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明瑶取下了身上带着的帕子,替沈远简单的包好。
在包扎时,明瑶才发现他手背上有一条条细小的血痕,想来是砍荆棘时划伤的。
“一点儿都不疼。”沈远见明瑶红红的眼圈,温声道:“回去不过一日两日就能愈合。”
明瑶没有抬头也没说话,却放轻了力道替他包扎。
沈远弯了弯唇角。
她才做好这些,外面远远传来了男子的声音,距离好像不止在石门外。
“皇上,属下来迟!”
来人应该就是羽林卫了,明瑶松了口气。
“外面有些石块,请您稍待,属下们这就清理干净。”
沈远用了些内力,抬高声音应下。
这石门重量不轻,明瑶想着在里面一定有打开的法子,见沈远在闭目养神,便摸索着寻找打开的法子。这样外面一旦清理干净,他们就能出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能听到外面人搬动石块的声音,而她也看到了门边的机关。
“瑶瑶,好久没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候了,咱们说说话?”沈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似是有些虚弱。
想着沈远是为了她才被困在此处,明瑶没狠下心拒绝,转过身面对沈远坐下。
“我想着在瑞王府的锦衣玉食,总好过颠沛流离——”沈远再也说不下去,这样又如何,明瑶愿意跟着他吃苦,他却辜负了她的心意。
他曾以为那是两全之策,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瑶瑶,六年前的事,是我的一念之差,也是我的贪欲才让你如此痛苦。”沈远竟再次提起了往事,他声音低沉的道:“说到底,是我自私。”
“你说得对,我自以为是的爱你,那不是真正的爱。”他苦笑一声,道:“爱一个人,要先尊重她。”
哪怕他做得再多,那些不是她想要的,又算得上什么爱?
明瑶垂下了眸子。
她恨沈远,正是因为她曾倾尽所有爱过他。
如今她想放下了,为何沈远还不肯放过她?
“瑶瑶,我知道你不想提,可有些事不得不说了。”沈远费力的抬起手臂,朝着明瑶伸出手。“这个荷包,你收好。”
见她没接,沈远解释道:“这里有钥匙,京郊的一处房子,秦绪宁知道那里。里面有些财产,还有一整套身份,是你和两个孩子的。”
明瑶抬眸,适应了黑暗后,沈远能看清她眸中的水光。
“瑶瑶,听话。”他再次抬了抬手,这一次荷包从他手中滑落。
明瑶这才意识到不对。
沈远方才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难道是他毒发了么——她也顾不得许多,踉跄着起身走到他身边,焦急的道:“你的药在哪里!”
沈远有些惊讶,一时没有回应。
“事到如今你瞒着我还有什么用?”明瑶气急,咬牙道:“你随身携带的药丸,不就是用来压制毒性的么!”
她话音未落,沈远愕然的睁大了眼。
当他想通明瑶话中的意思时,心中是很高兴的。
明瑶并非对他毫无关心,难怪他觉得瓶中的药少了一粒,还以为是自己不慎弄丢的。
原来瑶瑶记在心中。
“瑶瑶,我不是毒发。”沈远虚弱的笑笑,他低声道:“我腿上的伤,似是不乐观。”
明瑶顾不得许多,立刻掀开了沈远的衣袍的下摆。
他大腿处被布带紧紧的勒住,血腥味愈发明显——方才她还以为是沈远手上的伤,没想到他腿上伤得这么重!
难道是方才他护着自己时,掉落的碎石伤到了他?
