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她又将在山洞中沈远受伤、吞掉了所有药的情形告知了张宴。
张宴听完没有多说什么,走到了沈远的床边。
替沈远诊脉后,他皱起了眉,从随身带着的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交代了张清江用法。
随后张宴走到了外间,明瑶也跟了出来。
“苏姑娘,或许您不知道,我受过德安太子恩情,故此答应替皇上做三件事作为报答。”张宴没急着提笔写方子,反而对明瑶道:“眼下我已经替皇上办完了第三件事。”
早就听说张神医脾气古怪,纵然权贵也很难请到他,如今看来并非虚言。
明瑶一怔,这三件事中竟没有一件是请张宴为他解毒。替安安治病是一件事,在这点上,他作为父亲对安安的好,确实无可挑剔。
“所谓医者仁心,若您能真的看着皇上毒发,只怕我也请不到您。”明瑶没有被他唬住,她定了定神,沉稳的道:“当然我并非要威胁或是逼迫您,我想跟您做交换。”
张宴好整以暇的看着明瑶,眼中起了一丝兴味。
“当初您断言我用了‘生香’,也并非误诊。”她落落大方的道:“这药的秘方,就来自家母的师门。若您肯出手,定能得到满意的回礼。”
沈远没有动江玄越,没有动江家,明瑶决定为他求一次。
她话音才落,只见张宴的神色微变。
“眼下我师兄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张先生……”
这次明瑶的话没说完,张宴打断了她。“苏姑娘的条件足够优厚。我并非铁石心肠,只是皇上已中毒过久,这些年又作践自己身体,并非一两副药能解决问题。这次又重伤,怕是过于霸道的药性,皇上也禁不住。”
明瑶听完,心愈发往下沉了沉。
只是不等她再开口,听到里面传来张清江又惊又喜的声音:“皇上,您醒了!”
两人闻言,忙走了过去。
“瑶瑶,你没走?”沈远才从明瑶决绝离开的梦中醒来,睁眼竟看到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见沈远挣扎着要起身,明瑶只得上前扶住了他,轻声道:“皇上,请您好生修养。”
沈远攥住了她的手,是柔软而温热的。
“瑶瑶,你还在。”此刻他脸上早就没了平日里的强势和威严,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那只是个噩梦。
明瑶有些不解,顾及沈远的身体,并没有挣脱开。
不过沈远并没有恍惚太久,他很快回过神来,松开了明瑶手。见张宴等人在一旁,他客客气气的道:“瑶瑶不知道内情,倒劳烦张先生走这一趟。”
听他的话,倒像是放弃了一般。
明瑶微微蹙起了眉,只听张宴道:“草民已同苏姑娘做了交易,此番是为了苏姑娘而来。”
这下惊讶的人轮到了沈远。
张宴的话音才落,明瑶倒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知道沈远喜欢自己,故意含糊的解释,好让沈远心中有些希冀。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张宴为了报答德安太子的恩情,对他唯一的血脉可谓是尽心尽力。
对上沈远又惊又喜的目光,明瑶选择了沉默。
此时她的沉默,在沈远心中等于默认。
正当沈远心潮澎湃的想说些什么,明瑶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请张宴替沈远诊脉。
见沈远一时没工夫关注自己,她这才走了出去。
“苏姑娘,有位江姓公子来找您。”魏潜已经等在外面,见明瑶来忙告知了她。
明瑶颔首,往里面看了一眼,见沈远正跟张宴说着什么,立刻随魏潜走了出去。
她没看到,沈远的目光始终都追随着她。
想到明瑶为了请动自己提出的条件,张宴在心中叹了口气。
皇上比他亲娘李氏幸运了太多。
