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向祝辞, 回道:“二爷, 顾忱还被关在柴房那院子里。”
*
天色沉沉, 吹来的风携着凛冽寒意。
柴房外的院子里空空荡荡,除却摆放在角落的木禾一类杂物,再无其他东西, 站在院门外看守的小厮看见来人, 一个激灵便醒了,忙打起精神恭敬道:“二爷。”
祝辞一身墨青衣袍, 越过他走了进去。
跟在后头的赴白皱眉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赶忙低下头, 战战兢兢地站好了。
今日不是祝三公子的大喜之日么, 他早先眼巴巴地想去前院凑热闹,本还遗憾着,没想到二爷居然过来了。
厢房的门并未关上, 里头没有点烛,暗沉沉的, 顾忱坐在临窗的桌案前, 借着外头风雨欲来之前黯淡的光线,手中执一支笔, 不知在写什么。
院子不大, 方才小厮恭敬叫二爷的声音,顾忱已经听见了。
直到打开的屋门外出现一道黑压压的身影,顾忱才搁下笔, 没有抬头,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祝二爷贵人事忙,还能抽时间前来探望我,”顾忱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啧道,“我顾忱真是有面子啊。”
许久都没有听到祝辞的声音,顾忱这才抬头看去。
见祝辞神色冰冷,顾忱想起什么,很快便明白了。
看来念念安全离开了。
顾忱放下心,又登时觉得心中快慰,“看祝二爷的脸色,怎么,身边人消失了,这下才开始急了?”
“是你让念念离开的。”
顾忱朗声一笑,“当然是我,念念是我妹妹,我疼惜她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看她在你身边受委屈?”
说到这里,顾忱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字字道,“祝辞,你凭什么觉得我妹妹会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你对她如此,还想她一心一意对你?你简直太过痴心妄想。”
祝辞半个人隐没在阴影里,笑了笑,声音却让人透骨生寒。
“她去了哪里?”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顾忱看着他,摇头讥笑道,“祝二爷,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对一个落魄之人追问他的妹妹,再顺顺利利地把念念抓回来?你觉得可能吗?”
“不得不说你祝二爷确实手段了得,知道我是念念软肋,以此来逼她出现,我甘拜下风。但是这一次,不可能了。”
说着,顾忱忽然搁下纸笔,站起身,虚虚朝他拱了拱手。
“祝二爷,这段时日你让人以礼相待,是因为念念的缘故,我知道。我是非分明,自当谢你照拂,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念念的下落,恕我不会告知。”
祝辞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冷声道:“顾忱,你实在愚蠢。”
顾忱已经站直身体,直视着他:“我为了我妹妹着想,何错之有。”
祝辞道:“你既是为她着想,就应该知道她现在的处境。”
处境?念念的处境还能是什么样,无非一直是被他囚在身边,说好听些就是娇养的金丝雀,被他宠着,但说难听些,与那禁脔有何分别?
他同外人一般敬他是祝二爷,受了他的恩惠,得以有一段闲居的日子。况且念念在他身边,除却没有自由外确实没有缺过什么,祝辞宠着她,他也知道。
否则此时看见他,他早就动手了。
顾忱脸色阴着。
祝辞轻笑,声音里压着戾气,“你们顾家如今是什么境况,你难道看不明白?”
“是 ,我们顾家遭小人构陷沦落至此,同你们祝家比起来确实不值一提……”
见顾忱仍是满腔岿然正气与不忿,祝辞面上寒色愈发浓烈,“既然你知道顾家已经沦落,你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是想救她,还是想害她?”
顾忱被这一声低喝惊到,嘴里的话骤然断掉。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利害关系。
祝辞低低笑开,笑声里压着怒气,道:“你知不知道,不出两日,庆王的兵马就会开始在永州一带搜寻。”
在顾忱逐渐难看的脸色中,祝辞继续道:“当年顾家的案件,就是由庆王经手,你难道不知道?”
“是……没错。”顾忱回想着去岁之事,转身走到桌边扶住桌案,用力以拳抵住,“是庆王。”
祝辞缓缓道:“怎么,你是觉得以你顾公子如今的权势,能在庆王兵马中保得住她?”
顾忱闭上眼睛。
“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屋外起了风,摘窗外孤零零一株绿植拍打窗棂,脚步声一步一步,消失在风声中。
院门边的小厮看祝辞出来,忙又战战兢兢道:“二爷慢走。”
等到见赴白的身影也消失在转角,那小厮才左右看了一遭,思索着走到摘窗下,“顾公子。”
顾忱虽然是名义上关押的犯人,但这些时日相处,小厮见顾忱待人有礼,遂也逐渐改变了态度,人前人外尊称他一声顾公子,凡事多照顾些。再加上这位顾公子的妹妹还是二爷身边人,可不得好好敬着。
“我是个粗人,”小厮抓了抓头上的帽子,咧嘴笑道,“虽然不知道二爷找您什么事情,但左不过……是二爷身边柔兰那姑娘的事情吧?二爷没有那么坏,虽然有时候看着让人觉得害怕,但是我们都受过二爷照拂,否则也不会在这儿。”
比起在外面干活,祝家不知道好了多少。他们都承着二爷的恩,心底都敬二爷。
顾忱皱起眉:“那你觉得,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女子,想让她永远陪着他,他应该怎么做?”
