庆王向圣上请求全权处理。”
祝辞没再说话。
探子听出气氛不对,看见赴白朝他挥手,便赶紧退了下去。
雅间内重新归于平静,隐约传来楼下丝竹管弦与女子调笑的声音。赴白打量着男人的脸色,咧嘴笑着,试探着道:“二爷心情不好啊?左右来了红胭楼,不若听听曲儿,也舒心些?”
说完见男人不语,赴白心虚地咳嗽一声,站在旁边装傻充愣。
虽是白日,雅间里却燃着昼灯,缕缕幽淡的香气随风弥漫开,玉带锦衣的男人坐在桌边,目光落在明净的酒液上,带着些许暗色。
空气中的香气仿佛勾人的引子,缠在他身旁,萦绕不去。
他蓦地想起了那日,那个柔巧的女子靠近自己时,也是带着这样的香气,薄薄的,怯怯的。
半晌,他忽然问:“我出来几日了?”
赴白回道:“二爷,您约莫有三四日没回府了。”
“嗯,差不多了。”
男人若有所思,抬起眼,看向窗外。他一贯温润的眼底,隐隐浮起暗沉的掌控之色。
“该回去了。”
有些网,既然铺下,到了时间,就该收回来。
属于他的东西,终究都会是他的。
包括这祝家,也包括她。
第19章 “二爷救我。”
祝府,祝延的院子。
夜晚暮色降临,原本的喧嚣归于平静。
黑暗中,一道身影忽然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守着,这才轻手轻脚出来,闪身摸到了白石围墙的旁边。
夜里祝府各处都会掌灯,可有些角落照不到。
松萝小心翼翼,从记忆里婵云说的那处围墙,慢慢摸过去。
“好黑啊,那地方在哪?”松萝小声嘀咕一句,她怕黑,孤身一个人到这里来,虽然是帮忙,心中却仍是有些害怕。
所幸她掐着时间过来,这个点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松萝安慰着自己,摸着围墙往里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腰侧忽然碰到一丛斜生的枝叶,想着婵云说的话,便蹲了下来,试着推了推旁边那堵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围墙。
果然,松萝才推了两下,就在围墙最底下,摸到了可松动的一块石板。
她不敢太大声,只轻轻松动那块石板,轻手轻脚摆到旁边。
“喂,有人吗?”松萝蹲在狗洞外面,朝里张望,只是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压低声音继续道,“婵云,你在不在啊?”
问了两句,依旧没有回应,松萝纳了闷。
她没记错啊,那个婵云就是让她在这个时辰过来这里等着的,她莫不是诓她吧。
松萝进祝府后,一直待在林氏的院子里,没有来过其他地方,但猜测着祝府每个院子的分布都差不多,墙的后面是一间专置放杂物的柴房,应当没人。
这般想着,松萝便弯腰从狗洞里钻了进去,到了另一边,在黑暗摸索着站起,朝两边张望,压低声音道:“有人吗?”
没有回应。
过了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松萝心中便渐渐升起气恼,反应过来恐怕是被婵云骗了。
好啊,这女人本性果然还是一样的恶劣,怪她一时心软,要不是那女人那天哭得那么惨,她才不可能来这里帮她送信呢!
松萝等了片刻,气愤之下,便准备弯腰钻回去离开。
可就在她刚刚转身的时候,轻微的“哧拉”一声,身后便有火光亮了起来,算不上明亮。
松萝登时以为是婵云来了,忙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时,瞳孔却猛地一缩,霎时僵在当场。
一身华服的祝延带着几个小厮,施施然站在柴房门边。
也就是在她转回身去的那一刹那,她的身边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祝延盯着她,冷厉笑着,挑眉道:“叫松萝是吧,我的院子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吗?”
松萝压根没想到祝延会出现在这里,她视线一掠,忽然死死定在从祝延身后走出来的丫鬟身上,刹那间浑身血液逆流,心中有多震惊,就有多愤怒:“你、你……婵云……”
婵云笑着走出来,站到祝延身边,目带讥诮地看住她,“我什么?”
