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里是永远包不住火的,丁冀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这么干。”顾修衍不觉得丁冀会蠢到如此地步,“事后就算他杀人灭口,也难保不会走漏出风声,更何况涟水帮现在就已经盯上这个事了。杀良冒功是重罪,到时不要说他的官位,就是人头都要不保。”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他因此入罪,他的家人也很可能会受牵连。明知是死路还要往上走,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依仗?”蒋彻简直要被这些人清奇的脑回路整晕了,这一个两个的都在搞什么。
“蒋彻,你送消息给京师,查一下工部近期有没有给岩州矿场增加开采数量的公文。”
“是。”
蒋彻应诺了一声正要出门,又被顾修衍叫住。
“让人从吏部调取一下丁冀的履历,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疑点。”
岩州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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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州矿场驻军军营,姚芳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面有焦虑之色,还不时朝门口的方向张望两眼,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推门走了进来,这汉子面色凶悍,脸上还带着些不耐烦的神色。
“大哥,你这么急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啊,事情不是已经都定好了么……”
“叫你回来自然是有事,哪有那么多啰嗦废话。”姚芳佐焦躁的打断了那汉子的话,“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自己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事,有没有人跟着你?”
“你又乱发什么疑心,哪有什么奇怪的事,你不是说你把那个文书什么的都弄好了么,再过几天咱们拿到钱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你就别这时候还疑神疑鬼了的行么。”
自己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多,疑心太重,做什么事情都要搁肚子里多转上那么几圈,让他这个直肠汉子总是感觉莫名其妙。而且姚芳佐那毫不客气训斥他的话也让他有些不满,气恼之下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自从当上岩州矿场驻军将军,他已经很少被人如此呵斥过了,在人前他丁冀是将军,姚芳佐作为书吏对他那是恭敬又客气,就连背地里也很少像从前那样对他呼来喝去的了。
不过这也跟这两年他们很少待在一起了有些关系,平时他不愿一直待在军营里闷着,更多的时候是到许三水的清源寨待着,把军营的事都交给姚芳佐处理。这段时间为了给后面的事做准备,他大多数时间也都在矿上,矿上不就是那些人么,他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姚芳佐就知道指望不上他,丁冀这人心粗,就算有什么问题他多半也察觉不到。
“我这两天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矿场里的情况也有些不对,那些被抓来的劳力有点太安静了。”
“他们安静不闹事不是好事么。”丁冀对姚芳佐莫名其妙的担心完全摸不着头脑。
“好什么好,你被人抓去当苦力会老老实实的么?”姚芳佐对自家兄弟这榆木脑子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可为了给这个大老粗个警示,还不得不耐下心思跟他说起自己的分析:“我怀疑是涟水帮往矿场安插了人手,不过这个并不重要,不管涟水帮想干什么,对咱们后面的事也没什么影响。就是不知道暗中跟着我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要是涟水帮派来监视我们动静的还好,就怕是有什么别的目的的人。”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那些江湖人又想不到咱们会在军营,大哥你不用担心。”
丁冀大大咧咧的觉得这事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姚芳佐却被这个话茬挑起了肝火。
“你还敢说,上次要不是你出去跟许三水胡混,怎么会被那赖时风给发现?要不是我及时出手除了他,现在你我只怕早已变成众矢之的了。”
听到姚芳佐扒了他的旧账,丁冀不敢说话了,这事确实有点险,当时要不是姚芳佐及时赶到杀人灭口,后面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事后他回想起此事,还是细思极恐,吓得身上冒汗,幸亏他有个聪明的大哥。
回想起这些事,丁冀也不觉着姚芳佐是在杞人忧天了,也许自家大哥是真发现什么不对了。他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没法理解自己这个大哥脑子里面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过反正自己脑子也不好使,只管听他的就行了。
相对于丁冀的糊涂大意,姚芳佐却越来越感觉到忧心忡忡:“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咱们兄弟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岩州城柳条胡同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正房房间内一豆摇曳的烛光透过窗户纸静静的洒落在院中。
一个矫健的黑影翻入院墙,紧跟着闪身进入屋内,看到在油灯旁正用剪刀轻挑灯芯的灰衣人,立时便拜伏在地。
“启禀右护法,属下已经查明,那姚芳佐和丁冀就是咱们一直要找的人。”
“好,很好,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灰衣人放下了手中的剪子,抬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人起来,“隋堂主这次立了大功,我会向首领禀告你的功劳的。”
虽然事先已有几分把握,但得到确实的消息,还是让灰衣人有些兴奋。
“多谢右护法,其实要不是那姚芳佐贪心,这次想做笔的大,属下也不会和他见面,进而发现了他的秘密。”这意外之喜来的也是侥幸,不过隋堂主在惊喜之余,还有些事情让他担忧:“只是属下发现晴雨阁好像也盯上了这两个人,岩州雨舍最近活动频繁,属下担心晴雨阁会插手,坏了咱们的事。”
“晴雨阁的人怎么会发现他们?晴雨阁有不问朝廷中事的铁律,照理说不应该注意到那两个人才对,难道是你们做事漏了痕迹?”
