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攻心之计,虽然他心中早有预料,并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真听到了这些话,还是觉得一阵苦涩。
便是知道又如何,人都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但被砍伤的时候,还是会痛的。
“我们家小公子谢圣恩,”毕叔悠悠道,“便是九公子的学生,只不过当时别人不知道的是,他还是九公子的孩子。”
他紧紧盯着谢子介的脸,想要寻找怒气,然而谢子介只是一言不发,又喝了一盏茶。
毕叔笑了一声。
“圣恩这孩子一直很懂事,谢家只剩下他一个,他就要担起些责任,谢家的东西该他拿的,他一个也不会少拿。谢让的书,他已经打算全交给二殿下了。”
众所周知,二殿下勇猛过人,但是碰到书就头大如斗,再珍贵的古籍被他拿到手,也逃不过被虫鼠啃咬的命。
谢让的毕生心血,恐怕也流传不下来了。
毕叔幽幽道:“不然的话,那些珍贵古籍又该落到谁手里呢?”
*
“比起这个,”鹿琼又拨弄了一下算盘,语气依然很平和,“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谢圣恩明显没想到鹿琼会这样问,先是愕然,随后居然愉快地笑了起来:“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谢圣恩笑盈盈的:“我爹呢,是谢家的九郎,我自己呢,还是他唯一的学生,谢九郎不肯把我认在他膝下,假托了个师生的名义,不过谢家现在只活了我一个那么就没什么可说了。”
“谢家为什么会只剩你一个?”鹿琼很平静的问。
“因为我大义灭亲,”谢圣恩道,“谢家做错了事情,我自然要帮忙指出来的,既然如此,天子仁厚,自然也要我活下来。”
“你就是因此改了名字,”鹿琼看着他。
“对呀,”谢圣恩点头。
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个假的,谢九郎的年纪想要生出来谢圣恩,也不是不行,但考虑到谢九郎每天被祖父压着读书,稍有闲暇也不过和十三郎一同去看景,谢圣恩真不是他孩子。
但是谢家其他人都已经死去,又有谁能来作证呢?天子说他是那就是了。
“你夫君,”谢圣恩慢吞吞道,“算起来我该叫做十三叔呢,我爹生我,也是因为和十三叔的矛盾。”
“我不认识你十三叔,”鹿琼打断道,“我丈夫祖籍是在石雁城的。”
谢圣恩哈哈一笑:“你还在维护他呀。鹿掌柜,你本来也不就是个农女吗?你猜他会怎么说你?”
*
救下阿忆那天应该是个雨夜。
谢子介的记忆里,他和九哥那天一同去山寺里面玩耍,回来的时候九哥突发奇想,说要换条路走。
他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两个人便带着小厮从另一边回家。
他们也就是在那儿看到了,紧紧抱着书,被几个大孩子打进泥地里的阿忆。
他们救下阿忆后,才知道他父母双亡,已经被族里赶了出来,因为想去听课却被诬陷,偷别人的书,马上就要被打死。
九哥心善,便收了阿忆,说是叫做书童,但差了十五六岁,其实算当半个儿子养。
阿忆这个名字是九哥后来起的,九哥惯爱些风花雪月,身边三个书童,阿怜,阿悦,阿悟,然后就是阿忆了。
阿忆也不过七八岁,比其他人都小一点。
其余三个都天资平平,唯独阿忆却颇为聪明,被人打到了泥里依然不忘读书,九哥那时候刚刚中了进士心血来潮,便收了阿忆做学生。
谢子介劝他最好不要,说你若是有心帮他,也可替他另找了老师,但他本来是你的书童,现在是你的学生,和谢家小辈们一同在谢家读书,很难让他不多想。
九哥便有些恼火,说我自己救的人我能不懂吗?阿忆不是那样的人。
谢子介那时候也不过十四岁,还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他比别人都更聪明,看人也更精准,便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错。
阿忆虽然年幼,但早熟,是个敏感的孩子,为彼此好,该让他去别的地方求学的。
于是谢子介冷笑着说:“你若是被他害了,可别拉上我们。”
那时候谢子介还不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用来当做赌约的。
后来他也没再说什么,和九哥也依然一同出去玩耍,只是再也回不到当初那样亲密无间了。
九哥是有些生气的,觉得谢子介不信,他,谢子介也知道。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因此也只是冷眼看着。
九哥则收了阿忆做义子,让阿忆改姓谢,因为阿忆抱怨,谢家族学里他身份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