***
“师兄,这应该就是你要找的秘籍罢。”明瑶将秘籍交到了江玄越手中,轻声道:“当年我娘是为了给我爹治病才将它带了出来,后来娘病重,又找不到师门,只能先藏了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明瑶读了娘亲留给她的信。
信中娘亲说明了这本秘籍的缘由,并且告知了她和爹爹是如何成为一对怨偶的。
其中有误会,有少年人的意气用事,错过了一生。
娘亲说不后悔生下她,只希望她遵从自己的心意,不要留下遗憾。
从接到青松消息的那一刻起,江玄越就知道明瑶还是心软了。她当时托自己看那粒药的用途,想来就是为了沈远。
可他没料到,明瑶竟是替自己去找秘籍。
“瑶瑶,我听青松说你们出事了——”他顾不得去看秘籍,先上下打量明瑶。“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明瑶心中微暖,回道:“师兄,我没事。有地动发生,皇上为了救我受了伤。”
江玄越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师兄,我求了张宴张神医替皇上治病,只是在提出交换条件时,我暴露了师门。”明瑶有些歉然的道:“在取回这本秘籍时,皇上也是出了力的,我才擅自做主……”
江玄越摆了摆手,温声道:“瑶瑶,没关系,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师兄,又劳烦你了。”明瑶目露感激之色。
江玄越笑笑,心中却有些酸涩。曾经他穷尽十数年都未找到的秘籍就在眼前,他却没急着看。
自从明瑶知道他接近的目的是为了秘籍后,对他反而放松了戒备。虽是他没能成功带出大公主,明瑶也坦然接受,仍当做兄长敬重。
只是他知道,自己再无机会得到明瑶。
“我会去找张先生去商量皇上的方子,你放心。”江玄越拿起秘籍在明瑶眼前晃了晃,柔声道:“这里面能找到法子,他的毒也一定能解。”
他笃定的语气安抚了明瑶,明瑶这才松了口气。
在精神松懈之后,她才感觉疲惫袭来,不由抬手揉了揉额角。
“瑶瑶,你哪里不舒服?”江玄越急切的问道。
明瑶笑了笑,道:“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江玄越点点头,没有再劝她什么。
他知道,以明瑶的善良,必要等沈远平安无事她才能安心。
“走罢,你带我去见皇上和张先生。”江玄越主动提了出来,见明瑶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他又道:“想来皇上早就查到了我,也不怕暴露了。”
明瑶这才应下。
当两人回去时,沈远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听到房门外的脚步声,他立刻抬起头。
一个是明瑶,另一个大概是江玄越。
“皇上、张先生,这位是我师兄江玄越。”明瑶大大方方的向两人介绍。“师兄于医理上有过钻研,是我请来帮忙的。”
江玄越向两人见礼。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不如说出来,也好打消沈远对师兄的顾虑。
沈远眸色微变。
两人并肩走进来时,男子芝兰玉树、女子貌美动人,好一对璧人。
一个陈禹舒,一个江玄越,明瑶看人的眼光倒不错。
沈远酸溜溜的想着,面上却镇定自若的道:“江公子既是瑶瑶师兄,自是值得信任的,如此便劳烦江公子了。”
江玄越岂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占有欲,在心中笑了笑,淡然道:“草民自当竭尽全力,不辜负您的信任。”
房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张宴见状叫江玄越一起研究脉案,江玄越识趣的跟他一起离开。
“瑶瑶,回去休息罢。”正当明瑶以为沈远要说些什么时,他却催促着明瑶离开。“我这儿一时半刻无事,你若累倒了,孩子们谁来照顾?”
