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你在父皇这儿要乖乖听话。”明瑶看着年幼天真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安安的生父是谁不重要,安安只是她的女儿,与别人无关。
“娘,安安记下了。”大公主如今习惯了跟明瑶在一起,骤然分开倒有些不习惯。只是她向来乖巧,不会令大人为难。
沈远不知她心中所想,将安安抱在了怀中,温声道:“父皇知道,咱们安安最乖了。”
明日一早明瑶就要出发离宫,她这才依言将安安送到了清辉堂。
“让莺如跟着你去,朕让时春她们也过来照看,你放心罢。”见明瑶想留下莺如,沈远阻拦道。
她若出宫,身边不带宫人亦是不合适的。明瑶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下来。
无论安安的身份如何,为了控制自己,沈远是不会伤害安安的。
因在清辉堂住了些日子,安安倒也还算习惯。
她坐在软塌上,晃荡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手中摆弄着上次从宫外带回来的玩具。
“瑶瑶,你是留下还是……”沈远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活络了心思。
这次明瑶却果断的拒绝。
“今日妾身实在没有心思。”她眸光微闪,直接开门见山道:“还请皇上见谅。”
听明瑶这话,沈远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可那日确实是在这里,自己再次拥有了她——
“朕送送你。”沈远没有再坚持。
当明瑶要走时,大公主终究还是没忍住,从软榻上跳下来,牵着明瑶的袖口,奶声奶气的道:“娘亲,您要早点回来呀!”
母女连心,明瑶摸了摸大公主的小手,含笑答应下来。
哪怕她要走,也会带走女儿。
翌日。
明瑶表面上称病,瑶华宫闭门谢客,实则一早换下了宫装,带着莺如乘软轿到了宫门前。
秦绪宁正带着十二个羽林卫在等着她。
这只是明面上的人罢了,经过那次在宫外发生的意外,沈远不敢掉以轻心,还命秦绪宁暗中安排人保护。
“贵妃娘娘请。”秦绪宁引着明瑶和莺如上了马车,自己跟随马车一旁。
很快宽大舒适的马车在官道上平稳的行驶,莺如替明瑶在腰后垫了大迎枕,让她能靠的舒服些。
若快马加鞭大半日也就到了,马车要足足花一日的时候。
明瑶朝她笑了笑,闭上了眼。
她几乎一夜都没有睡,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的,除了长大后的遭遇,还有年幼模糊的往事。那时娘亲撒手人寰,婆婆抚养她长大。婆婆总说等她长大了、嫁人了,自己就能享清福,顺便还能帮她带孩子。
那时她也以为,总会有一天她会把婆婆接出来,跟她一起生活。
可婆婆终究没能等到这日。
明瑶想着这些事,终究是抵不过困倦,竟也真的睡着了。
坐在她身边正给她倒茶的莺如,见状取出了一条薄毯,替明瑶搭好。
娘娘最近容易累,经常夜里睡不踏实,白日里偶尔打盹儿时,她从不敢惊扰。
不止是身体上的疲倦,更是心累。
只希望这次过来,能让娘娘心里好受些。
***
等她们到达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驶入隆兴县城中,在一处看起来甚是朗阔的三进宅子前停下。
“娘娘,住处已经准备好,您暂且在镇上安歇,明日一早臣再安排祭拜之事。”秦绪宁翻身下马,隔着马车对明瑶道。
明瑶掀开了帘子,见已是日薄西山,知道今日不适宜过去,颔首道:“秦统领安排便是。”
莺如扶着明瑶下了马车。
虽是在京郊的镇上,这院子却很是别致,墙角的石榴树,在枝叶间能看到已经长成还未红透的石榴。
明瑶一面仰头去看,一面对跟在他身后的秦绪宁道:“既是到了宫外,就不必叫我‘娘娘’了。”
秦绪宁恭声应下,立刻改口:“夫人。”
明瑶顿了片刻,心中哂然笑笑,如今她早就不是什么“明姑娘”。
她没什么心思看院子如何,说是直接回院子休息。
正院自是留给明瑶的,有丫鬟和婆子已经等在了院中,见到明瑶进来,纷纷上来见礼,对明瑶称呼为“夫人”。
她们像是提前得了吩咐,引着明瑶主仆进到了卧房后,便没再进来。
一旁的净房中已经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还有三套干净的衣裙。这次明瑶轻装简行出宫,为了安沈远的心,她甚至主动提出让人在住处准备好换洗衣物。
“夫人,您且泡会儿疏散疏散。”莺如也跟着改了口,她替明瑶往热水中加了些舒缓安神的玫瑰香露,将明瑶的长发散开。
