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算无遗策,竟也都用在她身上。
“娘娘,时候不早了,您万不可耽误了这次良机。”莺如忍着心痛,轻声提醒明瑶。
她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口,会令娘娘失望至极,两人相依为命的这三年多的情谊,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可她不后悔。
正当莺如准备撑着地站起来时,却见一双白皙如玉的柔荑递到她面前。
莺如震惊的望着她。
“你在此时告诉我真相,无非是想让我走得安心些,不牵挂你。”明瑶温柔的望着她,唇边还挂着浅浅的笑容。“傻丫头,给你下命令的人是沈远,可陪在我身边帮了我的人,正是你呀。”
莺如再也忍不住,无声的大哭起来。
娘娘是懂她的。
“若不是你,我未必能熬过来,这就足够了。”明瑶扶起了莺如,亲自拿帕子拭去她的眼泪。“好妹妹,别哭。”
娘娘这般温柔善良的人,为何要承受这些。
若不是皇上伤害了娘娘,她能一辈子长长久久的服侍娘娘,就是她的福气了。
与其说是她让娘娘安心,娘娘更让她放下了心结。
莺如接过了帕子,自己很快擦干眼泪,她不能耽误了娘娘的大事。
明瑶再次检查好自己身上带的东西,随后扶着莺如的手,步伐轻快的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奢华的宫殿。
她不要再留在这牢笼中。
***
此番出行,仍是沈远和明瑶共乘。
这次明瑶的话多了起来,甚至主动说起了以前的事。
“这里的山,倒是有些像那次妾身偷溜出去找药的地方。”明瑶掀起车帘的一角,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道:“仿佛还要陡峭些似的。”
她的话勾起了沈远的回忆。
“你人不大,胆子倒不小,竟敢自己偷跑出来。”他露出一丝追忆之色,挑眉道:“被树枝刮伤了手臂,疼得龇牙咧嘴要哭不哭的看着朕,低头认错倒是痛快。”
那时她在一处山崖边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药草,便闭着眼打着胆子去采。结果一步没踩稳,险些栽下去,直接被挂在了山崖的树枝上。
她怕得要命,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是沈远及时发现她不见了,顺着她留下的记号照过来,才将她救下。
沈远手臂上至今还有一道伤疤,便是那次留下的。
倒不如那次没被沈远救,她死在那里,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瑶笑笑,托着腮继续看风景。
她有些不对劲。
沈远留心观察着明瑶,她虽是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模样,但她的笑更像是浮在脸上,如同带了层面具。
接下来的路上,明瑶轻轻哼着小曲,没有再跟沈远说话。
约莫走了近一个时辰,马车在青云峰前停下。
“瑶瑶,你今日身子不适,咱们就顺着溪流走走罢。”沈远扶着明瑶下车,温声道。
望着远处连绵不断、高耸入云的群山,明瑶微微笑道:“妾身无碍。既是来了,便爬眼前这座罢,妾身看也不怎么高。”
此处还在皇家景苑的范围内,山上修建的栈道平坦结实,走路倒也方便。
本来明瑶便因大公主的事郁结于心,沈远不想拂了她的心愿。
“那好。若是你累了,就及时告诉朕。”
说完,沈远让莺如给明瑶取来斗篷,他则是叫来了秦绪宁,低声吩咐了几句。
当明瑶准备妥当后,沈远已经在山下等她。
“皇上,走罢。”明瑶这次主动上前,挽住了沈远的手臂。
她分明感觉到沈远身子瞬间变得僵硬,她才想放开手,却被沈远修长有力的手指攥住了手腕。
“山上路滑,朕牵着你。”不知为何,沈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的手纤细柔软,明明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却有种抓不住她的感觉。
沈远下意识的又攥紧了些。
两人并肩上山,侍卫和宫人们识趣得跟着远了些。明瑶留意了下距离,她和沈远说话,应该没人能听到。
“皇上,我们上一次出来爬山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么?”她忽然开口。
沈远闻言,心中震动。
