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脸色不佳,李凌心里亦是不安,便匆匆赶去。六公主也忙跟了上去。
院子里屋子里都站了许多人,李况的大红色婚服在其中十分显眼。
李凌和六公主穿过人群进到屋里,见李冯躺在榻上,小小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六公主腿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
李况红着眼冲过来,揪起李凌的衣襟,凄声吼道:“冯儿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就算是为了争权夺位,那也该冲我来啊。”
“这是怎么回事?”李凌懵了。
哐啷——
一把嵌了碧玉的匕首被丢在地上,刀刃还染着血迹,确是李凌之物,他十六岁那年皇帝所赐。只是他自己也很久没见过这把匕首了。
“你如何证明不是别人偷了我的匕首,嫁祸于我?”李凌终于找回一丝清明,“‘若真是我要动手,会用这般无可辩驳的凶器么?”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显然有人也觉得此话有些道理。
“就是这样,才更说明三弟你的嚣张啊。”李况扫了一眼人群,朗声道:“你趁着今日我大婚,在我的府上将七弟害死。若不是你不慎遗落了随身的匕首,此刻说不清楚的人,怕就是我了吧?”
“这把匕首我已然许久未曾随身佩过了。”李凌冷冷道。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突然有个小太监从人群里出来,跪在地上哭道“大殿下,救我。”
李况过去将他扶起,“你可是见到了什么?只管说,我替你做主。这里有这么多人,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站起来,道:“就在今日,我还见到三殿下腰间别了这匕首。”
看客顿时一片哗然。
“你睁眼说瞎话。”李凌怒道。
小太监更加瑟缩,却似鼓起最后一点勇气般继续道:“三殿下来更衣时,我在门口瞧见的,这匕首就藏在殿下腰带里。殿下还怕人瞧见,转身特意好生藏了藏。我知晓宾客们都不得带尖锐的物件进来,所以才多看了几眼,确定就是这把匕首无疑。”
“纯属空穴来风!”李凌听完更是愤然,“你既然都瞧见了,那伺候更衣的丫鬟为何都没有瞧见?”
“如何得知是没瞧见?怕是不敢说罢。”人群中有人出声道。
“适才是谁伺候的?唤来一问便知。”李况吩咐下去。
李凌此刻才发觉,自己是被他们绕了进去。
更衣的丫鬟都是大皇子府的人,又怎么会不帮自己的主子而来帮外人说话呢?
事情至此,已是说不清了。他,终究是输了这局。
大皇子大婚之日,七皇子殒命,三皇子也被带回府圈禁了起来。事情查清楚之前,三皇子府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上上下下都不得外出。
饶是辛公早就说过,权势的纷争怕是终究会闹出些大事来。方吟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早有准备的心里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
只因生在皇家,李冯年纪尚幼,就成了这纷争的牺牲品。自己没能提前知晓他们的计划,而三皇子终究也没能护住他。
是夜,方吟调了琴弦,轻轻弹起他喜欢的那支小调。
愿小皇子听见了,离去的路上能够稍微得些安慰吧。
骤然听闻痛失了幼子,另一个儿子又牵扯其中,皇帝一口血喷出,然后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五六位御医匆匆被唤来,手忙脚乱地又是施针、又是开药,好不容易才将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的皇帝给救了回来。
三日后,皇帝悠悠转醒,第一句话便是:“朕累了,来人拟旨。”
皇帝让丁德均请来辛公和几位朝中元老并顺亲王见证,颁了旨立大皇子李况为太子,委其代理国事。自己则带着因丧子而伤心欲绝的萦夫人去了别宫,说是三个月后再回来。
宫中虽一片凄哀之色,大皇子府却截然不同。
刚刚新婚又得此喜讯,从前的大皇子、如今的太子李况私下里忍不住喜上眉梢,连带着赏了府中上下半年的例银。
李况作出沉重之色去接了旨,着府中下人随意收拾了些衣物,就只带了贴身伺候的小太监,立刻入主了东宫。甚至因为不愿等待,就暂且将自己新娶的皇子妃许凝留在了原先的大皇子府里。
方吟也因此彻底清闲下来。
她不知薛映淮是否听说了三皇子之事,怕她着急,就准备写封信去问一问。
封好信封,她便出门拦了个小丫鬟,塞了些银钱叫她帮忙送去薛府。小丫鬟接了钱,就喜孜孜地去了。
正欲回去之时,方吟抬头就见到了周谨毅往这边而来的身影。
她心里一惊,连忙闪身躲到旁边一颗碗口粗的树后。
虽然知道这树的粗细根本遮挡不住她,可也没有别的地方能躲,方吟缩着身体,尽量侧过去贴着树,让树干将自己挡去多一些。