想到还在陈府的安安和思安,明瑶有了些动摇。
“我先给秦统领写封信。”她轻声道:“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回去。”
沈远微笑着点头,让张清江准备纸笔。
他很高兴,明瑶先想到的是问秦绪宁,而不是陈禹舒。看来两人的缘分太浅,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
瑶瑶,我曾说了要放手。
如今我心里有了一丝期待,若有一日你愿意回头,我会毫不犹豫的争取。
在与明瑶分开的三年中,虽是有安安在,可他并不恐惧死亡,只有闭上眼的那一刻才能解脱。
身上的病痛他也不在乎,只当做应得的惩罚。
可现在他不想死了,他想活着。
看着埋头写信的明瑶,沈远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心里是高兴的。
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
第53章
这次明瑶主动留下已是惊喜, 沈远并不敢留她同住,让人收拾了旁边的院子给她。
沈远腿上的伤虽是看着凶险,好在救治及时, 需要修养上一段时日便能痊愈,他身上未解的毒才是让张宴和江玄越感到棘手的。
两人经常在一处商讨方子,明瑶也跟过去旁听。
“苏姑娘,这是我才制的能镇痛宁神的药丸, 你可否给皇上送去?”明瑶才来,张宴便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给她。“若是姑娘得空, 还是亲眼见皇上用了再走。”
只是送药而已, 交给内侍或是他自己送去都不是难事。
见明瑶面露困惑之色, 张宴解释道:“这药用后会让人嗜睡,皇上不喜用。”
原是沈远自觉有许多政务要忙,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安心养伤, 宁可忍痛撑着。可若送药的人是明瑶,他怕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明瑶目露了然之色,应道:“张先生放心,我这就过去。”
等到她离开,正在里面翻医书的江玄越缓步走了出来。
“张先生果然是妙手仁心,让人钦佩。”他若有所思的望了明瑶的背影,浅笑道:“若一时无解毒良方, 有‘心药’亦是颇有助益。”
张宴坦然颔首,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 且他也并不能真的狠心不管沈远。
皇上对明贵妃显然是心意未改, 且愈发坚定。若有明贵妃陪着, 于皇上恢复终究是有好处的。
“看江三公子的神色, 想来心中也有了章程。”张宴没有多客套, 开门见山道:“我们各自写下来,看看是否想到一处去了。”
江玄越迟疑片刻还是应下了。
若两人的想法真的一致,怕是瑶瑶难以从这里脱身了。
听涛苑。
见明瑶过来,门口的宫人立刻欢天喜地的通传。
通常见了这位“苏姑娘”,皇上的心情就会好上许多。
当明瑶从进门候,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只见沈远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手中还拿着一本没来得及收起的折子。此时正值午时末刻,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有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沈远正含笑侧过头,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被染上了一抹暖色。
有那么一瞬间,明瑶从他身上看到了从前的影子。
她不免失神了片刻。
“瑶瑶,你来了。”沈远似是没留意到她的恍惚,招呼明瑶过去。
虽是已修养了两日,他的脸色却并未见好。
明瑶心中生出一丝担忧,面上却不显。她定了定神,从容的走到沈远跟前,将张宴交给她的瓷瓶拿了出来。“皇上,张先生托我给您带了药来。”
沈远见状,下意识皱了下眉。
定是张先生知道他不肯吃这药,才特意交由瑶瑶送来。
明瑶装作没看到沈远的抗拒,不等他想出理由来,先对张清江道:“张总管,去给皇上备水。”
张清江贴身服侍沈远,自然知道主子的不情愿。然而两位主子的话,该听谁的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很快他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瑶瑶,等我用了午饭就吃药。”沈远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随意搪塞了一句,又道:“我还要看会儿折子,你先回去休息罢。”
他本以为能劝明瑶回去,谁知明瑶听罢,吩咐宫人道:“立刻将午饭送来。”
“瑶瑶,我……”沈远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正要再跟明瑶解释时,却见明瑶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来,心中莫名有些发虚。
连张总管都对这位苏姑娘言听计从,宫人们立刻执行明瑶的话。
原本膳房将饭菜早就准备好,只是皇上忙于政务没叫上,她们也只能干着急。
如今有了主心骨,她们手脚麻利的拎着食盒过来。明瑶亲自动手,目不斜视的将折子都收起来,抱到了罗汉床旁的高几上。
不多时,小几上满满当当的摆满了饭菜。
沈远御极数载,从未有人敢忤逆他的话。可看着明瑶在他身边忙碌着,他心底是隐隐透着几分甜蜜的。
他几次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无奈,唇边的笑意却始终没有散去。
“皇上,请用膳。”明瑶递过一双玉箸,见沈远有些迟疑,正色道:“您不是安安,总不会逃避吃饭罢?”
安安小时候贪吃零嘴,在午饭时便不肯好好吃。有次沈远去瑶华宫时,正巧遇上母女两个在“斗争”。
沈远败下阵来,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他手上有伤,动作便有些迟缓。明瑶很快瞧出了门道,叫来了宫人替沈远布菜。
然而明瑶不知道沈远平日里不用宫女服侍用膳,被点名的小宫女头一次做有些紧张,她想替沈远盛一碗补汤,却一个不留神失手了。
只听“哐当”一声,她手中的汤匙滑落到汤碗中。
“奴婢不是有意的,请皇上降罪。”宫女吓得脸色煞白,立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沈远只有在对着明瑶和孩子们时才有几分柔情,在宫人们眼中,天子威仪甚重,是她们敬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