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应该会给她风光大办,还有最后的哀荣。
“不妥,一来沈远对我仍有防备,怕是不容易;二来我身边服侍的人,会因此收到牵连。”明瑶牵了牵唇角,笑意并没达到眼底。她正色道:“师兄,我必须要死在沈远面前。”
江玄越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悚然一惊。
沈远做了怎样的错事,如何对不住她,才能让温柔又善良的小师妹,说出这般狠话?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到我死在他面前,沈远是不会甘心的。只有我在他面前自戕,才能断了他再找我的念头。”
明瑶并不是一时赌气,而是深思熟虑后,才有的这决定。
干脆‘死’在他面前,以绝后患。
“你说的有道理,我帮你找药。”江玄越被说服了,他镇定的道:“只是怎样把你救出来,仍是难事,我们需要仔细谋划才能成事。”
明瑶迟疑片刻,道:“羽林卫统领秦绪宁,我曾帮过他,他对我亦是多有照顾。”
江玄越微微颔首,记下了这个能提供帮助的人。
“其实在这些之前,我放心不下我的女儿,安安。”明瑶回过神来,心中五味杂陈。“我不可能放她一个人留在宫中。”
哪怕安安就是沈远的亲生骨肉,她也不愿这么做。
沈远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声,不会将安安认回来,那么安安的身份就极为尴尬。
安安自小身子骨就弱,终于近来养回来些,她怎么舍得丢下安安?
虽然安安有一半沈远的血脉,可安安更是她的女儿!
江玄越并不觉得意外。
明瑶是个坚韧的姑娘,她作为母亲,只会更加刚强坚定。
“你先别急,我回去想一想该怎么做。”江玄越的态度跟明瑶一致,他甚至含笑调侃了句:“上次远远看了一眼,便觉得安安很是乖巧可爱,我还等着她叫我声‘舅舅’。”
他的这句话,让明瑶如同吃了颗定心丸,神色也放松了不少。
“瑶瑶,眼下你要做的,就是调理好身子,否则到时候你会受不住药性。”江玄越神色凝重的道:“还不宜思虑过重,千万注意休息。”
明瑶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我先替你准备些抑制孕吐的药,若是你有了反应,就吃上一些。”看出她的顾虑,江玄越安慰她道:“你月份尚浅,寻常太医难以诊出来,我请周太医帮你周全。”
说着他将两个细长的青色瓷瓶交到明瑶手上,叮嘱她该如何用药,都是些补身子且安胎的。只是后一个作用江玄越没敢告诉明瑶,怕她抵触不吃。
若不保胎,怕是明瑶的命都没了。
明瑶目露感激之色,她不知该如何报答江玄越的帮忙,脱口而出道:“天禄阁中有许多古籍医术,我或许能帮师兄找一找。”
“你好好休息,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师兄自会找你。”江玄越没有拒绝,只是连明瑶都觉得,他答应是为了让她安心。
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看着时候不早了,明瑶也恢复了些体力,便准备告辞离去。
江玄越担心她体力不支,手持烛台亲自送她回去。
这一路上都很顺利,江玄越准备看着明瑶顺利回到卧房就折返,然而不等明瑶自己动作,门已经被推开了。
只见一个身着瘦削的高个男人逆着光走了下来,明瑶和江玄越俱是心头一惊。
甚至在这一刻,江玄越拿出袖中的折扇,他动了杀心。
若此人对明瑶不利,他不介意取这人性命,再处理掉——
还不等他动作,只听明瑶喃喃道:“秦统领?”
江玄越蓦地想起方才在他房中,明瑶说过的话,这人大概就是羽林卫统领,秦绪宁。
明瑶认为可以拉拢的人。
江玄越收回了折扇,他上前一步,将明瑶挡在了身后。
他神色自若,仿佛在自家信步闲庭一般。在秦绪宁充满敌意的目光中,他拱了拱手,上前见礼。
“秦统领,久仰大名。”
***
清辉堂。
沈远一路不曾休息的赶回宫中,正值用晚膳的时候。
他顾不上用膳,沐浴更衣后就去了大公主所在的小院子里看她。
“这个是父皇,这个是娘亲,这个是安安。”沈远进门时没让人通传,在帘外听到安安稚嫩的童声响起。
很快又传来时春的夸赞声:“公主真聪明!”