明瑶拼命的想给他按住伤口,可血还是不断的往外渗。
“瑶瑶,你听我说,以防万一,我要提前交代你些事。”沈远拉住明瑶的手,轻声道:“思安的身份万不可暴露,他只是苏杳的儿子,并不是皇子。”
他曾见过战场的将是因为腿上中箭处理不及时,伤到了要紧之处,失血过多断送了性命。
眼下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你并未与我在一处,我是出来打猎,不小心伤了腿。等会儿门打开后,我派人送你回去。”沈远强撑着精神,交代明瑶。“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与你无关。”
明瑶心急如焚的望着沈远,他的话听来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眼看沈远似是筋疲力竭的要闭眼,明瑶心中发慌,故作镇定的强打起精神来。
不能让沈远睡着。
“沈远,你以为自己很伟大,牺牲自己救了我,我就感激涕零,就会原谅你么?”她含着泪,咬牙低吼道。
听到明瑶的话,沈远费力的睁开眼,低低的道:“我没想求得你原谅。”
说了这一句,像是用了他不少力气,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只是比起我,咱们的孩子更需要你。”
明瑶没想到竟听到这个答案。
“只要百姓丰衣足食,没人在乎天子是谁。”沈远缓缓的道:“可一家之中,孩子没有爹娘呵护不行。”
沈远的声音越来越低。
随着门外羽林卫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沈远指示着明瑶,让她从自己怀中拿出瓷瓶,将里面的药都倒了出来,全部吞了下去。
他强打起精神,牵了牵唇角。
“瑶瑶,别怕。”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受伤。
第52章
在明瑶焦急的等待中, 门外的石块终于都被清理干净。
当羽林卫扣响门时,明瑶按动了机关。
密室的门方才打开,走在前面的魏潜立刻跪地请罪。“属下来迟, 还请皇上降罪。”
沈远由明瑶扶着,勉强站直了身子,面上风轻云淡的道:“起来罢,与你们无关。”
看到沈远腿上的伤, 自有羽林卫上前处理。明瑶在一旁焦急的望着,沈远额上青筋暴起,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然而他神色依然是淡然的, 似乎觉察不到痛苦。
她咬了咬牙, 还是拿出手帕,抬手替他擦去汗珠。
觉察到明瑶的动作,沈远弯了弯唇角, 抬手攥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没事的。”
明贵妃“死而复生”在天子亲信面前已经不算秘密,他们心中清楚,皇上虽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可心中却是快活的。
若不是皇上重伤,他们自会识趣得全部躲开。
羽林卫的力气比受伤的沈远大,这次撒上了止血的药粉, 又拿出干净的纱布扎地更紧了些。
“已经无妨了。”沈远拍了拍明瑶的手, 安抚的笑了笑。
这话并没什么说服力, 看着沈远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明瑶也高悬着心。
她轻轻点了头, 不想让沈远在说话劳累。
以沈远现在的状态自是不能行走, 有身强力壮的羽林卫背起了他——明瑶怀中揣着书卷, 紧跟在后面。
一路上她心中焦灼、浑浑噩噩的走在沈远身后,等到了马车前才猛然回过神来。
“瑶瑶,我送你回客栈。”沈远知道那药也并不能让他维持太久清醒,故此放到了最后才用。他低声道:“你一定记住,直接回去……”
她知道沈远的意思,他不会在这里医治,要立刻回到扬州去——若他这口气真的撑不住,也要周全她和孩子们。
在那一刻,沈远像是个寻常人家的丈夫、父亲。他所做所想,全是为了妻儿。
因要来找秘籍,这附近的地图明瑶已经熟记于心。
若先送自己回去客栈,倒不如直接走官道回扬州近些,那里的条件也更好——
“不必了。”明瑶的眼眶红着,嗓音也有些沙哑。“我随您一道回扬州。”
沈远闻言,惊讶的睁大了眼。
他虽是心中狂喜明瑶对他并非绝情,却又想着为了明瑶好,还是让她不要牵扯进来。
“瑶瑶,让魏潜送你回去,我不送你了。”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咬牙拒绝明瑶。“你放心,我直接回行营,不会耽误医治的。”
大概明瑶以为他是有意卖惨,他这才忍痛放弃他们最后能相处的时间。
沈远还想再多看明瑶几眼,想着若这是离别,他也不会太孤独。然而在另一边,魏潜正犹豫着自己和明贵妃同乘是否合适,明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自己先上了马车。
“瑶瑶?”沈远本就虚弱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些不敢置信。
她淡淡的道:“到了扬州,还请皇上瞒住我的身份。”
事不宜迟,既是明瑶已经做出了选择,沈远也没再坚持。明瑶已经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除此之外,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他仍是贪恋能和明瑶多相处些时候。
车帘落下,与来时不同,明瑶紧挨着沈远坐下。
