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而能作出这句诗的诗人,肯定是经历过某一段故事,才能说得出来这样的话的吧。
梁佩恩坐在寻芳身边,闷了一口酒,说道:“当年都是踌躇满志地走向朝堂,如今咱们这些要好的人,都已经各自到了各地,这仗若要打个十年,咱们跟琼之他们就将十年不见了吧?”
寻芳听到这里,沉默着没有说话。不是他心里没有感慨,只是他原本就不习惯将这些消极的情绪表现出来。
比起跟朋友倾诉,寻芳是那种会内部消化的人。
“这酒居然都六七年了。”梁佩恩叹了一口气,“时间可过得真快啊。”
“是啊。”情绪到达这里,寻芳往往就成了随声应和的人。
“现在是这样,以后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光景。子贤啊,再过不久,我就要四十岁了。”梁佩恩叹气道。
男人的年纪总是不如女人那般明显,梁佩恩自己不说的话,光从外表来看,也就是三十四五岁年纪,可实际上他已经三十七八岁了。
再过几年就是不惑了,人生每到一个十年的节点,总是感慨良多。
“喝酒吧。”寻芳给梁佩恩倒了一杯酒,做着一个合格的聆听着。
将酒喝完,寻芳感觉自己已经很醉了,这酒很纯,喝多了会让人特别想要睡觉。
借酒消愁,大概就是愁闷的时候喝酒,就能够很快入睡吧。睡着了,脑子麻痹了,就不会有什么愁不愁的事儿了。
一觉睡醒,差点都赶不上吃早饭。
之前寻芳没有罚许臣的时候,许多人都是踩点到吃饭地点的。昨天这么杀鸡儆猴之后,寻芳到的时候除了在养伤被特别批准修养的许臣外,所有人都比寻芳先到达了。
跟众人打了招呼,寻芳落座,让大家开饭。
用过饭后,寻芳就收到了一位士兵送过来的信件。寻芳拿到手一看,发现是沈清玉派人送来的。
这事儿虽然不用完全隐秘,但是寻芳还是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拆开来看了信。
信上,沈清玉说会给他十万两,甚至还附上了银票。
这信是沈家派人专门送过来的,练兵的地方不许外人随意进入,所以安排了沈家下人在外面大堂内坐着喝茶。
寻芳打听了来人的位置,便亲自过去会了沈家的下人,说了些感谢的话,还招待那人吃饭。
然而沈家派过来的那人自觉是仆人,不敢跟寻芳在一起同桌用餐,寻芳知道这时候的规矩,也就没有再勉强。
吩咐下人给来人做了一顿好的吃食,然后自己快速回去写了一封信,让人带过去给沈清玉。
写信内容还是表达一下自己跟沈清玉的感情亲密,并且说了约定的事情不会忘记,没有具体详说,但是也够让沈清玉明白就是了。
沈清玉既然给了他银子,那么他自然就会跟沈家统一战线。
写好信件后,就亲自去交给了沈家的下人。
“这两日你先住在这里,稍作歇息。等过两天我会让人安排好船只送你离开的,一路而来,你也辛苦了。”
那沈家的下人见寻芳这么说,连说了几声“应该的”。
而后寻芳就找了人帮忙安排送人离开的事宜,自己又重新投入了忙碌当中。
然而今日似乎是寻芳的幸运日,不只是沈家的人找过来送了银票给寻芳,让寻芳彻底解决了金钱上的烦恼,叶家那边也来了人。
准确的说,是不止叶家来了人,而是丹城来了许多人。很多都是寻芳相熟的。
去年才跟叶家人离别,原以为今生见面的次数已经是有一次少一次了,谁能想到寻芳如今被派到南方来主持练兵。
叶家的人一听说这些,便帮着寻芳在丹城召集了一班人马,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寻芳到省城也还一月不到,练兵场地问题也才刚解决好,连房间都还是空荡荡的,除了桌椅外还没什么摆设,这都是因为刚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安置。
结果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叶家的人就已经集结了数百人的队伍,朝寻芳这里赶了过来支援他。
有家人过来,寻芳听说后,还不知道家里来的是谁,便等不及亲自跑过去迎接了。
第184章
从丹城来的是叶寻苌, 他从丹城带了五六百人过来,其中还有之前参加过丹城守卫的黄达等人。
这些人在守住丹城之后并没有南下回家,因为原本就是全家逃难而来的, 就直接在丹城立了根。
南边儿常年不太平,回老家也是不放心,当初寻芳答应让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很多人都迁到丹城来了。
丹城来了五六百人, 寻芳要见也不可能一下就见五六百人, 所以只是跟他们几个代表见了面。
首先自家兄弟当然是最要紧的, 寻芳去见叶寻苌, 听说叶寻苌都定了婚, 这次来是专门见见寻芳,回家就差不多要成亲了。
并且叶寻苌还送了些银子过来, 说是家里讨论出来, 觉得他可能会缺钱, 各家捐了些钱,就当是为国捐钱了, 送了一千来两银子过来。
这一千两银子就是均分到各家也是几十两银子。如今南蛮又没有打过来,家里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支持叶寻芳。
寻芳强忍着激动,跟众人寒暄了一番。
黄达长得壮实, 拍拍胸脯对寻芳说道:“我们这些人没有银子。没法儿给大人提供钱上的资助,便把这一腔热血都上交给大人了!我们都是来参军的!”
