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做官的,就是个小芝麻官,这小二也不敢得罪,于是恭敬着请了寻芳进去。
如今客栈里人少,寻芳这么乌拉拉一下子来了十来个人,自然所有人的眼神都朝他这边儿看了过来。
尤其那客栈的掌柜,原本就对来往顾客记得清楚。寻芳这样姿容面貌的人,一辈子也见不着几回,加上寻芳也不止一次住宿过这家客栈,所以一眼便瞧出了寻芳是之前在自己这里赶考过的学子。
再听身边小二过来告诉那掌柜,说寻芳是个官身,便急忙出来给寻芳下跪作揖了。
寻芳见状,不太想受人家这么大一礼,便叫人拉着那掌柜起来。
那掌柜在得知寻芳他们还没有用晚饭之后,立马叫人将客栈里的好东西全弄出来给寻芳吃,在得知寻芳是京官,如今有丧在身后,又马上让人吩咐弄了些好吃的素菜跟上好的粳米过来捧给寻芳用。
寻芳被弄得有些尴尬,瞧着人家很想跟他说话的样子,便也随便问了两句话,对方恭敬地回答着。
甚至还说了一些民间的事情给寻芳听,这两年来还是照常,每年都有苦读的学子来往考试。
说着说着,这掌柜居然还跟寻芳回忆起了往事:“说来也是,大人可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有个夜晚吹笛的年轻人?”
“哦,我知道他。”寻芳一听他这么说,心想莫非当初那落水的书生并不是当年在客栈吹笛的人?
“这几年来,他可还有来参加考试么?”寻芳问道。
“不曾来了。”那掌柜叹一口气道:“这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大人你一般,是文曲星降世,一考便中。听说当年他考试不中,心想不开便在考棚外一条河里自尽了。
他家里一位老母,见他迟迟不归家,等了足足两个月才出来找他,等到省城的时候,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去了的消息。那时候天气不凉快,找到尸首的时候,都已经烂完了。要说,当年还是有两位差役,帮着将那人葬了的,不至于让他暴尸荒野罢了。”
听到他说这话,坐在一旁静默吃饭的宝儿脸色有些难看。
那掌柜立马意识到自己说岔了,赶紧打着哈哈说道:“瞧我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原是我该死,好端端的说起这些。”
第153章
寻芳看出了宝儿的不适, 便说道:“不碍事,我们一路也劳累了,掌柜下去忙吧。”
只是想起之前那跳河的男子, 寻芳脸色多少白了些。并不是因为其死状惨烈,只是心里不知怎么就是隐隐有些不安。
用过饭后,寻芳先带着妹妹去了她的卧房,确定安全后, 又让两个丫鬟跟她在一屋里睡, 这样宝儿一有动静她们就能观察到。
之后又吩咐保镖守夜, 他们是轮流守夜的, 这寻芳不用吩咐他们也都会守着。
等安顿好了宝儿, 寻芳才回了自己屋里去睡。
第二日还是下着细雪,天气凉得不行, 寻芳坐在车里穿大氅抱着手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宝儿聊着。
到中午的时候, 家里仆人拿出了煮饭菜的用具, 将带着的干粮简单弄熟了,准备给寻芳他们吃。
车马在一座亭前停了下来, 寻芳便拉宝儿下去想赏赏雪。
等他下了车,宝儿却嫌冷说不下来。
寻芳觉得她既然冷,不愿下来也就罢了:“这也好, 着凉了这时候可就麻烦了。”
下车后,踱步到亭前,却忽地听见了细细的梅花香味。
如今也要开春了,反正年节寻芳他们是赶不上了, 如今家家都有年味儿,一路上都是看别人热闹,他们家今年因叶镐没了, 只怕也不会太热闹。
冬末初春的时候,往往就是梅花盛开的季节。
但是寻芳记得这里并不曾有什么梅花,四处张望了一下,也不见有什么花林,莫不是自己闻错了?
忽地想起来,这也算是故地重游了。他记得自己曾跟雪松还有叶寻芝二人,曾在这里停留过。
当时杨雪松好像也说过,嗅到过什么梅花香,当时寻芳还笑他,说这里不曾有什么梅花林,哪里来的什么梅花香?
结果今日再来,连他自己也闻到了梅花香,这又是怎么说呢?