山间小路不好走,她扶住沈远,让他尽量少受颠簸。
“瑶瑶,我前些日子事情多,有些累了。”马车上只有两人,沈远强打起精神,他拍了拍明瑶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等上了官道我要睡一下,你别害怕。”
明瑶没有挣开,却偏过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怕我睡着后,你像小时候一样,会偷偷哭。”沈远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声音也低了下去。
明瑶一怔,当她回过头时,沈远已经闭上了眼。
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比起他自己说的“睡着”,更像是昏了过去。
到达行营尚且还需要些时候,明瑶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这样能更舒服些。
睡着的年轻男子宛如一尊塑像。
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组成了一张英俊的脸,此时明瑶留意到他脸上沾着山洞中的灰尘和些许血痕。发冠已经松动,脸上垂落的几率发丝,更添了几分落拓。
他再没有一丝攻击性,失去血色的面庞透着脆弱。
自从三年前重逢后,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弱势”的沈远。
明瑶收回了视线,闭上了眼。
她无数次的浮现出在危险来临之时沈远护住她的那一幕。本以为沈远会让思安继承皇位,将她也困在宫中——
可在他觉得自己将死的时刻,沈远选择了放手。
他不是以天子的立场,而是父亲的身份来托付后事。
明瑶心中乱糟糟的。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感觉马车已经平稳了许多,大概是上了官道。
她不知道自己跟着沈远回来是对还是错,她决定再相信沈远一次。
信他真的后悔,不会再用卑鄙手段强留住自己。
***
沈远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安安和思安都回到了明瑶身边。彼时明瑶嫁给了陈禹舒,两人生儿育女,孩子们承欢膝下,他们白头偕老——
他则是只能远远看着,看他们白头偕老,他在宫中孤独过完一生。
在他病重时,请了明瑶来见他最后一面。
明瑶还是那么美,与年轻时没什么分别,他却已形容枯槁。
“瑶瑶,如果能重来,那时我定会带你离开,什么江山皇位,我全都不要了……”
“瑶瑶,我后悔了,从我离开时就后悔了……”
“瑶瑶……”
他伸出手想拉住明瑶,可明瑶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冷淡的道:“沈远,我早就不爱你了,就算真的有来生,我们也不要再见面。”
一股绝望如利刃刺入他的心中,沈远颓然的收回了手。
明瑶漠然地望了他一眼,转身决绝离开。
“瑶瑶,别走——”
“瑶瑶、瑶瑶……”
沈远兀自还在喃喃叫着明瑶的名字,浑然不知在梦中对他绝情的明瑶,此刻正守在他的身边。
“苏姑娘,张先生到了。”魏潜放轻了脚步进来,低声通禀道。
他们秘密回到行营后,沈远短暂的清醒了片刻,发现明瑶还在身边,将替他诊治的决定权交给了明瑶。至于政务,则是交给一路扶持他夺位的首辅萧长宁。
已经守了他一夜的明瑶抬起头,面上透着几分疲惫。“快请。”
魏潜才答应着要过去,只见明瑶在撑着从小杌子上起身时,本就单薄的身子又晃了晃。还是张清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免得她踉跄。
从回到行营,明瑶匆匆沐浴更衣后便陪在沈远身边,几乎水米未进。
沈远所带来的心腹太医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只重新清理了他腿上的伤口。眼看着沈远额上的热度退不下去,甚至还说起了胡话,明瑶心中焦灼极了。
“苏姑娘,您去歇一会儿罢。”他知道这位主子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若是她有任何不妥,比皇上自己受伤还难受。
明瑶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妨事的。魏副统领,若有人来找我,直接将人带过来。”
魏潜见状,只得恭声应下。
不多时,他引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进来,这位便是众人口中的“张神医”了。
“张先生安好。”思及他曾替安安调理身子,明瑶主动上前行礼问好。
张宴停下了脚步。
他对眼前的人并不陌生,三年前他见到了“毫无生机”的明瑶,亲口断言用过“生香”的人再无救回来的可能。
可如今她却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明贵妃?”虽是被叮嘱了要称呼眼前的人为“苏姑娘”,张宴还是叫了旧称。
明瑶微怔,已经许久没有人叫她这个称呼。
她略迟疑了一瞬,还是点了头。
“张先生,您是皇上信任的人,定然知道他身上的毒。”明瑶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轻声道:“事发突然,还请您替皇上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