“莺如,我等会儿要去这儿江见师兄,你留下替我打个掩护。”等水声响起后,明瑶才低低的对莺如道。
事先莺如已经猜到娘娘近来态度大为转变,又放下大公主出宫,必是有什么行动。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办。”莺如点点头。
她对师门的使命已经完成,如今她要报恩的只有贵妃娘娘而已。
哪怕是娘娘要离开,她也会拼尽全力帮娘娘达成心愿。
待到明瑶出来时,特意只穿着家常的衣裳,也并未束发,还未干透的长发披散在身上,显然一副不打算再出门的模样。
“夫人,奴婢送晚饭来了。”很快有丫鬟提着食盒来送饭。
待到那丫鬟进来后,莺如接过了食盒,有意让她看到了此时的明瑶,那丫鬟训练有素,行礼后就很快退了下去。
在路上两人都没怎么用饭,明瑶招呼莺如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一起用了晚饭。
明瑶心事重重,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汤匙。
“娘娘,您得保重身子。”莺如也停下了筷子,眼神中有些担忧。“今日您几乎没用什么东西,这样下去您身子会垮了的。”
明瑶笑了笑,轻声道:“许是赶了一日路,胃里不大舒服,不大想吃东西。”
见自家主子脸色确实不大好看,莺如也不敢再劝,只得扶着明瑶先去软塌上休息。
离跟江玄越见面还有一段时候,明瑶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期间有丫鬟来过两次,送了一回糕点蜜饯,又送了一回热水,第二次来时道:“夫人,若是有事请这位姐姐吩咐奴婢们便是,奴婢们就守在次间。”
“有劳了。”明瑶神色温和的道。
等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莺如立刻替明瑶将长发绾了起来,用两根簪子简单的固定。她取了套轻便利落的裙子帮着明瑶换上,看着再无任何不妥,她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后一步,点了点头。
当时辰钟的指针堪堪指向亥时,时辰钟响起报时的声音,明瑶提着裙摆,在衣柜的暗格处按了几下,一暗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
明瑶特意用钟声掩饰,没料到着机关本身就考虑到了声音问题。
她本来带了两颗夜明珠照亮,从台阶上摩挲着下来后,却见一条青石的密道上,两边点着蜡烛。看烛泪堆积的状态,像是才点上不久的。
明瑶心中一暖,提着裙摆步伐轻快的走到了密道尽头。
当她拾级而上时,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手持烛台的等着她,映着烛火,他朝着她伸出手,神色温柔的笑了笑。“小师妹,来。”
明瑶没敢耽误时间,将手递给了他,由江玄越扶着她上来。
“江师兄。”
当两人走出来时,已经到了隔了一条街对面的院子里。
“你住的那座院子从三日前被征用了,很是用心布置了一番,如今也是护卫得如同铁桶,等闲人根本别想进去。”江玄越拨亮了灯火,请明瑶在一旁坐下。
明瑶面露感激之色,轻声道:“多亏了您帮忙,否则我是断断出不来的。”
“小师妹,不必跟我客气。”江玄越待她态度亲切,说起往事,眉眼间染上了一丝愧色。“师父临去前嘱托我,若是找到师姑,找到小师妹,一定要保护好你们。如今看来,倒是我迟了许久。”
“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帮你。”
明瑶对母亲的师门并不了解,先前听江玄越说,是以医术见长。
“师兄,先前您说,是有办法确认两人的亲缘关系对么?”她说着,解下了身上的香袋,取出了三块沾着血迹的帕子。
早有民间传言能滴血认亲,但明瑶也知道,这是能作假的,并算不得准确。她只能寄希望师门有秘药,能帮她确定。
江玄越接了过来,看明瑶做了分类,一块粉色,一块白色,一块月白色。
“当然。”他仔细的收好,温声道:“只是需要两日功夫,你需要等一等。”
明瑶点点头,盘算着在此处拖上两日不算什么难事。
看着时候不早,明瑶准备回去时,却见江玄越望着她的脸,微微蹙起了眉。
“小师妹,你脸色不大好。”他叫住了明瑶,让她将手腕放在小几上。他并指替她诊脉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正当明瑶以为他诊出了自己有什么病症时,江玄越放开了手,问道:“这些日子你可有什么不适?”