隋堂主被右护法逐渐凌厉起来的口吻吓得一抖,忙出言解释:“属下等谨慎小心,绝没露出什么破绽。晴雨阁盯上他们,应该是因为那姓姚的不久前在城郊树林杀‘泥猴子’赖时风时泄露了行踪。”
“他用了蚀骨追魂钉?”
“应该是,我们的人当初赶到树林的时候并没找到赖时风的尸体,但在林子里发现了一些黑色的血迹,应该是赖时风中了那钉子上的毒流出的毒血。”
“这个蠢货,杀了人也不知道处理干净,居然还招来了晴雨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竟然沾惹上最不该沾惹上的麻烦,灰衣人颇有些咬牙切齿:“事到如今只能先想办法帮他们引开晴雨阁的视线,一旦事成,立刻除掉他们!”
“是。还有一事,按察使司的人护送那个安平县主也到了岩州,我们是不是……”
隋堂主所言意有所指,右护法却抬手止住了他未尽的后话。
“这事先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龙焰环佩,按察使司不是吃素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入夜,顾修衍正在灯下看京师传来的消息,窗户无风自开,一道白影从窗口疾飞而入。
顾修衍伸手接住,是一张中间包了块小石子的纸条,待看到纸条上所写的内容,顾修衍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鼎福酒楼雅间内一白衣男子临窗而坐,男子相貌俊美,唇角含笑,手中折扇轻轻摇晃,端的一副风流倜傥、公子如玉的模样。
“你怎么来岩州了?”
顾修衍走进门,毫不客气的直接坐到了白衣人的对面,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我是正好在这附近,一听到你在岩州出没的消息,立马就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可某个没良心的人好像根本没领情,压根就把我这个师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到这白衣人有些责怪的瞪了顾修衍一眼:“你说说,你整天就忙着朝廷里的那点事,有多久没回去看一眼了?还真当起甩手掌柜的把那么一大摊子的事全都丢给我了,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是,师兄劳苦功高,这些年阁里的事辛苦师兄了。”每次见面师兄苏逸飞都要把这些唠叨一遍,顾修衍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拿起茶壶又给苏逸飞添了杯茶水,“以茶代酒,谢过师兄了。”
“少给我来这套,”苏逸飞喝了茶水也不领情,“要我说,你不如直接跟我回去算了,这朝廷里到处都是勾心斗角,你整日给那皇帝出生入死也没见落什么好,还不如跟我回去呢。”
顾修衍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暂时还不行。”
“理解,理解,”苏逸飞其实知道他真正的顾虑是什么,只是忍不住要念叨而已,“你说说你,面上对你爹总是满是嫌弃,却又为了他和威远侯府放弃了浪迹江湖、自在逍遥的生活,把自己拴在那块不值钱的官印上过日子,你说你图的什么啊。”
“谁说我是为他,我自有我的打算。”
对于自己这个师弟的倔脾气,苏逸飞不予置评:“行,你就嘴硬吧,啄木鸟的嘴都没你的硬。”
“师兄。”顾修衍把手里的茶杯撂在桌上,用眼神告诉苏逸飞他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
脾气还是这么坏,为什么自己家的师弟就不能像别人家的那样软萌可爱?做师兄的心里苦啊!
