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七炼银
时间:2022-04-13 07:38:13

天上月明星稀,大皇子府上的宫灯烛火却将月光映得黯然失色。
书房之中,大皇子李况与顺亲王相对而坐,指尖拈了粒白玉棋子,暗自思考着。两人面前的棋局,一黑一白,正僵持着不相上下。
约定的三长两短敲门声过后,书房的门忽地开了。章豫知走进来,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盒,躬身道:“大殿下,章某幸不辱使命。”
李况大喜,扔掉手里的棋子,赶紧将盒子接了过来。
“快去唤个琴姬来,弹与我听。”他迫不及待地拿出曲谱,打开门扬声吩咐道。
顺亲王从桌边站起,转身先行去了偏厅。
“章大人,”李况拍了拍章豫知的肩,朗笑道:“这次算你立了功,我记下了。将来我若登上大宝,定然不会忘了你的。”
章豫知躬身一礼,便告退出去了。
大皇子府里养了许多伶人,也藏了许多名琴,但其实他本人对音律一窍不通,亦是不甚感兴趣,不过为附庸风雅罢了。
于是,当琴姬弹起那曲《麟凤引》,他闭了眼听得一脸陶醉。
一旁的顺亲王早已眉头深深拧起,满脸痛苦。
“停下,停下。”曲子尚未过半,他便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了。
“皇叔,可是有何不妥?”
顺亲王从软榻上坐起,蹙眉摇头,“这真的是传闻中的那曲子么?这也太难听了。”
转过头又对那琴姬道,“你再重新弹一遍试试。”
琴姬只好从头再来。只是两句过后,顺亲王又用玉扇柄磕了磕榻边,“停下吧。”
李况虽然一头雾水,却又不想显出自己不通音律,便对着琴姬怒道:“你怎么连首曲子都弹不好,我还留着你作甚?来人,拉下去杖责四十。”
便是寻常男子也捱不过四十杖,此话一出便是要杖杀的意思了。
那琴姬伏在地上,浑身抖似筛糠,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顺亲王瞧了一眼她那截雪白粉嫩的脖颈,动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思,便幽幽开口:“况儿啊,曲子难听其实也不见得全怪琴师。我瞧着,你这床琴也着实有些次了。”
“我府里收着的琴,皇叔也是都知道的。依皇叔看,哪个更合适,我便着人去换了来。”李况急忙道。
“呵呵,”顺亲王将手中的扇子打开晃了晃,故作姿态,“你那些琴啊,都算不上什么。要说好琴,余安先生斫的琴,才算得上是佳品呢。”
“余安…先生么?”李况听完,若有所思。
 
第41章
 
冯老带方吟进到东边的厢房,关紧门,才颤颤巍巍地从柜子最底下的夹层里,小心地拿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纸来。
“其实,当时皇陵木材未按时运到的原因,就是这个。”
方吟接过来看,是一张木材从锦州到裕都的运送契约。
“这有什么问题呢?”她看了一遍,并未察觉不妥。
“原本钦差给采木工人定的交木日子是初七,可是这上面往裕都运木材的日子,却是二十五,足足晚了半月有余。”冯老指给方吟看,“我觉得蹊跷,去镖局悄悄打听才知,都是因为运木头的钱迟迟未付。想当初,皇帝何等重视贵妃陵寝修建,拨了数十万两白银下来,怎么可能连这点钱都凑不够呢。”
“如此说来,是有人贪了这些银子,然后把嫁祸给我爹爹?”
冯老点点头,“好木头都在深山,山里瘴气遍布,猛兽也多,常常是去一千回五百。我这腿在山里伤了,方大人一路亲自背着我。又为了给我找治伤的草药,寻遍几个山头,耽搁了一日,才被他们抓住了把柄。”
他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方姑娘,你爹爹是个好官,我亦是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但只是拿到这张契约,我都东躲西藏,差点没能回到裕都,好不容易才瞒过了那些人。这些年我提心吊胆,只当没有这纸契约,这才保住了它。”
方吟的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赶紧用袖子擦去,低头一看,那契约上面赫然盖着钦差黄书贵的印。
“我知道黄大人早就殒命,若有人突然发难,他们定会将责任全推给他。”冯老缓了缓道,“我想,若要方大人沉冤得雪,估计还得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才行。”
“冯老,”方吟想了想问,“钦差大人手下之人,会不会也脱不了干系?”
“自然,此事不简单,十有八九是上下串通好的。”
方吟沉默了,当年那位笑容温和,处处护着她的章豫知大人,难道也是知情人么?
“对了,我那年回来后,便听说顺亲王在远郊盖了新邸。去年,大皇子说要在府中修个亭子,也吩咐让工部画图来着。”冯老又道。
“只是修个亭子,应该用不了多少银子吧?”