等寻芳走到亭内歇息坐下,身旁的下人们仍在忙碌点火热食物。
这时候远处小路上正有一个背着柴火的老翁走了过来,脚印浅浅地印在了地上。
寻芳看那老人走得辛苦,就叫元庆过去让那老人家过来喝一杯热茶,元庆应声便过去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这时候在雪地里走着,想想也难。
只见远处元庆跟那老人说了几句话,那老人便朝寻芳这边儿看了过来。
他一个老人家,又没有什么好处给叶寻芳,再看叶寻芳穿着品貌,周围仆人成群,保镖成队,实在没什么理由为难他一个老人家。
那老人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见寻芳是好意,便谢了元庆,让元庆带他过去。
寻芳见他们过来,便对绿萝吩咐道:“去倒杯热茶给这位老人家吃。”
绿萝应了一声,下去拿了个下人用的吃茶器皿。主人家的吃茶用具,没有给外人用的道理,就是给外人用,也不能给这样一位老人用。
寻芳见绿萝拿的不是自己的茶具,也没有指摘什么。这茶具就是给人吃的,茶还有讲究,茶具烫一烫就杀菌了,没什么谁能吃谁不能吃的说法,再贵的东西,在寻芳眼里,也不过是服务于人罢了。
那老人到了亭前,先是跟寻芳行礼道:“见过大人。”
寻芳过去搀扶他,问道:“老人家,这样雪天,缘何出来?”
寻芳朝四周看了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见到人家,少说也得在四五里外,这老人家徒步走来,叫人看着实在不忍。
那老人谢过寻芳搀扶,解释道:“都是为了生计,冬日里原本花销还够,就是拙荆大冬日里生了一场小病,积攒的钱粮眼见就要不足了,这才出来卖柴,好歹买些粮食回去。”
“哦。”寻芳垂眸,看了看那一捆柴,重重的柴火压在老人身上,让他连站都站不直。
这样大冷天的,老人的鞋底已经被雪湿透了,再看他苒苒白须,脸上皱纹弥补,看着便是一副受尽生活苦难的模样,叫寻芳心生怜悯。
“你这一捆柴火打算卖多少钱?”寻芳问道。
“打算卖半吊钱。”这老人说道。
一吊钱在现在这个朝代换算下来,是一百个铜板,半吊钱就是五十个铜板。
如今大冬日里干柴火不好找,这老人这么一捆柴,这个价格也算合理。
这样的冬日里,家家都有柴火备着,大冷天的也不见得有人肯出来买柴。肯买柴的,也不过是可怜老人家罢了。
寻芳不差这一两二两,更别说一捆五十个铜板的柴了。就是他每日吃喝都不止五十个铜板。
“你这捆柴我买了。算做个好事儿,我赶路的时候要烧茶煮饭,正好需要柴火。你又要卖柴,咱们也算是该有这一场缘分。”寻芳说道。
“这,这就多谢老爷了!”那老人家知道寻芳是官,原本还想要下来跪拜,叫寻芳给拦住了。
寻芳拉了他到一旁坐下,碧落这时候捧上茶来。
那老人家将柴火放下,才接过了茶,小口小口地品着。
一路上下这小雪,这时候早冷得不行了,能有一杯热茶喝,对他来说简直再好不过了。
这时候其它吃食也已经做好,小碗摆放在寻芳面前。也不过是一些干粮泡软了合着腊肉做成的一些饮食罢了。
寻芳拿起筷子,让绿萝拿一两银子过来,一边对那老人家问道:“我闻到这里仿佛有一阵梅花香气,老人家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梅林么?”
那老人见寻芳这样问,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并不曾有什么梅林,前边儿沿着小溪走一段路,倒是有一棵梅树,花不了半刻钟时间便能到了。夏日我们乡下人赶路,天热了,倒是会去那附近坐坐。所以知道那里有颗梅树,只是冬日里从不会去那里经过。你说说,这梅树偏偏长在那里,又是冬春之际开放,如今时节正放得鲜艳呢,可惜没有人欣赏。”
寻芳一听,也觉得神奇,笑着说道:“或许,它就等一个知音呢。”
好好的一个地方,四周都没有梅花,偏偏长了一颗梅树。这书是谁植的?或者这花种又是从哪里来呢?