“妾身想,您应该还记得罢。”明瑶凝视他片刻,浅浅的弯起唇角。“那时妾身答应跟您一道离开京城,我们选好了汇合的地点。”
自从两人重逢后,明瑶还是第一次说当年的事。
“瑶瑶,当年是朕对不住你……”沈远纵然已修炼成铁石心肠,提起往事,仍是他亏欠明瑶的。
明瑶神色清淡闲适,看起来并不是要翻旧账的意思。她轻声道:“沈泽对我势在必得,若没有那一夜,他也会有别的办法。以您当时的处境来看,远走蛰伏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沈远感觉嗓子干涩的厉害,饶是他打定了主意要瞒住明瑶,听她这般洒脱的话,脸上亦是挂不住的。
“背负着过去,真的太累了。”明瑶转过头,望向了远处的寥廓山谷,释然般的道:“我想都放下,不再让它困扰我,不再痛苦。”
明瑶这些日子的转变,也却有放下的意思。
只是沈远不敢掉以轻心,他愈发攥紧了明瑶的手腕,目光深情又坚定的注视着她,语气轻缓却郑重:“瑶瑶,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啊。”明瑶没什么犹豫,痛快的道。
沈远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明瑶,没想到她能这样轻易的答应。
“您不信么?”明瑶大大方方的回望他,浅笑道:“从始至终我做错了什么?为何我该在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我想放过自己了。”
“只要您保证,对我坦诚,不要有任何隐瞒和欺骗。”她唇畔的笑意深了些,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瑶瑶能想通是再好不过的,他一直强留着瑶瑶,也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幸福来得太突然,沈远总觉得不真实。
“瑶瑶,朕,我答应你。”沈远停住了脚步,忍住将明瑶拥入怀中的冲动。
明瑶点点头,神色也放松了些。
“咱们先上去罢,让人瞧着多不好。”她很快移开目光,继续往上走。
沈远感觉脚下发飘,仿佛在梦中一般。
直到走到半山腰的一处平坦开阔的观景台上,明瑶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皇上,我走不动了,能不能在此处休息片刻?”
沈远下意识的点头。
见两人似是有停下休息的意思,莺如等人忙走快了两步,将手中捧着的锦垫铺在凉亭中。
沈远牵着明瑶走了过去。
“这里的风景真美。”明瑶倚着栏杆坐下,抬头去看远处的云海。
正值午后,金灿灿的日光于云海中破空而出,映着葱葱郁郁的山林,仿佛仙境一般。有山风吹来,虽是有些凉意,却并不算冷,很是惬意。
沈远不好再牵着明瑶的手,也无心欣赏风景,只得在一旁的凉亭的石凳上坐下。
莺如复又提着食盒过来,取出了其中的热茶和糕点摆放在了石桌上,分别给明瑶和沈远各斟了一盏。
“皇上,娘娘,请用茶。”她说完,便提着食盒退了出去,没有打扰两人。
相较于沈远的紧绷神经提心吊胆,明瑶则是轻松得多,她端起茶浅啜了一口,酸甜的口感让她感觉舒服了许多。
“瑶瑶,别坐在风口上。”看着明瑶所在的位置,沈远总觉得不放心,他温声道:“你的胃病还没好,别再加重了。”
明瑶转过脸,那张令人惊艳的芙蓉面上绽处一丝浅笑,“胃病?多谢皇上关心。”
如果沈远知道她有孕,压根都不会让她出来。
她顺从的站了起来,正当沈远想要松一口气时,只见明瑶灵巧的转了个身,沈远甚至来不及拉住她,她快步凉亭中走了下去。
下面就是观景台,宽阔的平台上仅有一圈木质的围栏,外面就是悬崖。
若是掉下去,必定是命归西天。
“瑶瑶,你要做什么!”沈远霍然起身,沉声道:“快回来!”
明瑶已经走到围栏旁,只要她翻过去,就会坠入悬崖中。
“皇上,我只是来看看风景,您在怕什么?”明瑶扬起脸,任由山风吹动她的乌发,如同一块上好的墨绸,舒展在风中。“您让人退下,我只想问个问题。”
沈远不敢刺激明瑶,只得答应了她的要求。
“为何那么巧,我从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沈泽,这其中跟您有没有关系?”明瑶终于问出了这多年不敢想的问题。
她不是想替沈远开脱,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还有什么被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出卖,还被毁了人生更痛苦的事?