“原应如此,但我徒儿回来说,建亭所用的,都是合抱粗的金丝楠木。”
两人正说着,忽然就听到门外响起惊呼。
方吟扶着冯老出去,门外已经是火光一片。
“爹,方才门外突然射来几支火箭,然后不知怎的就烧起来了,现在看怕是出不去了。”冯老的儿子着急道。
小南伏在他肩上,也被这突来的火吓得呜呜哭起来。
“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冯老道,“你们赶紧从后窗走。”
“不行啊爹,你怎么办?”儿媳妇急得欲哭,“你腿脚不便,这窗户又这么高,怎么走啊?”
冯老摸了摸小南的脸蛋,笑了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就算逃出去能有几日的活头呀。你们都还年轻,小南又这么小,为了我一个老头子葬身火海不值得。”
门外的火将整个房子映得亮如白昼,热浪一波波袭来,越发叫人难以忍受。
“好了,没时间磨蹭,快。”
冯老的儿子搬来凳子,先将方吟送了上去。等她从外面跳下,又赶紧把妻子托上去。
等到送了小南出去,火已然烧进了屋子。床铺、被褥、桌椅板凳无一幸免。
窗口有风近来,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爹,你快过来,我托你上去。”
冯老后退几步,笑着摇摇头,“你照顾好小南他们娘俩。”
一根房梁猛地砸了下来,横在两人中间,焰光明亮,却咫尺天涯。
“爹!”他站在凳子上哭道。
“你们都要好好的。”
冯老的儿子跃出窗子的那一刻,房子“轰”地塌了,瞬时被火苗吞噬,变成一整片火海。
顾不上多想,几人赶紧逃离,融入了夜色中。
还未走出巷子,便有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摘下面巾,走到方吟面前低声道,“方姑娘,你们跟我来。”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方吟定睛一看,男孩清秀稚嫩的面容在暗中隐约可见。
“承文?是你么?”
“是我。”
几人跟着承文从窄小的侧门悄悄进了辛公的宅子。
辛公还未歇下,早已等在那里。他环视一周,问道:“冯老呢?”
冯老的儿子和媳妇还未弄清楚状况,都满脸警惕,并不作答。方吟想起刚才的一幕,忍着泪答道:“屋子起火了,冯老没能逃出来。”
“是我去的晚了,没想到他们竟然下手这么快。”承文沉重地对着那一家三口行了个礼,“今夜没能救出冯老,抱歉。”
“司谏大人,难道这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吗?”方吟问。
辛公点点头,不置可否。
“承文,你去给他们收拾个房间出来吧。”
“司谏大人?”冯家大哥听到方吟对这位老者的称呼,疑惑道。
“咳,老夫还未介绍自己,”他轻咳一声,慢悠悠地解释,“我是殿阁大学士兼任登闻鼓院司谏,你们可以叫我辛公。”
冯家大哥和嫂子虽不太清楚他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官,但依稀觉得,眼前应该是位了不得的大官,便赶紧行了礼。小南也懵懵懂懂眨着眼睛,安安静静。显然三人经历了大火都心有余悸,如今到了个安静的地方,脸上也显出深深的疲惫来。
辛公亲自给他们倒了茶,温和安慰道,“你们暂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吧。虽然老夫这宅子有些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
冯家大哥连忙应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承文收拾好房间,便来带他们去休息。
“方姑娘,你且留一下罢。”辛公开口道。
方吟停住了脚步。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派人保护着冯老,却不想还是百密一疏。”他叹了口气,“想来是上回那案子打草惊蛇,他们开始动手了。”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辛公又道,“你坐吧。既然你都已经寻到了冯老,当年的事情,想来也没必要瞒着你了。”
待方吟坐下之后,他捋了捋胡子坐下,开始讲。
看似小小的皇木一案,却暗藏玄机。
当年,皇帝宠爱的贵妃不知为何突然病重,眼见药石无医,御医说怕是撑不过半年。所以,皇帝也不得不开始考虑陵墓的问题。
因着皇太后极力反对将贵妃葬入皇陵,原有的妃陵又破败不堪。在大皇子的提议之下,皇帝便下令在众妃陵园里另建一座豪华的贵妃陵寝。
于是,采木使钦差黄大人和副使章大人就奉皇命带着工匠一干人等去了锦州。
裕都皇城这边,皇帝委派自己的弟弟顺亲王主持修建,另遣了身边的宦官丁德均做大监。
