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在街上的女子也不少,一眼望去皆是欣欣向荣的气象。寻常百姓并不关心这天子是谁,只要有安稳的生活便足矣。
这一路上都很正常,安安兴奋的讲着她的见闻,沈远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
他们订了二楼的包间,上楼梯时,仍是沈远抱着安安,明瑶跟在他们身后,想着今日在香料铺子见到江玄越的事。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
从楼梯的转角处突然翻出数个蒙着脸的人,手中亮出白刃,引路的两个羽林卫被辖制住,刀锋直逼沈远怀中的安安。
事发突然,楼梯又偏窄,沈远怀中又抱着安安,电光石火间,他只来得及堪堪转身,只见一道寒芒闪过,是刀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旋即沈远左肩的衣料被大片的暗红色浸透,安安被吓坏了,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爹爹,爹爹!”
早有羽林卫冲上来护驾,双方缠斗起来,看到发生打斗,店中客人也都吓坏了,尖叫着四散逃走。
“安安不怕,爹爹没事。”沈远仍是笑着安慰了她,将安安交给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的明瑶,他命人护着母女二人先离开。
明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远按着伤口,殷红的血从他指缝中流出来。
似是觉察到明瑶的目光,沈远抬头对她安抚的笑了笑。
虽是隔得远听不到,明瑶分明看到他对自己无声的动了动唇。
“瑶瑶,别怕。”
明瑶带着安安上了马车,直到帘子放下,似乎还能看到他那抹笑。
与曾经令她最安心的笑容一模一样。
明瑶猛地闭上了眼,心中刺痛。
终究是羽林卫的人数多,且街上走来巡逻的士兵及时赶了过来,行刺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局势很快被控制住了。
秦绪宁今日没有随行护驾,跟来的是副统领俞澄林,他单膝跪在地上请罪。
“查清来人身份,来人显然是冲着大公主来的。”坐在包间中的沈远摆了摆手,道:“还有这明月楼的店家,在场的食客,一并都审问清楚。”
见皇上没有追究他责任的意思,俞澄林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应下领命而去。
因惦记着明瑶和大公主,沈远没有在此多耽误,起身往外走时,身子不易觉察的轻晃了一下。
方才让随行的羽林卫简单的替他包扎了伤口,到底失了不少血,还是有些头晕目眩。
马车上。
大公主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虽是有明瑶搂着她柔声安慰,她还是小脸儿煞白,低声抽噎,身子轻颤不止。
“安安怎么样了?”帘子被掀开,映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来人正是沈远。
明瑶留意到他已经换掉了方才的血衣,穿了件能遮住血迹的玄色锦袍,只是若留心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那一刀好像扎得极深。
“她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吓到了。”明瑶想问沈远的伤势,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想让沈远有任何的误会。
沈远如往常一般动作利落的上了马车,对着安安温和的笑道:“安安,爹爹没事,别害怕。”
说着,他示意明瑶将大公主送过来。
“爹爹!”大公主再次回到沈远怀中,怔忪了片刻后,又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呜,爹爹……”
沈远轻轻拍着大公主的后背,温声道:“安安不哭,你看爹爹好端端,什么事都没有。”
大公主哭了好一会儿,才抽噎着平复了呼吸,任由明瑶给她拭去脸上的眼泪。
“爹爹,你真的没事吗?”大公主的小脸儿上充满了担忧,仰着小脸儿看向沈远。
沈远笑了笑,牵着她的小手去摸自己左肩的伤口。“安安看,都好了对不对?”
明瑶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哄安安。
纵然沈远表现出与平常无异,可即便马车内的光线不够好,明瑶还是看到他脸色变得苍白,本就颜色偏浅的薄唇,更是找不到血色了。
沈远看着大公主通红的双眼,听着她哭哑的嗓子说害怕,那感觉比身上的伤口还要疼几分。
“爹爹把坏人都赶走了,安安怎么还没夸爹爹厉害?”他故作轻松的道。
安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崇拜的望着沈远,稚嫩的童声里充满崇拜。“爹爹最厉害了!”