松萝气得全身都在抖,盯着婵云道:“是你让我过来的,你这贱女人……你居然骗我!”
“分明是你愚蠢。”婵云抱着手,笑得不怀好意,“旁人只要对你哭一哭,你就傻乎乎地答应要帮别人的忙,你自己笨,这能怪谁?”
松萝咬牙切齿,眼眶气红了,“婵云,若不是你那日说你被祝延毒打,要活不下去了,我怎么可能来帮你送信!”现在想一想,婵云说的那些在永州有认识的表兄的那些话,恐怕便都是假的了!
听见这话,祝延的神情却有些意味深长,看向婵云。
婵云接触到祝延的目光,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过去挽住他的手,娇声道:“三公子,奴婢这不是要说谎诓她么,三公子待奴婢好,才不是那种人呢。”
祝延这才笑了笑,转头看向远处气愤的松萝,对侍卫道:“把她给我捆起来,关到柴房里去。”
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立即上前,轻而易举将松萝制住。松萝被压着弯腰,眼睛都红了,“畜生,你们这一院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府豪奢之家,却出了这种败类!
祝延听见了松萝的话,脸上笑意顿失,走到她面前,“让她站起来。”
松萝被锢着,强硬直起身体,映入眼帘的就是祝延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祝延上下打量着她,用手里的扇子拍了拍她的脸,勾起一边唇角,“我畜生?我现在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有本事,就再骂。你再骂一句,一会儿被关进柴房,恐怕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畜生了。”
松萝拼命挣扎,眼眶里兜着泪,瞪着祝延,像是恨极了他。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小心你的眼珠子。”祝延冷冷说道,“把她塞了嘴扔进去,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是。”侍卫们领命,压着松萝往柴房走。
婵云婀娜走到祝延身边,咯咯娇笑道:“三公子不用担心,只要擒了这个丫头,不怕那柔兰不来救她,您就等着吧。”
听见那两个字,已经快要被带进柴房的松萝一怔,忽然疯狂挣扎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抓我就算了,关柔兰什么事情!”
婵云冲着松萝娇媚一笑,朝她走近两步,“若不是要引柔兰那狐媚子来这里,我为何要假作这一局引你过来?松萝,你当真愚蠢,连这一点也想不通。”
“你!你们……”松萝瞪大了眼睛,眼眶里兜着泪,震惊之下还没回神,就被侍卫强硬推进了柴房,用麻布塞住了嘴,反锁起来。
见状,婵云回身走回祝延身旁,柔声道:“三公子,现在只等那柔兰过来,您想要的便成了。”
“你就这般确信她会来?”祝延仍是不信。
婵云朝柴房里看了眼,掩唇笑起来,道:“她不会不来的。”
*
祝府门外。
王嬷嬷带着身后一队人,率先走上前让护卫开门。
护卫确认无误,这才打开大门,王嬷嬷退到旁边,让丫鬟小厮们带着东西进去,只是当最末尾的柔兰走过身边的时候,王嬷嬷忽然拉住了她,打量道:“你早上时候,没做什么事情吧。”
这丫头回来的时候眼眶是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想逃,结果半路被抓回来了呢。
柔兰闻言,一怔,摇了摇头。
王嬷嬷这才放心点头:“那行,进去吧。”
柔兰垂下眼,迈过门槛,仍是忍不住心头苦涩。今日遇见的人与事,早已将她心头仅存的一丝希望扑灭,饶是自以为交好的故人,都不肯出手相帮,反而对她敬而远之,又有谁会帮她呢?
兴许之后,在见到爹娘与哥哥之前,她只能靠自己了。
进了祝府,身后的大门关上,与她同行的丫鬟小厮们都嚷起饿来。今日在外忙活了一整日,每个人都累的不行,中途只吃了点饼子果腹,现在回府都扛不住了。
王嬷嬷嫌弃地扫了一眼,吩咐道:“行了,把东西送到地方,就可以去吃饭了。”
丫鬟小厮闻言都振奋起来,干活麻溜。
要去吃饭的时候,有丫鬟见柔兰往另一边走,叫住她:“哎,柔兰,你不去吃晚饭吗?”
柔兰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