小厮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娶回家了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成了正经夫妻,不就能白头到老相伴一辈子吗?”
“那如果只把心上人绑在身边,没有名分,也不放她走呢?”
“那算什么喜欢?”小厮眼睛一瞪,立即说,“这样的人合该娶不到夫人!”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回音,空荡荡的小院里只有阵阵风声,小厮莫名觉得不大对劲——这情况听起来怪是有些耳熟。
半晌,那小厮忽然惊恐地反应过来,口不择言道:“不是!”又打了两下嘴巴,“呸呸,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说完便立刻跑回了院子外。
*
祝辞回到院子时,已是很晚。
天幕沉沉地压下来,乌云涌动,吹来的风裹挟着寒意,是快要落雨的兆头。
赴白走到院子月门处,同计铎一道站着,踌躇片刻,不敢再跟上去。
今日的天自从下午开始便阴下来了,头顶乌云密布,饶是夜里,却也看得人凉意浸骨。
赴白朝里看了眼,低声道:“柔兰不在,院子里都冷清了。”
计铎没说话,抬头望向天幕,赴白见他如此,也循着方向抬起头,莫名惆怅道:“看样子要落雨了,早上还好好的呢。”
计铎摇头,面无表情:“早上虽然有日头晒着,但乌云始终不散,变天也正常。”末了又道,“兴许是老天都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面上瞧着是个人,谁知道里头是什么呢。”
说的是什么事情,二人都心知肚明。
想说世事不公,想指着那些人的脑袋骂个狗血淋头,好舒心中一口挤压已久的怒气。
可惜没到机会,他们想吐这口气,也得等到所有事情昭雪,不知还有多久。
但是,不远了。
该是不远了。
入夜时分,暴雨如注,赴白在庭院里点起灯。
灯罩以琉璃置成,有些沉,赴白一边撑着伞,一边拿着火折子点灯,又得腾出手抱灯罩,一时间搞得十分狼狈,身上被雨珠打湿了大半。
就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替他接过伞,稳稳罩在头顶上。
赴白愣了,扭头看过去,发现居然是松萝。
隔着瓢泼的雨幕,赴白朝院门处看了看,松萝已经开口说:“别看了,计铎让我进来的。”
松萝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先把灯点上吧。”
赴白把琉璃灯罩盖上去,见烛火安然点起,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手,看向她问道:“今日我都没看见你啊。”早些时候他跟着二爷在喜宴上,也没瞧见她,他留意过了,四少爷身边只有另一个伺候的丫鬟。
见松萝沉默着,赴白又瞅着她问:“还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松萝朝屋子看看:“二爷睡了吗?”
“不知道,”赴白摇摇头,拧眉道,“应该还没睡下。”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大,不仅是二爷,祝家其他人大抵也都没法子睡安稳了。
松萝压低声音道:“听三公子的院子传来消息,傍晚客人散去之后,原本回了屋子的三公子却又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赴白惊愕,“今晚不是三公子洞房夜吗?”
“不知道,”松萝摇头道,“三公子出去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个赵锡,出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刚刚才回来的。这些我也是向别人打听,才知道的。”
“恐怕是有事情发生。”
赴白凝着脸思索,想起喜宴上的事儿,沉重问道,“你知道柔兰失踪了吗?”
他这话一出口,松萝却不说话了,微低着头,垂着眼睛。
两人站在一把伞下面,赴白注意到松萝头发衣裳都被打湿了,心中陡然升起不好预感,愕然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松萝低声道。
不仅知道,还是她放柔兰走的。
赴白急了:“你糊涂啊!这么久了你还看不清二爷对柔兰的感情吗?除了我和计铎,就属你知道得最清楚了,你居然不拦着!”
松萝是唯一一个从柔兰进府之后就陪在她身边,并且知道所有实情的人。
这些日子二爷对柔兰是怎么样的她还不知道吗?
他们明面上虽然没有表态,可哪有一个人敢当真将她当成丫鬟来看?
说句逾矩的话——不,如今已经不算逾矩了。
二爷傍晚时已经在宴席上说过了。
她是夫人。
虽还没有明媒正娶,可她已经是了。
大雨滂沱,这场雨下得又急又猛,即便撑着伞也很容易被淋湿,更何况是两个人共撑一把伞,根本不够遮挡。
赴白刚想说让她回去休息,只是话还没出口,松萝转头就往屋子走。
赴白惊得神不附体,“松萝你干什么!”
然而没能叫住人,赴白觉得要出事,忙撑着伞追赶过去。
屋门半开着,里头没有点灯,黑沉沉一片,只有空气中萦绕的沉水香昭示着屋里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