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你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 两个弟弟要养活。别说他们,你此刻若要死,也对不起你两个将你拉扯着长大的姐姐。”
说到家人,凌云这才没有说一些死啊活啊的话了。
梁佩恩叹气道:“接下来你还要打官司, 这身体总要料理好了再说。我明儿得找知府大人说一说,将情况也告诉他听。之前听说他还因为丹城一个案子被闹的差点把只为都丢了,现在又出了你这事儿, 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他也危险。”
寻芳听到这里,心里忽然一惊,说道:“他们敢这么闹,是不是断定了知府大人不会派人来抓?知道这事儿闹大了他们也能从中讨好处?”他们或许早就有恃无恐?
梁佩恩还有寻芝他们见寻芳这么说,愣了两秒。
随即,叶寻芝摇头道:“不敢说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但凭他们怎么想得出来这么闹?况且,就算闹也要有胆子。我想他们原本是来要钱的,一场官司,打来打去,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来。直接来我们这里堵人,倒更快一些。”
寻芳见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没有再过多怀疑。
“这事儿也确实要细查,你明儿去老师那里的时候,还是得将事情说清楚,让他不要再跟上次那般,胡乱判了。”寻芳并不觉得知府大人上次没有收金家的钱,但那次是周氏跟李四没有什么婚帖做证明。
这次这何花的死可是亲人直接报案的,况且他们的证据也并不明确。处理起来,到时候何家的人还觉得不公平,再学着样子告到巡抚那里去。
那么这次,再来个什么“万民书”,再找背后的人托关系,还有用吗?
事到如今,平时好判的案子,也变得棘手起来了。
等凌云吃过了饭,然后再好好喝了药后,寻芳几人便离开了他的屋子,只留下梁佩恩在那里照顾。
这时候又不许女人进府学,凌云也没有小厮,所以只能找个亲近的好友照顾他。
寻芳他们离开凌云屋子的第二天,梁佩恩就去了知府大人那里,将情况全部都告知了知府。
这件案子,知府大人正犯愁,正准备请凌云过来说一番话。他的意思是准备让凌云花钱息事宁人,但是在知道凌云的经济情况后,他就不再这么想了。
知府大人很为难地说道:“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让人再告到省里去,我也无法,可他毕竟是个秀才,还是名列前茅的,叫他坐个几年牢,岂不是耽误?”
梁佩恩坐在椅子上,手来回磨着椅子的手柄,边说道:“五十两银子他是绝拿不出来的,就是我帮忙凑一凑,一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两人坐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仍旧左右为难。
凌云到底是个秀才,还是个好苗子,别说是知府大人惜才,就连当初学政大人都是夸过他的。
如今因为一个不怎么靠谱的证据,就将他抓了,这也不好交代。
梁佩恩见这么光坐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开口道:“这事儿还请大人宽限几日,晚些堂审,先等我再去找何家人商量一下,能私了了,咱们最好还是私了的好。”
这个要求对知府大人来说并不难,他当下就答应了,心里还想着,若是梁佩恩直接将这事儿解决了,那就免了他的烦难了。
到时候若真的不行,他自己估计还要帮着凌云出些钱,但前不久他自己托着人找关系打点也花去了不少钱,如今别说五十两,就是拿十两银子,他都舍不得。
梁佩恩见知府是如此表态,知道这里求他轻饶过凌云也不容易。
出了知府大人的府邸,梁佩恩也没有直接会府学,而是选择继续为凌云奔波。
到底是同乡情谊,况且跟寻芳他们不一样,梁佩恩是完全相信凌云不是这种人的。
外人说他不孝,但是梁佩恩是亲眼看着凌云回家买包子给自己两个弟弟,自己不吃,还留了一个馒头回家给母亲吃的。
凌云这样,原本朋友帮衬着,熬过两年一旦考上就是苦尽甘来了。谁想中途出了这样的状况。
行走江湖,总有难的时候。梁佩恩既然全心信任了凌云,自然真心肯为他奔走,心里想着只要熬过这一关,凌云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将来真的入朝为官,大家能互相做个帮衬。
这是何花这家人如今住的地方,听说原是在乡下,后来何花嫁人,他们一家就搬到了府城内,买了屋子,就在这里住下了。