“瑶瑶,香囊借我用用。”沈远忽然侧过头,对明瑶低声道。
听到他的声音,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明瑶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解了自己身上的香囊。
当对上沈远略带惊喜的目光,明瑶才发现自己拿错了,想要重新换今日沈远买的那个。
“给了就不能反悔。”沈远从她手中抢了过来,握在自己掌中。
明瑶垂了眸子没理会他,沈远又轻声细语的哄着安安。
沈远将香囊解开了些,清雅的香气冲淡了血腥味。
大公主年纪小,玩了半日又哭了好一会儿早就累了,在沈远怀中沉沉睡去。
“今日刺客中有碧色眼睛的人,我有些眼熟。”明瑶轻声道:“如果没认错的话,他是沈泽私下培养的影卫之一。”
今日明瑶就跟在沈远身后,她看的分明,那刀对准的是安安,而不是沈远。
“是我的失误。”沈远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的情绪。“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
直到下马车,明瑶都没再开口。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带着安安先回宫罢。”沈远叮嘱道:“让太医来给她瞧瞧。”
明瑶轻轻应了声。
软轿已经等在了甬路上,沈远目送她们母女二人离开,带人直接回了清辉堂。
***
瑶华宫。
大公主短暂的醒来片刻后,明瑶喂她喝了些粥,又哄着她睡下了。
明瑶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立刻让人去请太医。
来人是周况,看过后说大公主是受了惊吓有些着凉,并无大碍。
他回去开方子煎药,明瑶忙着照顾女儿,直到傍晚,大公主醒来后也退了烧,人精神了不少。
正当大公主跟明瑶撒娇,说是要喝甜汤,要吃点心时,时春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皇上来了,正在偏殿等您。”
明瑶觉得奇怪,让莺如守着安安,自己跟着时春去了偏殿。
“瑶瑶,你用瑶华宫的名义请太医过来。”正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沈远睁开眼,低声道:“朕需要在你这儿换药。”
沈远特意从清辉堂过来,就只为了换药?
“让周况来,朕看着他倒是对你忠心。”他强调道。
明瑶闻言心头掠过一抹悚然,几乎以为沈远看穿了什么。
“朕受伤这件事,不能传出去。”沈远看出明瑶的迟疑,解释道:“一旦闹起来,很麻烦。”
这分明是个清理废太子余党的好时机,沈远竟要放弃?
“朕不想你和安安被牵连进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明瑶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瑶瑶,相信朕,朕从未有过想伤害你们的念头。”沈远望着她,目光诚恳。
他确像是真情流露,一如两人约定好私奔时,他也是这般信誓旦旦。
“多谢皇上。”明瑶行了大礼,旋即起身吩咐道:“去太医院请周太医来。”
瑶瑶还是不肯信他。沈远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不动声色。
周况还以为是大公主又发烧了,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赶来时,发现他要治疗的人竟是天子。
“皇上,您的伤口太深,且换药不及时,有些化脓。”周况解开包扎好的伤口时,不由倒一口凉气。“臣要清理伤口,会有些疼……”
话还没说完,沈远打断了他。沈远抬起头,望向了明瑶:“瑶瑶,你先回去照顾安安,别告诉她朕来了。”
明瑶知道自己应该直接离开,可她目光撇到他的一道陈年旧伤,正是为了救她留下的。
“去罢,朕不碍事。”沈远身上难受,心里却觉得舒坦,若是能让瑶瑶对他态度缓和,这一刀就一举两得了。
正巧莺如过来,说大公主找她,明瑶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
“开始罢。”沈远低声吩咐。
为了保持清醒,他没让周况用麻醉散,直接处理伤口。
刀刮下去刹那,巨大的疼痛瞬间从伤口传到天灵盖,又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沈远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次他手中攥着明瑶误给他的香囊,便是最好镇定安神的药物。
过了近一个时辰沈远肩上的刀伤才被处理好,周况也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后背。
“皇上,臣回去给您开方子熬药,您注意休息,伤口不能沾水,明日臣再来给您换药。”
沈远微微颔首。
张清江赶过来服侍沈远穿好衣裳,他才想询问沈远是否要留在瑶华宫,沈远已经抬腿往外走去。