明瑶本能的想要摇头,可想到他精通医术,怕是瞒不过去,只得道:“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胃口。”
“你要注意多休息,饮食上用些清淡的,不能不吃。”江玄越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下次来,我替你开些药调理。”
明瑶领了情。
这次回来是江玄越将她一路送回来,明瑶上去后发现,江玄越一路回去将烛火都熄了。
明明可以直接让她做的……
明瑶心中一暖,她小时候听母亲提起师门的时候虽是不多,每次都是美好的记忆。
正当她想推开的衣柜的门,忽然察觉到自己腕上的明珠不见了。
那是娘亲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明瑶心中焦急,想着左右比原定时辰还早回来了,她回去密道里找一找。
她拿出了夜明珠,正低着头顺着原路去找,忽然看到不远处似是有淡淡的暗芒亮了亮,形状大小也差不多。
明瑶赶紧摸索着去捡,不知按到了哪里,竟然有一道门被打开。
她吓了一跳,眼看珠子状的东西滚落了过去,只得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好在那珠子已经停住,这里也没有任何人在。
幸而这一片都是江玄越先前买下的宅子,若是去祭拜婆婆,沈远不愿委屈她住在农家的话,只能在这里选个宅子,这才给了他们机会。
她看着机关的精巧布局,心中暗暗纳罕,对自己娘亲原先的经历也更多了些好奇。
估摸着时辰快到了,明瑶收回心思,捡起珠子准备原路返回。
还不等她迈步,忽然听到推门声响起,她屏住呼吸,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皇上,您怎么来了?”明瑶心头悚然一惊,竟是秦绪宁的声音。
更令她意外的是,沈远怎么跟过来了?她皱起眉,沈远竟放心安安独自在宫中?
“贵妃处可有什么异样?”果然沈远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还透着几分疲态。
秦绪宁回道:“贵妃娘娘许是赶路疲惫,听丫鬟来禀,已经歇下。您可要现在过去?”
明瑶听得心中一凛,想着要快些回去,不能露馅。
“先不去打扰她了。”只听他又道:“阿宁,你也坐罢。”
房间中。
秦绪宁依言坐下,这里的路程最快也要小半日,还要以行军的速度,片刻不停歇。皇上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沈远沉默了片刻。
他晌午本想哄着安安在书房午睡,没想到自己竟也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明瑶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全是恨意。
醒来后他心中不安极了,安排好人保护大公主,自己只带了两个护卫便微服出宫。
“瑶瑶态度的改变,反而让我有些不安。”沈远此时不再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许是在深夜,也许是疲惫让他神情柔软了下来,甚至他没再自称朕。
秦绪宁是他唯一可以诉说的人。
“皇上,娘娘心里还是有您的。”秦绪宁迟疑了片刻,他始终想劝沈远亲口告诉明瑶真相,总好过一直隐瞒下去。
他总隐隐感到明瑶的反常,虽是说不出来,却一日日加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阿宁,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沈远望向他,语气也有些冷。“难道你让朕告诉瑶瑶,安安是朕的骨肉?”
“还是让朕说,四年前那夜,是朕将计就计,跟瑶瑶在一起的人是朕?”
“她有多恨沈泽,就会十倍、百倍的恨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一切困惑都迎刃而解。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明瑶煞白着一张脸,再也并不到了。
好像突然砸下了一记重锤,她两耳嗡鸣,只本能的靠在墙上,几乎站不住。
作者有话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恭喜狗子迈入火葬场。
第23章
明瑶近乎麻木的呆立在原地, 手指被凹凸不平的墙面划破,流出血来也为浑然未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看着她惨白的脸色, 还有滴血的手指,莺如吓了一跳。
“娘娘,您的手!”莺如立刻用帕子给明瑶包上手指,就要出去找止血的药给明瑶涂上。
一直神情木然的明瑶拉住她的手, 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明瑶微微转过头,琥珀色眸子空洞无神, 像是丢了魂儿一般。“只是擦破点皮, 没事的。”
她的神情吓到了莺如, 莺如简直想要出去让人请大夫。
到底是什么事能将娘娘刺激成这样!当初无论是皇上强抢娘娘入后宫,后来又抱走了大公主,都没见过娘娘如此失魂落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