二人聊着,绿萝便已经将那一两银子拿来了。
寻芳吩咐她将那银子交给那个老翁。老翁白得这么多钱,心里感激,吃完茶后,再三感谢了寻芳才带着钱欢欢喜喜离开了。
等那老人走后,寻芳趁着仆人在收拾东西的时间,带着元庆跟绿萝去了那老人说的小溪。
他穿的是用兽皮做好的雨靴,有一定的防水作用,鞋子踩在地里并不会湿透,一路过来倒也不冷。
虽说只是一层薄薄的血,但这路上并无人清扫,雪路难走,那老人原说是不用半刻钟就到了,寻芳他们却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见到了那颗梅树。
那是一颗红梅书,在这百花凋零的时节,也就这梅树能够迎着寒风开放了。
红梅白雪,配着潺潺流动的溪水声,天地间一口一口冷气铺面而来,寻芳稍觉得有些震撼。
这花是肆意生长的,没有经过什么修剪。原本修剪过的花木才好看。
但因这里只有这么一颗梅树,所以怎么长都是独特的一份儿,特别吸人眼球。
见到这梅树,方知杨雪松说的话并不假。
寻芳这样想着,走到那梅树边折了小小一段梅枝,将花小心地包在了手帕里。
“走吧。”收好了梅花后,寻芳便打算回去继续启程。
天气实在太冷了,一直这样站在这里吹冷风,他怕自己的身子受不了。
再次启程之后,过不了几天就到达了丹城。
这时候年节刚过,一切都已走向正轨,寻芳今春也将十八岁了。
少年的骨骼已经完全长全,那身高更是蹭地往上长,寻芳觉得自己的体格应该还能再长,最后怎么说,也应该能到个一米八上下的身高。
在古代来说,他这已经算是很高了,但因为他生得骨肉匀称,长时间锻炼,肌肉长得也结实,看起来却不过分壮硕,整个人就诠释了什么是清秀俊逸。
他到家的时候,王氏因在家里主持事务,难得没有天天出来迎接寻芳。
门子都知道寻芳,所以寻芳一进来,都惊喜地去报告太太去了。
寻芳吩咐了周围一些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便没有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带着宝儿径直去了王氏的院子。
王氏只稍微提前些许知道寻芳跟宝儿回来了,惊喜地跟什么似的。
她从屋里迎出来,寻芳已经带着宝儿到院里了。
瞧见长高长得更加俊朗了的儿子,娇俏可爱的女儿,王氏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我的儿,芳哥儿、宝姐儿,你们可算回来了!呜呜呜呜。”
王氏边哭着,边快步走到寻芳跟前,她手里捏着帕子,是不是用手捏一捏寻芳的健康,伸手抚一抚宝儿的脸颊。
那眼泪就歘歘不要钱似的落下来,用手帕擦都来不及擦。
寻芳没那么感性,见母亲哭泣,只是一味的安慰着,宝儿却跟着王氏一起落下泪来。
寻芳无法,只得陪着她们哭,等二人哭够了,才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寻芳他们收到信件的时候,叶老爷已经去了将近一个月了,之后路上又耽搁了三个月,寻芳他们到的时候,叶镐的丧礼都已经办完了,如今尸骨暂时存放在附近的寺庙,还等着拉回祖坟去埋葬。
铭旌之类的东西,已经让县里有名望的人家帮着写了。
“父亲怎么去得这样快?可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寻芳觉得这叶镐死得未免有些突然了。
王氏听了寻芳的疑惑,愣了一下,随即对周围的仆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仆人听命退下,王氏才张口说明:“是到外头染了脏病,隔了一段时间发作了。接连他原本就有大病,之前不过维持着。如今病来如山倒,加上秋日天气转凉,整个人都不好了。
请了大夫来瞧,结果都说不行,熬了没有多少日子便去了。这事儿也算家丑,你们年纪不大,这事儿原本我不想说。但若是我瞒着你们,到时候惹得你们不甘细查下去也不好,不如直接些告诉了的好。”
寻芳跟宝儿一听说是脏病,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
别说古人重名声,凡是个人,谁不重名声?要是叫人知道,他们的爹是因为染上性1病死的,这脸真的是要丢尽了。
“这真是。”寻芳沉默了半天,仍旧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们这段时间过来辛苦了吧?先回去换件衣服,等用完了饭菜,再去祠堂你爹灵位那里看看。等晚上叶寻蕙回来,你们兄弟两个再商量一下,看看到时候谁送你们父亲回祖茔。我想你既然没赶上你爹的葬礼,这事儿原该你去的。”
寻芳他们听了王氏的话,知道还有许多事儿等着他们应付,便快速退下了。
因早知道寻芳要回来,王氏早就已经叫下人收拾好院落,如今就只是将一些东西规整规整便好了。
寻芳一到屋里,先是换了衣服,然后简单洗漱一阵后,用过了午饭,才又带着宝儿到祠堂里去哭了父亲一阵。
寻芳哭不出眼泪,便在那里干嚎了一会儿。
这时候就有哭坟的传统,他虽然跟叶镐的感情并没有多深,但是哭还是要象征性哭一哭的。
否则人家会说他死了爹都不会哭,那得多不孝啊!
等到下午哭完,叶寻蕙从外面回来。之前两次考试,他都未中举,如今仍旧是个秀才。
寻芳觉得叶寻蕙原本成绩也还算可以的,之所以没有考上举人,很可能是寻芳他们都不跟他在一处学习了,没有对比没有伤害。
叶寻蕙会缺少一种竞争的感觉,从而使他懈怠,学问一旦懈怠,不止容易停滞,更可能会退步。
子都曰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用晚饭前,寻芳跟叶寻蕙商量了一下关于送叶镐的尸体回祖茔的事情,寻芳也不想推卸自己的责任。
索性现在也是丁忧期间,整整两年多的时间,祖茔离这里并不远,来回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他去便去了。
最后两兄弟商议下来,果然还是寻芳去送父亲回祖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