他才出了殿门,发现明瑶正站在外面。
“瑶瑶,朕先回去了。”沈远笑笑,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伤处。“这几日怕是都要来叨扰你,放心,朕会避开安安的。”
到底失血过多,任凭沈远如何身强体健,脸色仍是苍白得厉害。
已经入夜,他若再来回折腾,只怕对伤口更无益处。
沈泽是安安的生父,竟然能毫不留情的对自己女儿下手;沈远与安安非亲非故,却能在危险时毫不犹豫的保护她……
“瑶瑶,你收下这个罢,就当做朕补偿了拿走你的香囊。”沈远从怀中取出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要递给明瑶。
自从重逢后,沈远在她面前惯来是强势的,罕见的有这样虚弱时候。
明瑶迟疑片刻,抬手要取过来。
随着香囊一同落入她手中的是他微凉的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她的手腕。
明瑶立刻收回了手,那抹凉奇异的灼痛了她的掌心。
“若皇上不嫌弃,就暂且住在偏殿。”说完,明瑶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远一怔,旋即眸中闪过笑意。
哪怕是瑶瑶有一丝松动,也不枉他挨了这一刀。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此后接连几日,沈远换药时都来瑶华宫。
因着他为了救安安受伤,明瑶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沈远也就顺势留下。
虽是他每日都是夤夜来,一早又离开去上朝或是回清辉堂,看似对明瑶母女的生活并无影响,实则后宫已经传出各种流言。
无非是贵妃专宠后宫,引得皇上夜夜流连。
景和宫。
“娘娘,明贵妃不让咱们去请安,自己却夜夜侍寝,这算怎么回事?”薛贵仪气不过,愤愤不平的道。
那日从惠妃宫中离开,她们遇到了皇上。好不容易皇上给了上次,还夸了她一句,甚至并未踏足她们宫中,就被贵妃勾走了魂儿。
董顺仪等人也纷纷符合。
“妹妹们稍安勿躁。”惠妃神色温柔,她安抚道:“这两日逢大公主有些不舒服,皇上才去探望的。”
“大公主?不过是……也值得皇上夜夜过去?”董顺仪没说完,可大家都猜到了她想说的。
废太子的女儿,不过是个野种。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是去看大公主,为何不白日里去?
“皇上政务繁忙,自是夜里才有些空闲。”惠妃不赞同的看了董顺仪一眼,语气也冷了些。“妹妹慎言。”
“好了,诸位妹妹的意思本宫知道了。”见薛、董两人又有要分辨的意思,惠妃无奈的道:“你们先回去,本宫有事要去见皇上,就不留你们了。”
“娘娘,您也太好性了。”董顺仪不算高明的挑拨道:“分明是您这些年替皇上操持府里辛劳,贵妃压了您了一头,越发连皇上都不肯放了,皇上连您宫中都没怎么来过……”
“董妹妹,你愈发胡言乱语起来。”惠妃板起了脸,正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妹妹可不能太贪心!”
众人听了,这才住了声,识趣的告退。
等她们离开后,红杏走到了惠妃身边,低声道:“娘娘,皇上受伤了。”
惠妃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是世子的人在宫外看到的。”红杏解释道。
惠妃的父亲云南王如今病重,请立世子的折子递上,上面知情识趣的写了惠妃一母同胞弟弟穆之敏的名字。
此番来京有不少穆之敏的人,沈远还准许惠妃见了他们。
“他们一直送不进来消息,今早奴婢借着配药的名义见到了他们。”红杏说着,递上了手中的信。
惠妃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皱起了眉。
他们说是看到了明月楼的打斗,有一人跟皇上极像。他们特意用了些手段去问在明月楼中用饭的客人,打探到了经过。
其中一点,皇上为了保护怀中的小姑娘自己受了伤。
那人便是大公主了,若是爆出来这件事,对贵妃母女不利,而皇上正好可以卖给贵妃人情。偏偏从开始,皇上就打定主意瞒着所有人。
皇上对大公主也太好了些!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惠妃脑海中突然浮现那日在瑶华宫,皇上抱着大公主,她心头一闪而过的荒谬感觉。
“带上药,去一趟清辉堂。”惠妃有些沉不住气了,道:“先确认头一件事。”
她算准了时候,在沈远散朝回去时,她也堪堪到了门前。
“妾身见过皇上。”惠妃指了指红杏手中提着的食盒,柔声道:“妾身亲手炖了些补汤来,请皇上尝尝。”
这是两人事先说好的暗语,既是惠妃来了,沈远也不好立刻就让她走,还是准她跟进了书房中。
“皇上近来心口疼的可还复发的频繁么?”见没了外人在,惠妃将药从食盒中拿出来,亲手放到了沈远的左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