她们两人的话勾起了沈远的好奇,他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唇边噙着一抹浅笑。“安安,在玩什么?”
明瑶和沈远都不在她身边,安安这一日情绪都有些低落,时春和素秋哄了她许久才好。这下看到沈远来,她白嫩嫩的小脸儿上毫不掩饰的透着惊喜之色:“父皇!”
沈远含笑抱住了如同小炮弹似的冲过来的安安,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稳稳的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父皇,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安安趴在沈远怀中,目光往帘外张望。
沈远响起明瑶苍白的脸色,想着她近来身体状况已不如从前,不免有些心疼。还是让她调理好身子,再怀孕生子好些。
他打定了主意,太子只会是他和明瑶的儿子。
只要明瑶生下皇长子,自己封她为皇后便名正言顺了。
等将皇长子养到五岁时,便立为太子,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明瑶和安安都能有保障。
“父皇?”见沈远没有回答自己,安安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问了他一次。
沈远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最迟后日娘亲就到了。安安方才在什么?”
安安得到了答案,注意力也就随之被转移了。
“是人偶。”她白嫩嫩的小手指着小几上的一套人偶,解释道:“这三个是父皇,娘亲,和安安。”
沈远进来时已经发现了,大公主的话更是让他觉得熨帖。“安安真聪明。”
说着,他又拿起一个小童模样的人偶,问大公主道:“安安,想要个弟弟妹妹么?”
大公主在东宫时是唯一的孩子,对于兄弟姐妹的概念,有些懵懂。
“他会叫你姐姐,陪你玩,听你的话。”沈远牵着她的小手,柔声道:“以后若是娘亲或者父皇不在,安安就有玩伴了。”
这个理由打动了大公主,她歪着小脑袋,嗓音软软的道:“安安都想要。”
沈远点了点她的小鼻梁,“小坏蛋,来两个你娘亲也太累了。”
大公主有点害羞的笑笑。
“下次见了娘亲,改口叫母妃吧。”沈远摸了摸女儿毛绒绒的发心,温声叮嘱。
如今明瑶对他并不是很抵触,也该让明瑶接管宫务,她才是后宫的女主人。
惠妃的心愿既是已经达成,也到了送走她的时候,别的人都不足为虑。
“安安记下了。”大公主乖乖点头。
沈远搂着女儿,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些。
***
翌日,秦绪宁护送明瑶回宫。
一路上都格外安静,秦绪宁本就沉默寡言,这次连传话都是让别人来,竟再也没听到他开口。
“娘娘,您说秦统领真的会帮咱们瞒下么?”莺如眉眼间透着忧色,她低声道:“毕竟他是皇上的人……”
她话没说完,自己先住了声。娘娘还不知道,她也是皇上的人。
“若是他想要揭发,咱们便不能这般回去。”明瑶表现出乐观的态度,安慰莺如道:“只怕宫中已经来人……”
虽说如此,明瑶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那挺拔劲瘦的身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秦绪宁之所以深得沈远信任,他对沈远亦是绝对忠心的,让他瞒下这件事,着实是为难他了。
可是……明瑶放下帘子,捏紧指尖,心中的决定确实没有再动摇。
她要为自己而活。
只需要不牵连别人便是,她会让计划周密而完善,务必让沈远知道她已经“死”了。
终于到距离皇宫最后一处能歇脚的地方,秦绪宁自己作主叫了停,请明瑶更衣休息。
猜到秦绪宁有话要对她说,明瑶扶着莺如的手下了车,不自觉的扶了下腰。
难怪最近容易腰酸,人也嗜睡……她也只能庆幸,是师兄先发现了。
见到秦绪宁走过来,明瑶下意识放下了手。若是秦绪宁知道她怀了身孕,未必肯通融。
“娘娘,臣会替您保守秘密,只是这位江公子真的可信么?”秦绪宁蹙着眉,神色间全是不信任。“他才跟您有数面之缘,您着实要小心。”
听了他的话,明瑶终于放下心来。
昨夜秦绪宁本是发现有异动,追查进去后发现明瑶似是不在房中,莺如的神色有些不对。
他先是若无其事的离开,随后悄悄去到了窗外,看到莺如正焦急的在柜子外守着。
随后他再次进去,发现了密道,看到了江玄越和明瑶。
江玄越的解释是那日在宫外见到了明瑶,两人这才重逢,没有把周况给供出来。
恰好那日秦绪宁没有跟出去,他亦是无从去询问。