昨儿这事儿闹的大,梁佩恩早叫人留意,将何家的住所给记住了,如今坐了车马过来倒还便宜。
梁佩恩一下车,何家屋里就有个女人出来了,是梁佩恩昨日不曾见到的。
梁佩恩原本还想问人,何家是不是在这里。但那女人见了梁佩恩头戴方巾,衣服穿着像是个秀才,于是理也不理梁佩恩,端着个菜盆子,转身就进了屋里。
那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
这下,梁佩恩就是不问,也知道这里是不是何花家了。
“哎!”梁佩恩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凌云该是欠了自己多大的人情啊,“为他一个官司,倒累着我走来走去的。”
到了人家屋前,梁佩恩敲了几下门,还不见有人开。
他热得直拿袖子扇风。方才明明瞧见有人进去,知道里头肯定有人,只是不知道对方何时能给自己开门。
“就总是这样也没法儿,咱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有话好好说么。”梁佩恩朝屋里头说道。
等他说完这句话半晌后,屋里总算有了动静。那门也就开了。
开了门,进去是个小院子,里头两间屋子,不是土夯的,看着像是砖砌的。不是什么气派的屋子,但肯定兼顾。
小屋子不大,也不是什么四合院,里头一应东西也并不齐全,但也够他们几口人挤着住。
凌云进了屋,才知道方才那女人是何花的嫂子,他男人就是昨天来府学门口闹事的人之一。
家里三代同堂,下面一个孩子还在喝1奶,令一个看着四五岁的模样。
这时候家里两个老人都在,妇人给他上了茶后,就说去找自家汉子了。
留下两位老人在家里招待他,说是招待,梁佩恩觉得二人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审视。这也是难免的么,毕竟他代表的是凌云。
“既然要解决问题,凌云那小子怎么自己不来?”何老说道。
梁佩恩道:“他昨儿都吐血了,身体不大好,不能自己前来,我来也是一样的。”
老妇人坐在小板凳上,眼睛上挑着看向梁佩恩,问道:“他肯把那五十两银子给我们了?”
“他没有这么多钱。你们既然原是同乡,该知道他家有多穷的。”梁佩恩道。
他是富农,也不跟凌云一个村,但是去过凌云家瞧过,确实是很穷的一家人。
“那你来是做什么的?”何老拍腿道。
没有钱,来了人有什么用?况且还不是凌云本人!
梁佩恩笑了笑,说道:“总要有讨价的余地。他拿不出这五十两,我们几个朋友凑一凑,十几两、二十两还是能凑上的。”
何老摊开手放到身前摆了两下,说道:“这话没法谈,十几两,二十两?这么些钱,连给我女儿买个棺材的本都不够。”
“呵呵,我们再商量不是么?”梁佩恩说道。
说话间,方才出去何家大哥回来了。这是他媳妇特地将他叫回家的,所以他见到梁佩恩也没有惊讶。
“你这是来为凌云谈判的?”何大哥走到脸盆边,打湿毛巾,擦了脸,边对梁佩恩说道。
梁佩恩笑笑,这也多亏了他是三十多岁见惯了各色人物的人,否则这会儿话还没谈完,他可能就甩袖离开了。
他们这一家人,似乎也没弄清楚,梁佩恩只是来帮忙说话的,只是中间人。因跟凌云素日有交情,才能替着重病的他过来说话。
何家人只觉得凌云那一方理亏,所以对代表凌云来的人也是一副不怎么礼貌的态度。
梁佩恩蹙了蹙眉毛,见人都到齐了,这才说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家就把事儿挑明了吧。你们究竟做什么来我们学里告凌云我是不知道的,也不愿去计较,这事儿你们开口就要五十两,像是凌云这样的贫苦人家,赚个十年也没这么多银子。明知他就是死也给不出钱,你们又为什么将这事儿闹这么?”
“哼。”那何家大哥冷哼了一声道:“他不是还有你们这些朋友么?不过五十两因此,凑一凑也难不倒你们吧?”
梁佩恩道:“凌云向来懒于交际,学里的人不喜他。除我同他要好一些外,没有别人跟他交好。我这个年纪,守着那么几口田过日子,别说五十两,就是十两也凑不出。”
那何花的母亲不信,说道:“之前他装吐血那会儿,还有人替他说话呢!那个人与他不交好,会出面帮他?我瞧他穿得人模人样,长相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出来的,那样的少爷肯帮忙的话,多少个五十两拿不出来?”
梁佩恩见她这么说,心想她说的应该是见到凌云吐血后,出来说了两句话的叶寻芳了。
“你也别诓我们乡下人了,我们虽然见识浅,多少还是有些眼色的。”何老插手说道。
“他并不与他交好,只因为瞧见人都吐血了,才出来报了两句不平的。”梁佩恩道。
何大哥朝屋外吐了一口痰,转回身说道:“那我不管,反正只要凌云不给我们五十两银子,这事儿就别想善了!我们已经告到知府大人那里去了,这案子就等着受理。若是知府大人不管,我们到时候就告到省里巡抚大人那里去!”
