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秀才,这是……?”鹿琼很纠结。
谢子介轻描淡写:“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总是读不懂诗吗?我便想着,若见了诗中的情景,便能多了几分诗中的诗意了。”
这个世道下,寻常农女是不读书的,读,得起书的大家闺秀,又有其余的要学,主持中馈,算账理家,除非是真的热爱诗书,不然普遍有些才情又懂道理,不会被轻易蒙骗,也就足够了。
但谢子介并不懂这些,就算懂,也会一笑而置,谢十三郎读书太顺,有心克制也还是犯了聪明人的错误:读书犹如吃饭喝水,最多是没机会,若有机会,哪有什么难的。
所以他拿祖父教他那一套教鹿琼。
鹿琼性子严谨踏实,读起书来,绝无半分不情愿,又十分勤勉。但令她沮丧的是,还是有时候跟不上谢子介的讲授内容。
比如《诗经》,她就学的不大好。
鹿琼性子要强,虽然她不用考科举,但既然知道了不行就会发愁,谢子介刚好要给她做墨帖,于是便顺手做了这本书。
功夫自然还是费了点的,可是看到现在鹿琼的惊叹,谢子介也觉得值了。
再说他早就想把那墨帖给换下来了,十五岁的谢十三郎终究还有点轻狂,字如其人,就算鹿琼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谢子介是谢十三郎,但他知道,鹿琼以后肯定会越来越有见识,他不希望等那那时候鹿琼印象里的谢十三郎是个轻狂人。
“这是谢秀才你你写的吗?”鹿琼很纠结,这画肯定是谢秀才画的,和教她写名字那天的小鹿一模一样,但是这字和谢秀才相差未免太大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完人如谢秀才,原来也有不如别人的地方,鹿琼突然发现——比如字。
谢子介轻描淡写:“并不是,只是和现在你用的墨帖是同一个人写的,我只是寻来又在上面做了画而已。”
哎呀,鹿琼心里有点可惜,谢秀才的画自然是极好的,但她喜欢,这《诗经》的主人会喜欢吗?要是不喜欢,好像就不太好。
她又生出一丝好奇:能写出这样好的字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谢子介仿佛看出来鹿琼心中所想,淡淡道:“字的主人已经死了。”
死了?
鹿琼愣住,只能喃喃感慨一句:“这可真是天妒英才,真想知道他是谁。”
谢子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出了一会儿神才说:“你莫担心,我认识字的主人,他是我一个朋友,泉下有知,也不会在意我这样在上面作画的。”
鹿琼这才放了心,又生出来新的感慨:谢秀才和他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出来的。
谢子介并不是很想和鹿琼聊谢十三郎死没死这种问题,干脆翻到《小雅》里的《鹿鸣》低声唱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画面中两只小鹿彼此依偎着像极了昨天像极了前阵子两人在瓦舍里见到的糖人。
他古音发的很周正圆润,调子也清丽婉转,悠扬又好听,鹿琼也跟着也唱了两遍,她声音更清脆些,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唱了几次就已经完全把住了调子。
谢子介没在开口,只站在那里,听鹿琼低声那短短的四句诗。
鹿琼实在是太喜欢这个礼物了,简直爱不释手,可也正是因此,怀里的盒子又提醒他,她自己也有一个礼物。
这也实在是太巧了,本来是她打算给谢秀才买礼物的,怎么兜兜转转到最后,反而是谢秀才先送了自己礼物呢?
和这样精致的墨帖比起来,鹿琼越发觉得自己的礼物拿不出手。
那就算了,鹿琼想,等哪一天,她悄悄的放到谢秀才床头好了。
她很珍惜地把墨帖要放进匣子里,可是偏她太小心翼翼手里的墨帖,怀里的匣子便跌落出来。
鹿琼心里一急,哎呀一声就伸手去了拿,她旁边就是桌角,谢子介哪敢让她碰到,一只手护住她的头,另一只手自己去接了盒子。
下坠的时候,盒子就自动开了,里面的东西就这样落入了谢子介眼中。
那是个小小的玉冠,上面刻了平平安安四个字,字和谢子介是有些相似的,准确来说是和谢十三郎有些相似——这是鹿琼的字,而这玉冠不是姑娘们的款式,所以这是送给谁的昭然若揭。
鹿琼沮丧道:“是有些廉价了,我只是想着手衣卖出来了价钱,所以想给你做个礼物感谢你。”
买玉就花完了银子,她只能自己上手,玉冠要比钗子难刻多了,琢磨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要送玉冠,想了很多,连她自己都不敢认了——在那些意义里,二两银子的玉,又太廉价。
”谢秀才你说过,本朝的规矩,二十加冠成丁,或者成婚后自然成丁,你还没二十,可现在也算成丁了,我就想送你这样一副玉冠,你是状元才,以后一定能骑着高头大马进皇宫见官家的。咱们现在还还是白身,用不了玉,可我知道总能见你穿朱披紫那一天。”
“可我又觉得,只要平平安安,也是很好的。”
谢秀才才高八斗,可有时候却冷的不像凡间人,鹿琼不喜欢阻止别人的选择,可谢秀才不一样。
他们现在是家人了,她不希望谢秀才一直在那样的孤冷之中。
谢子介垂眼,凡是爱重他的,除了要他出人头地,也必要他一生顺遂,甚至后者要比前者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