寻芳走过去拍了拍黄达的肩膀,说道:“黄大哥!够义气!”
他跟黄达这也算是革1命友谊了,当初在丹城的时候, 大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拼死守城,两边儿都死了不少的兄弟。
叶家的亲戚战死了许多, 黄达从家乡带过来,以及逃难路上相互扶持过来的兄弟也去了许多。
大家都是保过丹城的人,许多危险情况下,真的能把命交给战友。所以虽然大家阶级方面可能相差许多,但是确实再见已经是可以称兄道弟的关系了。
黄达了解寻芳如今是统管全局的人,就是寻芳真叫他一声“大哥”,他也只是以“大人”称呼寻芳,这是为了维系他在军中的威严。
黄达自知自己虽然力气很大,打架厉害,但是到底现在还没有立下什么军工,当初在丹城打仗,说是为了保护城中百姓,其实为了赎罪反而更多。
要不是他们攻打进丹城又让寻芳他们守城的话,寻芳他们可能早就逃了,家里也不用牺牲这么些人。
但是寻芳能够不计前嫌,选择原谅他们,并且还以“大哥”称呼自己,黄达的心早在丹城没有威胁后就被寻芳给收服了,他是真心实意的佩服寻芳。
虽然他黄达是一界草莽,不过他是个特别有领袖气质的人,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两个领导者相遇,一定要两个中选择一个来领导,那肯定要让另外一个彻底服气,甘愿被支配。
黄达从心底里发自内心去佩服的人少有几个,而叶寻芳就是其中之一。
黄达跟叶寻苌带来的人,基本都是当初在丹城参与过战争的人,丹城平定之后,他们的爱国热情高涨。大家一直都有参军的想法,就算寻芳这次不南下,估计大多数人也是打算去参军的。
如今寻芳正好要为朝廷打仗,自然他们都到寻芳这里来参军了。
寻芳跟黄达他们寒暄完毕,让人给他们安排军队的住处。
让人分配房间前,寻芳还对黄达他们说道:“虽然是旧相识,我也知道黄大哥的本事,论武力你是不差的。只是军队中还是要论功说话,只好委屈你们先跟别人住在一起了。”
“这是自然的,叶大人只管秉公办理就是了。”于是黄达跟众人下去。
叶寻苌并不是来参军的,寻芳便拉着到自己的住处说话。
叶寻苌一进到寻芳院里,兄弟两个说话便自由多了。
“可惜苠哥儿没有来,否则也叫他看看你如今的派头。才多久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许多。”
“能长多少你都能看出来了?”寻芳笑着叫小厮给寻苌倒茶,一边笑着说道,“诶,你既然要娶亲了,寻苠那边呢?”
“也在安排了,我们这一辈中,也就你还不着急了,你大哥最近也在相女儿家,金家都在帮他安排,他们家老太太要不行了,听说就想看看你大哥成亲,到底下也算对得起金氏了。”
“哎!不说他了。”寻芳叹气道,“他已经跟我分家了,我母亲向来不得他尊重,他的婚事他自己做主也好,也省得我母亲费心。”
小厮端过茶来,二人吃了一会儿。
寻芳又说道:“我这里什么事情都要忙,这时间短暂,还有许多要准备,今天见你们都算忙里偷闲的。你的婚宴,我怕是不能去了。”
“我晓得的,你不用太内疚,如今能见你一面,我也满足了。咱们兄弟都各自分散,你身边没有家族人帮衬着,万事要自己小心。”寻芳虽然是当官的,但是寻苌是他的兄弟,年纪比寻芳大,当哥的,哪有不关心弟弟的。
寻芳点着头,问了叶寻苌关于未来嫂子的事情。
这时候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叶寻苌对未来妻子其实并没有多深入的了解,只知道对方是个读书人家的小姐,跟叶寻苌也算是门当户对。
另外叶寻苌悄悄去看过一眼,就长相来说,也是很合人的眼缘。
之后叶寻苌便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问也问不出来。寻芳也不好一直聊别人的未婚妻,便找了别的话题说。
得知叶寻芝的嫂子哥哥生了个儿子,他们如今商量着要不要去京都投奔叶锦先生。
毕竟叶锦先生如今年纪大了,叶寻芝又去监考了,孙氏不怎么能管家,又刚添了一个小孩儿,到底有儿子儿媳在身边照应会比较好。
加上叶寻茗的儿子出身了,过两年要启蒙,所以趁着一两岁断奶之后直接北上让小孩儿的祖父教是最好的了。
叶锦先生的本事也不必说,他启蒙了寻芳跟寻芝两个,还有一个叶寻蕙也是秀才。就算是叶锦先生将来教不动,京都的师资也肯定是不错的。
寻芳却觉得叶锦先生有归隐之心,老了之后,他只怕不会留在京都,再过几年等叶寻芝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叶锦先生可能就会告老还乡。到时候他们反而纠结。
毕竟叶锦先生要回乡,叶寻芝总不可能跟着回去。那么叶锦先生跟孙氏他们,就要回叶家,到时候叶寻茗身为长子,肯定是最应该在身前伺候的。
那到时候在京都已经习惯了,还回不回叶家呢?