却不想,这几人胆大包天,串通一气与大皇子一起欺上瞒下,将那拨下来的几十万两银钱贪掉大半。
大皇子就趁机蓄养了私兵,囤足了兵器。
皇帝挂心贵妃无暇顾及,太后又不在意此事。他们便更加嚣张起来,竟多次拖延了工期,导致贵妃陵迟迟未完工,一直到贵妃驾鹤西去。
贵妃去世之后,皇帝得知陵寝尚未完工自然大怒。这几人才开始有些怕了,便商量着推一个替罪羊出来,然后这罪名就落到了锦州通判方大人头上。
后来章豫知又将那黄书贵之死,也一并算入了这皇木案中,这才平息了皇帝的怒气。
辛公讲得虽平静,方吟听完却已然又惊又怒,浑身微微颤抖。
惊的是,他们居然真的能这般大胆,沆瀣一气,妄想瞒天过海;怒的是,她竟然信了章豫知面上的伪善,这久以来从未怀疑过他。若是没有他,没有他们,爹爹也许都不会被他们用来顶罪,娘亲和哥哥也就不会枉死。
原来,辛公一直都在调查着这些事情。
幸好,他一直都在调查这些事情。
方吟拿出那张契约,递了过去,“这是冯老交给我的,或许能有些用处。”
辛公接过去略略一看,点头收下了。
“大皇子近些年一直想要逼皇帝立他为太子,又与顺亲王一起结党营私,训练私兵,其狼子野心昭昭。还有,从屹儿手里抢走《麟凤引》,又想要灭口的事情,也是他的手笔。”
听到这儿,方吟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若是我能做什么,还请辛老告知。”
“方姑娘,老夫虽查清了来龙去脉,却也未曾有机会寻得证据。”辛公无奈道,“那大皇子府里防备得滴水不漏,寻常手段根本安排不进人。”
“不过,近日老夫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他话锋一转,“若是利用得当,也许会是唯一的机会能进到他府里。如果能找到他蓄养私兵的证据,甚至只是接近大皇子,观察到他的动向,对老夫都会是极大的帮助。”
“哦?”方吟立时便问,“是何事呢?我能帮上忙么?”
“这件事情,还真需要你来帮忙才行。”辛公顿了顿,“老夫听闻,大皇子在重金寻一床余安先生斫的琴,还有…能弹出《麟凤引》的琴师。”
“弹琴,我自是没问题。余安先生曾将琴谱给我看过,我已熟记于心。只是这琴…”
“如此,你便将老夫的沉金带了去吧。”
虽有些舍不得沉金,但方吟看到他眼中的坚定,还是点头应下来。
辛公又道:“不过,大皇子疑心甚重,若直接找上门去,他定然无法相信。老夫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你先去三皇子府上等着罢。”
“三皇子府?”
“让大皇子自己去要人,此事才算真正稳妥。”辛公胸有成竹,拂须笑道,“况且,这要是成了,也能够顺便成就另一件事呢。”
 
第42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之时,方吟就抱着沉金,踏进了三皇子府。
府里的丫鬟来接过琴,恭敬地将她迎进去。
李凌早就着人预备好了上回她与沈屹住过的院子。
这里的一草一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阳光柔柔洒在院中的葡萄架上。架子下的石桌石凳,如当年沈屹坐在那里弹琴时一般无二。
“方琴师,屋里有三殿下准备好的衣裙,奴婢服侍您换上吧。”
衣裙都用极好的锦缎裁成,寸锦寸金,却是低调素雅的墨蓝,没有加任何装饰。只用一支通体无瑕的白玉簪将乌发半挽,耳上戴了一对简单的白玉铛。
但方吟本就生得清丽,气质也沉静。如今被这衣裙一衬,细看之下端的是肤如凝脂,楚楚动人。但因着这暗色的裙衫,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琴师莫要嫌这衣衫素淡,”丫鬟替她系上墨色丝缎做的腰带,解释道,“三殿下特意吩咐过,不可将姑娘打扮得太过惹眼。”
“这位姐姐,”方吟忍不住问,“不知三殿下有何安排呢?”
“奴婢不知,”替她梳妆的丫鬟敛眉垂目答道,“不过,三殿下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到时琴师可以亲自问他。”
她离开后,方吟独自坐了一会儿,干脆起来摆出沉金,抬手随意抚了一曲。
余音未散,便听一个男子的声音沉沉响起,“可否请方姑娘再为凌弹一曲《潇湘水云》?”
方吟抬眸,见李凌正施施然从门口迈进来,浅笑道。
她点头,伸手调了琴弦。
优美的旋律随着指尖的弹拨流淌而出。
沉金并不似流珠泉那般清泠,反而带了一丝古朴的金石韵,这调子听着便宏大起来。
山被云雾遮掩,不见天日;湘水之上,满江风雨,一叶扁舟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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