梁佩恩见他们说到巡抚大人,心里顿觉异样。
看来他们一家人还是有备而来的,之前听叶寻芳说,凌云可能是得罪了人。之前梁佩恩还觉得不信,如今却不得不信一些了。
只见他对何家大哥问道:“告到巡抚大人那里去的事儿,是谁教你们的?”
见梁佩恩这么问,何家大哥明显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梗了梗脖子说道:“怎么?咱们省里难道没有巡抚了?我们还不能告了?谁教我们,笑话,我家妹子被凌云害死了,我们闹他还需要人教了?”
梁佩恩捕捉到了何家大哥面上闪过的一瞬慌乱,眉头蹙得更深了。
“好啊,你们要告到知府大人衙门里,我们也可以告。先别说你们家何花的事情,就单你们将人家凌云推倒,害他吐血这事儿,就是一个官司!”
何母听了这话,激动道:“这怎么能成我们推的他呢!这是他有备而来,故意赖我们的!”
梁佩恩见他们不讲理,索性也不讲理起来。
“这我不管,反正你们家女儿只是跟人抱了一下,凌云就成了诱她寻死。这凌云可是你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推的,他吐血的事儿,也是这么多人看见的。”
“这分明是他自己有病!”何父气急道。
梁佩恩才不管他们什么,只继续说道:“这事儿你们最好仔细考虑着。毕竟你们还有闹到府学来的罪,这学子学习的地方,由得你们在外大闹,将我们学里的名声放在哪里?况且我们都是秀才,都是读书人,你若真要招惹,我不敢保证他们会为凌云出钱,但是若叫他们帮着整治你们,绝对一整一个准!”
“凭什么,秀才也要讲理啊!”何母跳脚道。
“我们就是对讲理的人才讲理,对你们这些不讲理的,同样是不会讲理!”梁佩恩摊手道。
“那我们就告到省里去!”何家大哥说道:“知府大人最近才被人告到省里去过,全靠着府内百姓挽留,才好容易保住这个位置。他绝不会胡乱处理掉这个案子!”
梁佩恩道:“你们告到省里去也行,我们一样告到省里。动作绝对比你们快几倍的!要告,只管去告!我们也奉陪到底!”
“到时候就不要怪我不认同乡情面,你们打了府学学生不说,还要拿这点儿不明不白的事情,捏着当做是证据,那我们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看到你们打人,岂不更是证据?”
何家大哥反驳道:“那是为了给我妹妹报仇!”
“你妹妹是不是人家害死,官府还没有说话呢,你们倒先判了?我看这才是笑话!”梁佩恩好歹是一府的案首,跟人家辩证讲道理,少有人能讲得过他的。
就何家这么些人,对他来说还有些嫩了。昨儿不出面,不过是事情没有弄清楚,加上这是凌云的事情,真要讲,也是等凌云讲好了,他才好上前的,所以一直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今日轮到他讲了,他怎么可能输给这几个只会讲歪理的人呢?
何家几人被梁佩恩这一番话讲得顿时静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几人安静了好一会儿,何家大哥才对他父母使了使眼色。几人于是进了另一间屋里说话。
梁佩恩知道他们是去商量事情,反正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要商量,只管商量去。
就是商量上几天,知府大人那里也还兜得住。
梁佩恩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说完全让凌云不赔钱,否则他们何家闹得这一出,什么都没得到的话,大家鱼死网破。
凌云他那个身子骨,再网破下去,估计命都要没了。
梁佩恩只希望他们少要一些钱,好歹让凌云将这一关跨过去再说。他仁至义尽,之后就是再不管凌云,梁佩恩也是心安理得。
毕竟他想要带凌云,凌云也要扶得上墙才是。若是之后又出事,那也只能说,是凌云自己真的没有这个运气。
这边何家的人商量好,从屋里出来,何父再到梁佩恩面前的时候,说道:“这事儿倒是可以不追究,只是得给我们四十两银子。这钱,我们也是要还给何花夫家的,这十两银子还不知要去哪儿凑呢。”
梁佩恩笑道:“二十两,再多没有。”
这价格虽然砍了一半,梁佩恩却没那么慌张。因为从他们刚才的话里,梁佩恩隐隐嗅到了什么“味道”。
“这太少了,这话没得说。”何父拍一拍桌子,说道。
见何父拍桌,梁佩恩才注意到,自己来这半日,这家人连杯茶也没给他上。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抿了抿嘴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们家敢这么大着胆子到府学外找凌云的不是,怎么嫁出的女儿出了事儿,反而还要陪姻亲家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