但这样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有人过来。
方吟觉得奇怪,就微微探出头去瞧。却见到周谨毅在离她约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他的对面,是一位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正盈盈地望着他,虽一言不发,但眼中盛满了留恋与伤怀,似是百感交集。
是大皇子妃、如今的太子妃许凝。
两人对视良久,周谨毅终于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向她行了个礼,转头离去。
“吟吟,”他瞧见方吟,立刻便有些局促,“你在这里啊。”
方吟点点头,越过他看到许凝咬着唇,正蹙眉瞧着他们。
周谨毅回头看了她一眼,拉起方吟的手道:“我们走,我有事情要与你说。”
离开了许凝的视线,周谨毅才放开手,“我已经求得大皇子的允准,若你愿意与我成婚,便可以离开这大皇子府。”
“什么?”方吟退开半步。
“吟吟,”周谨毅的神情严肃起来,“太子殿下虽进了宫,但这里仍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七皇子殿下有那么多人看着还是出事了,这还不够说明吗?如果说裕都是权利的中心,那这些皇子府邸便是那争权夺势的漩涡,像你我这般孤苦无依之人,背后又没有强大的势力做保,一旦被卷入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越发着急,“跟我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周大哥,”方吟此刻的思绪却越发清醒,她隐隐觉得此事周谨毅怕是知道些什么,便冷静地试探道,“三皇子殿下不都被圈禁了,如今只剩太子一人继承大统,还能有什么危险?”
周谨毅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着急道:“七殿下并非三殿下所杀,他被圈禁又有何用?”
“那是谁啊?”方吟惊讶。
“我亦不晓得…总之不是他。”他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见状,方吟佯装为难,“你话都不说清楚,叫我如何相信呢?”
“唉…”周谨毅无奈叹了口气,详详细细把章豫知按大皇子计划吩咐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并没有打算动手,但也不得不做个样子。”他垂眸道,“只是没想到,等我去屋里瞧的时候,七皇子殿下已不在那里,之后就听闻了他遇害的事情。”
不是大皇子,又会是谁呢?方吟心中暗暗开始疑惑。
难道说背后还有人在搅乱这滩浑水吗?
“吟吟,你跟我离开吧。”他又劝道,“这件事情过后,我越来越觉得这大皇子府不安全,或许至今还有眼睛在盯着这里的人。就算以后事情不是冲你来的,也难保证你不会受到牵连。”
“可是…”
看出她的犹豫,周谨毅连忙道:“你若不愿,我不会逼你嫁给我的。只是以此为由让太子殿下放你出府而已。”
他的执着叫方吟有些无奈,加上如今太子进了宫,她再留在这里也无用,心里便有些动摇。想着若是借此名义离开大皇子府,行动便可以自由了。不仅能得空去瞧薛映淮,也更方便去见辛公,甚至是回锦州。
“大殿下允了?”她问道,“他为何答应你呢?”
“嗯,”周谨毅点头,“因为如今是关键时期,他想要息事宁人。”
方吟知晓他说的是周伯他们,顿了顿才道:“那待我收拾妥当,五日后再出府吧。”
“好,”周谨毅立即喜道,“那我五日后来接你。”
第49章
“爹爹,你说什么?吟吟要嫁人了?怎么可能呀…”
薛映淮惊得手里的帕子都掉了。
“我骗你作甚,”薛大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帖子递给她,“你瞧,这是才送过来给你的帖子。好像说是婚宴就定在本月二十八,还有六日。”
“她要嫁给谁啊?”薛映淮连忙接过那烫金的大红色请帖,刚一打开,就见上面赫然写着周谨毅和方吟的名字。
薛大人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是从义郎周谨毅,年纪轻轻官至从八品,也算是有为青年了。且我听闻,是他早先就亲自向大皇子求娶的。只因七皇子新丧,才一拖再拖,等到二十五日七殿下葬再办婚宴。如今这景况人心惶惶,他还如此着急,依我看应当是真心喜欢方姑娘吧。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吟吟在哪?我要亲自去问她。”
“哎呀,你就别添乱了。”薛大人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如今三殿下还不明不白被圈在府里,太子殿下又下了令,这几日举国悼念七皇子。这种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你还是别出门了。等他们成婚的时候,再去庆贺也不迟。”
薛映淮再次站起身,道:“那我总要写个回帖,跟她说一声吧?”