“我想着他们去京都只怕也不容易,先生那边儿不一定会同意茗大哥那边儿过去。”寻芳将自己的考虑说给了叶寻苌听。
叶寻苌说道:“这也不消咱们操心,反正日子都是照样过,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呢?不过我就是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先生怎么就有归隐之心了?”
叶寻苌记得当年先生中了,走的时候还是一起风发的。
时间过得很快,叶寻苌已经几年不见叶锦先生了,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他四十来岁的年纪,虽然先生为人严肃了些,但是对学生的关爱是真的,那时候的叶锦先生,眼睛充满光彩,手里总拿着一本书。
“你没有去官场走一遭,不知道我们的难处。苌哥儿,我......”寻芳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湿润了起来。
“咦?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叶寻芳居然红了眼眶!
这就叫叶寻苌有些慌了。因为寻芳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哭过!叶寻苌的记忆力就见过寻芳哭了一次,就是叶镐去世的时候,在灵堂前见寻芳哭的。
杨雪松去世的消息寻芳他们一直没有写在信里,因为叶寻苌他们虽然跟杨雪松认识,但是也没有像寻芳他们那样,跟杨雪松有很深的交情。
寻芳看着叶寻苌,心里的悲哀忽然升了起来。
叶寻芝跟梁佩恩他们是很想念杨雪松的,寻芳若是提起来,他们肯定会悲伤。
然而除了叶寻芝他们,寻芳实在是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所以杨雪松的死,寻芳是悲伤的,但是又不敢在平时表现出来。
如今忽然在叶寻苌面前想起了杨雪松,寻芳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这院子里安静,只有他跟兄弟。而杨雪松的死会让叶寻苌情绪低落,却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受。寻芳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情绪的人,所以就有些克制不住地湿润了眼眶。
也是在这一刻,寻芳才发现自己至今还没有从杨雪松去世的悲伤情绪中缓解过来。
杨雪松死了之后,寻芳很少主动对外人提起关于杨雪松的事情。他以为这是自己情绪控制的好,谁想到不是这样的。
就像一个人一直不注重自己的健康,日积月累身体终于垮掉。寻芳也一直在积累着自己的负面情绪,终有一天,遇到了合适的时机,便全部爆发了出来。
“雪松没了!”寻芳抹着眼角的泪,咬着牙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见寻芳说杨雪松没了,叶寻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开始觉得可能是重病带走了杨雪松。
但是见寻芳脸上隐忍不甘又极度悲伤的眼神,他心里便有些猜到了杨雪松的死因,具体原因是不知道,但是大概能猜到他应该是人为被害死的。
因此,叶寻苌原本想问寻芳原因的,话还没问出口,就生生憋了回去。
寻芳揪住了一个人,这才将来往的事情都说给了叶寻苌听。
因为牵涉朝堂,所以并没有将李相的身份说出,只说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害死了杨雪松。
叶寻苌虽然身不再在官场,但是听到寻芳说的这一切,也是感同身受觉得愤怒。
“想不到朝堂也是如此险恶。咱们在丹县的时候,地方官员哪个不是威风八面呢?谁想到京官这么难做。”
寻芳摇头说道:“就是下到地方,只要职务紧要,也不见得就轻松。”
现在读书,有些人是觉得要识字好去找个工作。但是如果有机会能够继续读的话,终极目标就是做官。
然而做官之后要如何,除非家里真有做官的人能够透露一些官场生活外,大部分人对官场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年轻人讨论政治,挥斥方遒,但是真到了官场中,那便是各种各样的现实。
跟叶寻苌聊了许久,寻芳将眼角的泪水擦净,二人说了许多跟家乡有关的事情。
直到寻芳的眼眶不再红了,二人又一起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