终于成功惹毛自家冷脸师弟的苏逸飞忙收拾起八卦脸,严肃了面色准备聊正事了。
“你这次在岩州的案子很棘手么,怎么想起联系家里了?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不要总是顾虑师父留下的老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什么事说一声,师兄都能想办法帮你给办了。”
“真没事师兄,就是正好跟他们遇上了。”苏逸飞的话让顾修衍的心像泡在热水中一样温软,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杯沿,“这次岩州矿场的事确实有点不简单,不过不是这案子本身有多难,而是……”
顾修衍的话还没说完,窗外漆黑的夜空中爆出一声炸响,二人转头看去,正看见空中一个涡旋状的烟花炸裂开,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大片岩州城的夜空。
岩州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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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炉酒肆后巷一处隐秘的院落里,激烈的打斗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激荡,院子里侵入的黑衣人仗着人数优势已经占据了上风,处于守势的人或是身着月白衣衫或是穿着墨蓝色劲装,已是苦苦支撑呈现颓势。
眼见就要支撑不住,院子的主人已经做好了全军覆没的打算,下手都像疯魔了一般打出不要命的气势,一时竟也让黑衣人无法得手。
“哪里来的宵小敢在晴雨阁的地盘放肆!”劈空一道清朗的声音闯进院内的厮杀。
黑白两道人影如疾风般跃入院中,当先一人身着黑衣,脸上戴着半边面具遮住了容貌,只露出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颌。
月光照在银制面具上闪过一道光亮,同时闪过的还有如流水般的剑光,剑光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一股肃杀之气混杂着血腥气迅速在小院里蔓延开。
紧随其后的白影如轻烟般飘忽不定,手中折扇或点或戳,黑衣人纷纷栽倒在地。小院内双方形势很快逆转,原本处于守势的一方逐渐占据上风。
带头的黑衣人想冲上去阻拦持剑的面具人,却被横飞而来的扇子挡住了去路,他急忙仰头避过扇子的来势,再一抬头就看到晴雨阁晴阁阁主苏逸飞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紧接着身上一痛,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昏死过去。
二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席卷过小院,双双立于堂屋前书有“佳晴喜雨”四字的匾额下,两人腰间近乎一样的玉牌在月色下泛出莹莹光晕。
院中无论身着月白还是墨蓝的人均齐声拜倒:“拜见阁主!”
不问晴时雨,但闻九州事。
晴雨阁是江湖上一个颇具影响力的情报组织,原本是由苏逸飞和顾修衍的师父镜湖老人创立的。
晴雨阁内部组成结构严谨,分为晴阁和雨阁两部分。晴阁负责明面上情报的交易、传递,雨阁负责暗地里情报的刺探、追踪,二者相辅相成,各有分工,却又互为助力,不过数年时间便发展壮大,在江湖上闯出了偌大的声名。
能构建出这样的情报组织,其开创者镜湖老人的才智手段可见一斑,只可惜镜湖老人早年身体曾受过重创,勉力支撑着将晴雨阁发展起来,仅过了十数年就油尽灯枯驾鹤西去。
镜湖老人去世前将他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晴雨阁分别交给了自己的两个亲传弟子。性格外向、长袖善舞的大徒弟苏逸飞负责晴阁,性格稳重、善于谋划的小徒弟顾修衍接手了雨阁,这二人皆是人中龙凤,晴雨阁在这二人的用心打理下竟比镜湖老人在时更为强盛。
只是数年前雨阁阁主顾修衍为了威远侯府在朝堂的境况,回京加入了按察使司,晴雨阁为不引起朝廷的主意,行事也越发低调起来。
岩州晴雨阁分舍的雅室里,苏逸飞和已经摘掉面具的顾修衍正对坐饮茶。
“依你看这些人会是谁派来的?”
“尚未看出什么端倪,不过这些人的行事手法倒是让人感觉有些熟悉。”
“能让你感觉熟悉的,十之八九是跟朝堂有关了?这上至朝堂下到江湖的,这些人涉猎的范围倒还挺广。你多年不在江湖不甚了解江湖上的事了,我对这帮人的来路倒是有些猜测。”
“是谁?”
苏逸飞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笔。
廖伯是鸿炉酒肆的店主,也是晴雨阁岩州晴舍舍主,他的酒肆就是晴雨阁在岩州中转和交易消息的地点。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可谓是千回百转,先是有人突袭了岩州分舍,紧接着两位阁主居然同时出现在了岩州。这雨阁阁主已多年未出现过,就是在晴雨阁内部他的消息也是寥寥无几,这次突然现身把他也给吓了一跳,听说此人虽年纪轻轻,却能谋善断,心机城府都很深,自己没跟他打过交道,对他更要多打起几分精神,至于他家阁主也是平时笑眯眯的看似很好说话,其实精明又难缠。
岩州分舍这次出了这样的纰漏,自己难辞其责,他已经做好了要被两位阁主责罚的心理准备。
“阁主,少阁主,暗牢就在酒窖下面。”
廖伯小心翼翼的领着二人下到阴暗的酒窖,酒窖里四下堆放着装满酒的大酒缸,廖伯在西面那一面墙左边的墙角下摸索着按了一下,右边的墙面上立时翻转开一道暗门。
几人进入暗门,里面是一间比外面酒窖还要大上两倍的地牢,杨焕听见声响转头看到他们走了进来,忙上前行礼。
“大阁主,阁主。”
“怎么,还没招?”顾修衍一看杨焕的脸色就知道审讯不太顺利。
探听消息是雨阁的所属范围,以往顾修衍不在苏逸飞不得不插手过问,这次好不容易能做一次甩手掌柜,苏逸飞毫无形象斜靠在牢门口的墙上,就差在抓把瓜子了。