“秦统领,多谢你。”明瑶松了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些。“师兄的身份我确认过,没有问题。”
秦绪宁颔首,没有再往下说。
为了不引人注目,秦绪宁说完,便告辞离开。
明瑶微微叹了口气。
“娘娘,这下总算能放心了!”莺如跟着松了口气,道:“秦统领还是站在您这边的。”
明瑶弯了弯唇角,很快又平复。
她是故意的。
今日她特意将自己妆扮的憔悴了不少,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她赌秦绪宁比沈远更有心软,也更有良知。
明瑶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腾的厉害。
“娘娘,您哪里不舒服?”莺如看她脸色变了,忙过去扶住她。
明瑶拿出了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
取得秦绪宁的通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沈远。
缓了缓神,她扶着莺如的手走了出去。
***
瑶华宫。
当明瑶回来时,本想吩咐莺如去接安安回来,软轿在宫门前落下,只见一道绯色的小小身影奔了过来。
“母妃!”大公主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就要往明瑶怀里冲。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明瑶愣了愣。
“母妃,怎么不抱安安?”大公主仰起头,看着明瑶,有些困惑和委屈。
已经几日未见,她格外思念自己的娘亲。
“安安乖。”明瑶回过神来,摸了摸安安的头。
她这两日有些害喜反应,抱着安安吃力,怕会露出端倪。
“安安,母妃坐了一日马车很累,父皇抱你。”沈远跟在大公主身后走了出来。
明瑶看了沈远一眼。
难怪安安会改称呼,原来是有人教她。
沈远被看得心虚,他有些不安的晃了下头,抱起了安安,对明瑶道:“一路上辛苦了。”
“还好,路上都是官道。”明瑶心平气和的回了句。
沈远又惊又喜的望着她。
“我没什么胃口,晚膳时只想喝些粥。”明瑶似是没有察觉沈远眼中的喜色,淡淡的道。
自从他封了明瑶为贵妃后,两人便再没有这般闲适轻松的时候!
沈远觉得眼眶微涩,心里熨帖极了。
“好,好,都听你的。”他说要,立刻叫了张清江过来,仿佛这是什么紧急政务一般。
“吩咐御膳房,今晚往瑶华宫多送几样口味清淡的粥。”
各宫要什么菜本是件极小的事,却偏偏由天子身边的大总管去吩咐,足以见皇上的重视。
整个瑶华宫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贵妃和皇上终于要和好,往后大家的日子都要好过了。
明瑶本想婉拒,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的欲言又止看在沈远眼中,却觉得她终于肯慢慢接受他。
虽是慢些也无妨,他有耐心,可以等。
作者有话说:
女鹅人间清醒,狗子还在做美梦
第25章
在瑶华宫用过晚膳后, 沈远没有借故留下,主动起身要回清辉堂。
明瑶虽是没有留他的意思,却在他走之前, 多问了句:“您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沈远心头一热,忙道:“伤口已经愈合,再养些日子便没事了。”
明瑶点点头,又接了一句:“您不宜过于劳碌, 若伤口养不好,将来阴天下雨都要难受的。”
她话音未落, 见沈远的目光越来越热切, 掩饰似的道:“安安若长大懂事后, 将来想起此事,怕是要自责。”
哪怕是因为女儿,沈远心里也是高兴的。他清了清嗓子, 目光久久的停留在明瑶身上,直到她不自在的躲开,才慢慢道道:“瑶瑶放心。”
明瑶带着大公主送沈远出了瑶华宫的大门,见到銮舆起驾,她眼神才冷淡了下来。
今日她坐了一日马车着实身子乏累,回来等着时春她们准备热水的功夫,明瑶已经歪在了软塌的大迎枕上。
大公主依偎在明瑶身边, 白嫩嫩的小手勾着她纤细的手指。
明瑶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儿, 心中五味陈杂。
安安竟是她和沈远的女儿。
难怪安安的样貌与沈泽不大相似, 众人都以为安安是随了她。
无论安安的生父是谁, 那一夜对她来说都是今生不能忘记的伤害——当得知那个人是沈远, 明瑶更是心如刀割。
她瞎了眼, 爱错了人。
如今对沈远, 她只剩下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