四年来的日日夜夜,她只得麻痹自己是个巧合,一切都是废太子所为,沈远只是选择结束他们的感情而已。
沈远眸中闪过一抹震惊,却又不觉得意外。
这是块压在明瑶心上的巨石,她虽是没有提过,那一夜是她痛苦的根源。
“瑶瑶,我真的不知道沈泽会在半路对你下手。”沈远急切的道:“若是知道他盯上了你,我绝不会让你去——”
“最后一个问题。”她从容的道:“关于这件事,您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远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瑶瑶显然是在怀疑什么。
原来瑶瑶的转变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只想放松自己的警惕。
“瑶瑶,没有了。”沈远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瑶瑶,无论谁在你面前捕风捉影的说过什么,我都可以跟你解释!”
明瑶笑了笑,神色安宁静谧。
正在沈远想要上前一步将明瑶拉回来时,明瑶的脸色突然变了。
“沈远,直到此刻,你还在骗我。”她仍旧笑着,只是笑容凄然又绝望。
沈远心头掠过一丝悚然。
“你真的爱我吗?”明瑶眼眶中泛起泪光,定定的看着他。
沈远立刻道:“我当然爱你!我从来都只要你一个人,也只有你一个人——”
她嗓音沙哑的喃喃道:“你说着爱我,却又让我那么痛苦。”
“你这样的爱,我不敢要。”说着,明瑶抓紧了围栏,仿佛随时都会翻过去。
“瑶瑶,听话!”沈远不敢靠的太近,将手递给了明瑶。“想一想安安,她还在等着你回去!”
沈远不提还好,他话音未落,却见明瑶大笑出声。“你提安安?你告诉我,安安真的是沈泽的女儿吗?她的生父到底是谁!”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全是嘲讽,沈远感觉自己喉咙像是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瑶瑶,别闹了。”沈远定了定神,沉着的道:“你逃不掉的。”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全心全意爱他的沈远,而是当今天子,杀伐果决,算无遗策。
说着,他抬了抬手,只见围栏下面突然出现了数十个羽林卫,他们早已埋伏好。
沈远了解明瑶,这些天明瑶的转变让他在欣喜之余,也存了警惕。以明瑶倔强的性子,不会轻易原谅他。
果然如此,他的安排竟用上了。
“皇上什么都算到了。”明瑶松开了攥住围栏的手,像是妥协般的往回走了一步。
沈远好整以暇的望着明瑶,放松了警惕。“瑶瑶,朕不想让你难堪……”
他话音未落,只见明瑶宽大的衣袖中闪过一道寒芒,只听“咣当”一声,是刀鞘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明瑶举起雪亮的匕首,对准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瑶瑶!”沈远镇定的面具在此时完全碎裂,他愕然的瞪大了眼,嘶吼道:“羽林卫!”
秦绪宁本来带人在外围等着,听到沈远声音立刻赶了过来。看到明瑶举刀对准自己,面露骇然之色。
贵妃娘娘说的方式,竟是要自戕么?
“跳崖?不不,这样不行。”明瑶浅浅笑道:“您生性多疑,无论是跳崖还是跳河,见不到我的尸首,怎么会让您安心呢?”
“只有死在您面前,才能让您放心。”
“方才只是我对您的傲慢,来了一点小小的惩罚。”明瑶甚至俏皮的眨了眨眼,微微笑道:“这世上的事,也不是您桩桩件件都能算准的。”
沈远快被明瑶逼疯了,他赤红着眼,额上青筋暴起。
“瑶瑶,你别做傻事!”沈远想要上前,却又怕明瑶真的一时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失态的道:“瑶瑶,我错了,我都告诉你,安安是我和你的女儿,但这其中有隐情,你先回来,我跟你解释!”
此时他管不了太多,只想先安抚住明瑶。
可明瑶面上一片漠然,不为所动。
“安安,你不是最疼安安了,安安还在别庄等你!”沈远语无伦次,整个人罕见的慌了神,他声音已经透着些颤抖:“我这就派人去接!”
“秦绪宁,我这就这让秦绪宁去——”
“您还在编造谎言,不是么?”明瑶心中一片冰凉,安安已经被师兄偷走,他却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她眼角眉梢都是讥诮。
当初她竟真的信了,还去主动献身——沈远那时该有多得意啊!他自己的女儿,竟拿来对付她。
“那好,您既是承认了,我也可走得放心些。您的亲生女儿,总不会真的喊打喊杀罢?”
说着,明瑶举刀,往自己的心口方向刺去。
沈远和秦绪宁同时扑过去。
一道寒芒闪过,有殷红的血喷涌而出,血迹濡湿了明蓝色的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