见她实在无法安心,薛大人便点了头,“方姑娘现今就在周家宅子,你写完叫人送过去吧。”
回了书房,铺上花笺,磨好墨,薛映淮才察觉出一丝不妥来。
这张婚帖之上并没有任何方吟的字迹。
以她们两人亲近的关系,虽说给她的帖子不一定要方吟亲自写,但也不至于连落款签上自己的名字都要找人代写吧?
更何况,方吟对沈屹的不同她是看在眼里的,周谨毅的父亲又曾在她们家出事后落井下石。这些事情加起来,她又怎么可能愿意去与周谨毅成婚呢?
薛映淮稍加思索,两封短信匆匆落笔而就。
她唤来自己最信任的素馨,悄悄嘱咐道:“这一封你光明正大地送去周家宅子给吟吟;而这另一封,找个驿站快马加鞭送去锦州,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素馨接过信,将其中一封妥善藏入袖中,另一封拿在手里,认真道:“小姐放心吧。”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正值炎夏,锦州一连下了几日的大雨,终于凉爽下来。
这日雨歇,岳畔琴斋外还是泥泞一片。
朱老伯迈上门前的石阶,随手拾了几片树叶将鞋上的泥刮掉,然后才敲了门。
沈屹很快便来开门了,见到又是朱老伯,就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篮子,将他请了进去。
篮子依旧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现成的吃食,有胡饼、几罐腌菜,还有卤牛肉。
“老伯,你和大娘平日干活也辛苦,”沈屹心里过意不去,“你瞧,我现在手也好得差不多了,以后就不用来送吃的给我了吧。”
“哎,”朱老伯摆摆手,“沈先生就别跟我客气了。你也是知道的,下雨天又不能割漆,我们老两口闲着也是闲着。”
“那至少留下来喝杯茶,歇歇再走吧。”沈屹转身去拿茶壶。
“好嘞。”他这才笑着应了下来。
“沈先生啊,你在这荒山野岭也住了这么些年了,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会不会愿意换个地方生活呢?”
沈屹烧好水,取了茶叶来沏上,“老伯为何突然这么问呀?”
朱老伯呵呵一笑,“我们村子里没出过门的年青人,做梦都想着出去瞧瞧,见见世面。但你这见过市面的年青人,偏生能耐得住寂寞。”
“那老伯呢?不割漆的时节,为何不与大娘出去走走?”沈屹给他斟了茶,笑着反问道。
朱老伯笑而不语,端起茶杯闻了闻,眼神微微一亮。
这是沈屹从临安带回来的香林茶。茶叶摘于谷雨之前,香气清高而又鲜爽。入口时虽滋味略淡,但饮后颊齿留香,且有回甘久久不散。
“真是好茶呀。”他浅啜慢品,眯起眼叹道。
沈屹也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随口问道,“老伯似乎很懂茶?”
朱老伯表情有瞬间的停滞,然后立刻缓和过来,搁了茶杯状似不经意道:“我哪里懂这些高雅之物,只是闻着香,就觉得是好茶。”
沈屹也没在意,起身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就在弯腰欠身的时候,从他的脖子里掉出一截红绳来,绳上系着枚小巧圆润的玉璧,正正悬在朱老伯的眼前晃了晃。
“沈先生佩了玉呀?”朱老伯伸头饶有兴致地看了那玉璧一眼。
“是呀。”沈屹低头笑笑,握住那玉璧摩挲了一下,然后又放回衣襟之内。
“只有这个么?”朱老伯此时却突然又开口问,“‘可还佩有其他的玉?”
沈屹被他问得怔了一下,仔细想过之后,摇摇头道:“并无其他的。”
他只当朱老伯是好奇,就没有当回事。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朱老伯听到答案之后,眉头曾微微锁紧又松散开来。
“沈先生,在吗?”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朱老伯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沈屹与他一起走到门口,见门外站着一位送信的驿站使者,面带急色。
他递来一封信,同时道:“是裕都加急送来的。”然后,就匆匆忙忙离去了。
听到是从裕都来的信,沈屹以为是方吟写来的,就如她不久前的那封一样。所以,一听到意驿使话里的“加急”二字,他就赶紧将信拆开来看。
这次,里面只有一页薄薄的花笺,也不是方吟的字迹。但粗粗看完上面的寥寥数语,沈屹便如雷击般呆立当场,半分移动不得。
朱老伯赶紧扶住他,瞧着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仿佛过了千年,沈屹才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
他握住朱老伯的手,喃喃道:“老伯,我恐怕得去趟裕都。”
裕都城东的周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